李安娜正用近乎审视的目光看着用双臂腕撑开的棉衣。在天花板白炽吊灯垂落的光线中,清晰地看到棉衣背部有三处暗红色的蛇果般大的斑点,四周有一些散开的小红点。血液特有的味儿就好像两条浑身沾满令人恶心黏液的小蛇,从鼻孔“咻咻”地钻进脑子。
李安娜抬起头满眼疑惑紧紧地盯了一眼换上新棉服已经坐在书桌前复习功课的石坚,两片薄薄的红嘴唇蠕动了几下,最终还是把想问的问题化作肚子里的一声叹息。
“这孩子像根木头,肯定不知道在哪儿去粘上了这些血迹。走路也不留神看地儿。”李安娜皱着眉头收回目光,嘴里咕哝着。她自认为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石坚的人。
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带着几分宠溺,她拿着棉衣,用轻盈的脚步踱到阳台。阳台上有一台双缸半自动三峡牌洗衣机,有一些年头了,因为好使她一直舍不得扔掉。她一边把棉衣放进洗衣筒,一边自言自语咕哝,应该置办一台新的全自动滚筒洗衣机了。
西门东木的尸块在4个小时后被发现。两层牢实的口袋被耗子们咬破了,臭气熏人。寒气袭人的凌晨,两名跳进垃圾库站在小山般的垃圾堆上的警察以令人尊重的敬业精神完成了勘验全过程。
头颅和身体重新拼接在一起,以清洁完整的尸体入殓是青山市附近一带这个地区的风俗。尸首分离是对人的诅咒,是不能被原谅的野蛮行径。经过清洗和缝合,西门东木重新恢复了“人样”,生命却再难挽回。异族生物体隐藏在心脏部份不肯离去,更是拒绝与冥界使者谈判。这般僵持下也无法让西门东木的躯体重新生出个头来。一番紧张商量后,白液守在停尸房,咸以回到冥界查找再生之术。
在冥山脉交叉处山壁上的一个山洞中,咸以在洞壁上掘出三尺深的坑,挖出一个油纸包。揭开层层包裹的油纸,里面原来是一本书,书名是《冥问术典》。这是咸以的宝贝,是他刚当上鬼差时在一次执行任务时无意中获得的。他急急忙忙在其中查找拯救西门东木的方法。在第23页中,他查找到一种回溯咒语,作用是可以让人界的时光倒流,也就是说虽然不能直接起死回生却可以让人界的时间回到以前某一个时间点,或许能够逆转当下不可收拾的局面。
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回到人界的咸以尝试念出咒语,失而复得的时间停滞在马大牛砍下西门东木脑袋的那一刻。两个鬼差有些失望,本以为可以更向前推进一段时间,最好是能够回到西门东木被杀之前。他们心下惴惴不安,白液更是不敢耽搁,手脚不停将热乎乎的尸首拉入冥界空间。他匆匆忙忙地把头和身子重新连接在一块。白液用了整整十二个小时,对于张百等人来说,只不过是眨两次眼的功夫,西门东木已经回到人界,再次活生生地站在马大牛的眼前。
意外发生了。西门东木摇摇晃晃站在马大牛的面前,觉得头好昏——她的头被白液接反了——脸朝向背部。扑通一声,她摔倒在刚从厨房里找来垃圾袋,瞠目结舌地看着她的马大胆的身上。马大胆和西门东木一起跌倒在地,颈项上本该是后脑勺的地方却是睁得老大的两只黑色眼睛和高耸的鼻梁。这张无比怪异的脸就在马大胆的眼前,无比怪异的身体就躺在马大胆的身上,马大胆顿时两眼发直,眩晕在一双黑色眼眸中,嘴张开着却发不出一个字来。
“糟糕!”咸以赶紧重新念咒语——“索东照朱要揶陆般,索东照朱要揶陆般”——西门东木的头颅和身体再次分开——重新结合。这次对了,他顺便抹去马大牛和马大胆的记忆。
客厅里的人继续玩牌,马大胆被马大牛使唤到厨房去翻找大口袋。
“她还没死!三哥。伤口血止住不流了。”马大牛嚷嚷道。
“你小声点。这女的命挺大的。扔那屋里,生死随天了。”张百不耐烦地回答。
“我来吧。”马大胆急忙跑过来帮助堂兄,他那颗悬在半空中一直因害怕和懊悔而颤抖的心终于得到稍许的安定。
马大牛和马大胆一人抬西门东木的头一人抬西门东木的脚向过道尽头那间房门一直虚掩的卧室挪动。
走到房门口,西门东木的左腿从马大牛的手掌中滑落下来撞击到地板。“有点死沉。哥。”看到堂兄动作笨拙的样子,马大胆好心提醒他。说这句话时,他的心其实如同西门东木的身体一般,也是死沉死沉的,还有些许的凄惶。马大牛不耐烦地冲他翻个白眼,心想,难道我不知道,你小子说的这句是废话。
两个人把昏迷不醒的西门东木抬进房间放在地板上,然后就离开房间顺手关上了门。
这时,从关押阿凤和阿艳的卧室内传出来充满惊恐的尖叫。突如其来的尖叫声冲进夜空,宛如光洁冰面乍然裂开一条细长的黑色缝隙。可是转瞬之间,这个微乎其微的力量,很快就消失了。四周重新笼罩在清冷和静默中。张百等人还在纳闷,只不过在紧凑的几个呼吸之后,房间内爆发出一阵凄厉的尖笑声。笑声在空气中跳荡着,断断续续,却并没有快要停下来的意思,一个减弱的尾音犹在耳边回响,下一个声音的音量又冲了上来。听上去,声音尖利、轻佻,感觉笑的人笑得夸张,笑得癫狂,而夜如冰面,因此伴随着沉闷的声响出现了多处的龟裂。听的人心脏被揪紧了,整个人也感到很不舒服。
“又怎么了?”不等张百开口质问,回过神来的马大牛怒气冲冲地打开房门。
房间内,阿艳侧身躺在地板上。三道鲜血从脑门顶上某个黑黢黢的地方胡乱流了出来,染红了几绺黑发、半边脸颊和一只耳朵,流落到地上。头下方的地面上已经汇成了一滩明晃晃的血液。阿艳的脸雪白,好像有三条粗细不一的血红色虫子趴着上面,正从头颅里吸出血来。地上堆放着的两个姑娘的冬天外套,阿凤正坐在上面。她的背有些弯曲,靠在墙边一个木质衣柜的门上,僵硬地张着嘴,痴痴地傻笑着。那一串串听上去让人很不舒服的笑声正是从她的嘴里发出来的。她一边笑,一边乱蹬着两条大长腿,好像正在用力踢某种看不见的东西。
马大牛皱起眉头,两只眼睛显得更加小了。他害怕惊动到邻居,一个箭步跨过地上的阿艳,抬手将一个巴掌摔在正在疯笑的阿凤脸上,发出响亮的“啪”的一声。
阿凤止住了笑。她瞪着无神的双眼,木然地张了张嘴,继而开始软绵绵地哭泣。她的嘴里除了断断续续发出“唔唔”的含糊抽泣声以外,还夹杂着不清晰不连贯的词语,“她,自已,唔,唔唔,撞,撞了墙,唔唔……”
“别闹了,明天就放了你们。”张百走了过来。他刚接到游黛蕉的电话。“把她们绑起来,堵上嘴。”他对马大牛说。
“噗”,站在白液身侧的咸以突然吐出一口鲜血,血液喷洒出来后顷刻间化作血色雾气消散。
白液惊讶地看见咸以的白头发纷纷掉落,露出光秃秃的头顶,皱巴巴的的圆脑袋,活像一只吹足气的气球漏了气——气球是孔雀绿色,表面有黑斑点和细密的长褶子。
咸以看上去瞬间衰老了许多。他一个趔趄,站立不稳差点跌倒。白液伸出两只手一把抓住他。
“第一次使用这个时空逆转咒语,想不到会伤及精元。看来我需要休息一阵子了。”咸以苦笑了一下。
“我先送你回去。”白液担心地看着眼前这张猝然衰老的脸,心中惊骇,立刻唤来了孔雀摩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