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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特罗塔家族是个年轻的家族,其祖上是在索尔弗里诺战役之后才晋封为贵族的。特罗塔系斯洛文尼亚人,出生于齐波尔耶村,这个村名便成了他的晋封头衔。他交上这个好运乃是由于一个特别的举动。不过,他本人却希望这个特别的举动日后能从脑海里消失掉。

在索尔弗里诺战役中,他是步兵少尉,指挥一个排。战斗已进行了半个小时。他距离他的士兵只有三步远,他看着他们的后背,士兵们排成了两行,第一行蹲着,第二行站着,他们穿着洁白的制服,一个个都很乐观,对胜利充满了信心。自昨天起,皇帝亲临前线,为了鼓励士气,他慷慨解囊,让士兵们大大地吃喝了一顿。特罗塔不时地看见战斗行列里有士兵倒下去,便迅速地冲上前,填补到他们的位置上,抓起死者或受伤者丢下的武器就扫射。他时而命令渐渐稀疏了的队伍靠拢些,时而又命令队伍散开。他以百倍警惕的目光注视着各方的动静,竖起双耳倾听着各方的响声。他那灵敏的耳朵透过哒哒哒的机枪声听到上尉奇特而响亮的命令声,他那锐利的眼睛能够穿透敌人阵地前面的蒙蒙雾霭。他不找到目标从不射击;只要他的枪一响,则每发必中。士兵们只要看到他的目光和他的手,听到他的呼喊,就感到安全放心。

敌人要休战一会儿。在望不到尽头的漫长阵地上,传送着这样一个命令:“停止射击!”阵地上不时地传来退弹壳的声音,偶尔还有几声枪响,显得冷落而孤单。敌我阵地间的蒙蒙雾霭消散了一些。突然间,一轮被云雾遮盖得发白的太阳出现在天空,使人们感受到了正午的温暖气息。蓦地,皇帝带着总参谋部的两名军官出现在特罗塔少尉和士兵之间,他正要把陪同军官递给他的一副军用望远镜举到眼前。特罗塔意识到这样会出事的:即使敌人正准备撤退,他们的后卫部队也肯定会把注意力放在奥地利这一边,谁在这个时候举起望远镜,就等于给他们提供了一个值得射击而且会被击中的目标。而现在这个目标就是年轻的皇帝啊!特罗塔觉得自己的心已跳到了喉咙口。他对这个会给自己、给全团、全军、给国家乃至整个世界带来毁灭性打击的、不可设想的、巨大无比的灾难感到极度恐惧。他周身不寒而栗,两个膝盖直发抖。总参谋部的老爷们高高在上,对战斗的残酷性一无所知,这常常使前线的下级军官感到无比愤慨。正是这种愤慨使这位少尉作出了那个载入军队史册、名垂千古的伟绩。他用两只手抱住最高君主的肩头,把他往下压,少尉显然是用力过猛,皇帝立刻跌倒在地,两名随从军官赶忙向他扑过来。就在这个时刻,一颗子弹飞来,穿透了少尉的肩头——它本是对着皇帝的心脏射来的。少尉倒下去了,皇帝却站了起来。整个前沿阵地立刻响起了稀疏而混乱的、仿佛是从睡梦中醒来的枪声。皇帝不耐烦地拒绝了随从军官要他离开这个危险之地的劝告,向倒在地上的少尉俯下身去,本着一国之君的身份,询问这个已经昏厥过去、什么也听不见的人叫什么名字。一个团部军医、一个卫生兵和另外两个人伛偻着身子,低着头,抬着担架走了过来。总参谋部的两位随从军官先把皇帝按倒,然后他们自己也扑倒在地上。“快来这里抢救少尉!”皇帝抬起头对上气不接下气的团部军医大声喊道。

此刻,枪声又止息下来。一位来自军校的候补军官站到全排士兵前面,用响亮的声音宣布说:“现在由我来指挥!”弗兰茨·约瑟夫皇帝和他的随从军官站了起来。医生和卫生员小心翼翼地把少尉抬上担架,系好带子,一起朝团司令部方向走回去,那里搭了个白色的帐篷,这就是最近的一个救护站。

特罗塔的左肩锁骨被子弹打碎了,最高统帅亲眼看着医生直接把留在少尉肩胛骨里的子弹取出来。这位受伤者从昏迷中痛醒过来,发出一阵非人的叫喊。

过了四个星期,特罗塔恢复了健康。他返回匈牙利南部的驻地时,已晋升为上尉,并且获得了一切奖赏中的最高奖励:玛丽亚·特蕾西娅勋章和贵族封号。从这时起,他的全名成了:约瑟夫·特罗塔·封·齐波尔耶[16]上尉。

现在,他觉得仿佛有人在一个作坊里把他本来的生活换成了一种新的、全然陌生的生活。每天晚上睡觉之前和每天早晨醒来之后,他都要复习复习他的新军衔和新地位,并要站到镜子前面照一照,确认他的面孔依然如故。是神秘莫测的命运之手突然在他和同伴之间拉开了一段很大的距离,他的同伴们试图用亲密来消除这种距离,但这种亲密显得很不自在;他也努力像往日那样无拘无束地迎向世界,但他的努力也全然徒劳。被晋封为贵族的特罗塔上尉在同伴的不自在的亲密与他自己徒劳的努力之间似乎失去了平衡,他觉得仿佛自己从现在起就注定要终身穿着奇特的高筒皮靴,走在平整光滑的地面上,时时都会听见人们惊讶的议论,处处都会看到人们畏惧的目光。他的祖父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农民,他的父亲先是在军饷处当下士,后到王朝帝国的南部边界当宪兵队长。他在反对波斯尼亚走私犯的斗争中失去了一只眼睛,作为残废军人在拉克斯堡王宫当公园管理员:喂养天鹅,修剪树篱,春天守护金雀花,尔后看管紫丁香,防止贼手来偷摘;夜晚就到公园幽深处,把一对对露宿的情人从供游人小憩的长凳上赶走。普普通通的步兵少尉,这个军衔在一个下士的儿子看来还是自然而适度的。但是,这次这位被晋封为贵族并获得最高嘉奖的上尉,沐浴着奇特的、几乎是神秘的君王恩宠之光,如同纵身跃入了云端。他觉得自己和亲生父亲也突然离得很远很远了,那种晚辈对长辈应有的尊敬和爱戴似乎也变了样,父子之间要建立一种新的交往形式。上尉五年没有见到他父亲。按照那个永恒不变的规则,他每隔一周到驻地作一次巡视,每当他查过岗哨,记下他们的换岗时间,在“异常情况”一栏里签上一个醒目而刚劲的“无”字——这个“无”字可以说把发生异常情况的任何一个细小的可能性都给否定了——之后,便在值班室里借着微弱而摇曳不定的烛光,给老人家写一封信。这些信件如同休假单子和公务便条一样,写在用木质纤维制成的黄色八开纸上。“亲爱的父亲!”这个称呼写在左边,离上边有四指,离侧边为两指。信中先简单地报告一下写信人的近况,接下来便是祝愿收信人健康幸福,落款要另起一行,即在右下方的对角线上,写下与称呼相适应的套语:“永远忠诚和感激你的儿子约瑟夫·特罗塔少尉敬上”。可是现在,特别是因为获得了这个新的军衔,故而不能再沿用过去那种永恒不变的格式了。那么,他该怎样改变过去的那种适合于整个士兵生活的有规则的书信方式呢?他怎样才能在那些标准化的句子中间对连他本人都根本不理解的异常情况作出异常的表述呢?在那个宁静的夜晚,特罗塔上尉痊愈之后第一次坐到那张被一些无聊之人为了寻开心而划了一道道刀痕的桌子边上,履行他的写信职责。他觉得自己怎么也无法摆脱“亲爱的父亲”这个称呼。他把不听使唤的羽毛笔搁在墨水瓶边上,把跳跳晃晃的烛芯截去一段,他仿佛期望柔和的烛光会使他豁然开朗,想出一个适当的称呼。他不知不觉地陷入了对童年、村庄、母亲以及军校生活的回忆。他凝视着仅有的家具投在光秃秃的蓝色墙壁上的巨大阴影,以及挂在门旁钩子上的那把略微有点弯的佩剑和嵌在护手罩上的深色颈圈。他倾听着户外不肯止息的雨声以及雨点打在铁皮窗上有节奏的响声,犹如击鼓伴唱似的。尔后,他终于果断地站起来,决定下个礼拜对皇帝作过例行的感谢性朝见以后——据说过不了几天就会派他去见皇帝——去探望一次父亲。

一个星期之后,他先去朝见皇帝——朝见了不足十分钟。在这次不超过十分钟的朝见中,皇上如同宣读文件似的提了十一二个问题,他对每个问题都得毕恭毕敬地回答:“是,陛下!”这句话要说得十分柔顺,但又得像枪膛里射出来的子弹那样干净利落。尔后他便坐上马车直接去拉克斯堡探望父亲。他在官邸的厨房里见到了老人。他们坐在一张刨得光溜溜的桌子旁,桌上铺了一块带有红镶边的深蓝色台布,他们面前放了热气腾腾、香味扑鼻的咖啡。那根满是节结的栗色樱桃木弯柄手杖就挂在桌子边上,微微地摇晃着;桌上还有一个长长的白烟斗,由于使用时间太长变成了褐黄色。旁边放了一只装烟草丝的皮口袋,已经皱得不像样,袋口半开着,里面装得鼓鼓的。这烟斗的颜色与父亲那灰白的大胡子正好相互映衬。约瑟夫·特罗塔·封·齐波尔耶上尉站在这个鄙陋而寒碜的房间中央,像煞一位战神:身佩一条闪闪发光的绶带,头戴一顶漆得乌黑发亮的钢盔,脚蹬一双擦得光滑无比的长筒皮靴;马刺熠熠闪烁;上衣胸前两排夺目的纽扣几乎要爆发出火焰来,使那枚玛丽娅·特蕾西娅勋章显得无比威风。儿子就是这样站在父亲面前;老人缓慢地站起身来,他仿佛要以缓慢的欢迎动作和儿子的光耀相媲美。特罗塔上尉吻了吻父亲的手,同时俯下身去,让父亲吻他的额头和面颊。“坐吧。”老人家说道。上尉解下身上一部分发出光彩的东西后坐下。“我祝贺你。”父亲以平常的声调说道。他说的是斯洛文尼亚军人所特有的那种很生硬的德语。辅音说得特别重而有力,犹如暴风雨,力量都压在稍带重音的末尾音节上。早在五年前他就用斯洛文尼亚语和儿子讲话,尽管儿子当时只能听懂很少的几句话,而且一句斯洛文尼亚话都不会说。在老人家看来,今天,当儿子如此蒙恩于鸿运和皇恩之际,用母语和他说话似乎是一种大胆的亲热举动。上尉注视着父亲的嘴唇,听着他发出的第一个斯洛文尼亚音,宛如静候远方的亲人及失去的乡情。“祝贺你,祝贺你!”昔日的卫队长声若雷霆地反复说道。“在我那个时代绝不会提升得这么快!那个时候拉德茨基还在折磨我们哩。”那个时代确实已经过去了!特罗塔上尉暗暗思忖着,一座军衔等级大山把父亲和他分隔开来了。“您还有拉基亚[17]吗,父亲大人?”他说道。他这样说是为了表示他们之间还存在那么一点儿父子温情。他们喝起酒来,举杯对饮,一再碰杯。父亲喝一口哼一声,不住地咳嗽吐痰,脸涨得红里发青。他慢慢地安静下来后,又开始讲起自己从军时的种种经历,其用意显然是为了使儿子的功勋和官运显得略微逊色一些。最后,上尉站起身来,吻了吻父亲的手,又让父亲分别在额头和面颊上吻了吻,束好佩剑的腰带,戴上军帽走了——带着这样一个信念走了:在这一辈子中这是最后一次和父亲见面。

这是最后一次见面。儿子还像往常那样给老人写信,父子间不再存在任何见面机会了——特罗塔上尉已远远地脱离了他和农民出身的斯洛文尼亚祖先的联系。是他开创了一个新的家族,岁月好似有节奏的、平和的轮子,一个接一个地滚过去了。特罗塔本着自己的贵族身份娶了上校的已不很年轻但很富有的外甥女、波希米亚西部地方长官家的千金为妻,生了一个儿子。他在一个小小的驻地享受着有规律的军人生活,每天清晨骑马到操场去,下午在咖啡馆和公证人弈棋。他已经适应了他的军阶、他的地位、他的体面和他的荣誉。他具有一般水平的军事才能,每年军事演习都能获得中等成绩。他还是个好丈夫,从不找外室,不参加赌博;他愁眉苦脸,但在军务上态度十分认真,痛恨任何谎言和非男子汉气质,痛恨贪生怕死,吹牛拍马和追求虚荣。他就和他的操行评定表一样十分简单而且无可指摘,只有了解他的人才知道他有时也会发火。他心里也有阴暗的地方,那里隐藏着风暴和不知是哪个祖先遗传给他的陌生的声音。

特罗塔上尉从来不读书,因而暗地里十分同情他的正在成长的儿子:小小年纪却不得不开始和石笔、黑板、海绵、纸张、直尺以及一乘以一打交道,非读不可的课本已经在等待着他。上尉深信他儿子也一定会当兵,他不会想到从现在起直到这个家族消失为止,特罗塔家的人会去从事其他职业。假使他有两个、三个、五个儿子——遗憾的是他妻子身体太虚弱,常去求医和疗养,怀孕会给她带来生命危险——他们都得去当兵。特罗塔上尉当时就是这么想的。如果发生新的战争,他时刻都准备奔赴前线。是的,他深信自己命中注定要战死疆场。他那简单而固执的头脑认为战死疆场乃是军人的天职,是军队的光荣。他儿子才满五周岁,虚荣的母亲就为他聘请了家庭教师,过早地让他品尝念书的苦味。有一天,他好奇地拿起儿子的第一册课本,随意翻翻,读了那篇押韵的晨祷词。他记得几十年前用的就是这种祈祷词,一直没有变。他还读了《四季篇》《狐狸和兔子》《兽王》等课文。他打开目录,忽然看到一篇与他自己有关的标题:《弗兰茨·约瑟夫一世在索尔弗里诺战役中》。他读着读着不禁坐了下来。“在索尔弗里诺战场上,”文章是这样开头的,“我们的皇帝兼国王弗兰茨·约瑟夫一世遇到了极大的危险。”特罗塔的名字也在文章里出现了。不过,那与事实的出入是何等之大啊!“最高君主,”文章写道,“怀着战斗热情,无畏地奔向战场,他突然发现自己被敌人的骑兵包围了。在此千钧一发之际,一位血气方刚的年轻少尉骑着一匹汗湿淋淋的红棕色大马飞奔而来,他挥舞宝剑,左杀右砍。嗨!但见宝剑起处,人头落地,敌方的骑兵慌乱了!”另外还写道:“敌人的一杆长矛刺进了这位年轻英雄的胸膛,由于大多数敌人已被砍倒,我们英勇无畏的年轻君主挥舞军刀,轻而易举地抗击着敌人越来越没有力量的进攻,敌方的骑兵全部成了俘虏。那位年轻的少尉——他名叫约瑟夫·封·特罗塔——荣获我们祖国颁发给其英雄儿女的最高奖励——玛丽亚·特蕾西娅勋章。”

特罗塔上尉手里拿着书,走进屋后的小果园。每逢和暖的下午,他妻子总是到这里来活动活动。他两唇刷白,用很低很低的声音问她是否知道这篇无耻的文章。她微笑着点点头。“全是谎话!”上尉大声喊叫道,把书扔到潮湿的地上。“那是给孩子们读的。”妻子温和地回答说。上尉把身子转过去,背对着她。气愤使他的身子激烈地摇晃着,就像暴风雨吹打着一棵弱小的灌木。他快步走进屋去,心怦怦乱跳。此刻已是下棋时间,他从挂钩上取下佩剑,气冲冲、急嗖嗖地系好腰带,迈着慌乱的大步离家而去。谁见到他那副架势,都一定会以为他要出阵,去一举征服敌人。他来到咖啡馆,一声不吭,连输两局,又硬又短的头发下面那苍白狭小的额头上现出了四道深深的皱纹。他一把抓起棋子使劲一甩,甩得噼里啪拉响。他对他的搭档说:“我有事要对您说!”——顿了顿——“有人在糟蹋我。”他又开了口,一边直愣愣地看着公证人那闪闪发光的镜片。过了一会儿,他才发觉自己没词了。他要是把那课本带来就好了。要是手里有了那个令人可憎的东西,那他就可以毫不费力地把事情说得清楚些。“糟蹋什么?”那位法律学家问道。“我从未当过骑兵。”特罗塔上尉认为这样开头最好,虽然他意识到对方还没有听懂他的话。“那些摇笔杆子的家伙不知羞耻地在儿童课本里写道,我骑着一匹红棕色大马,一匹汗湿淋淋的红棕色大马。他们写道,奔驰过去拯救最高君主,他们写道。”——公证人这下明白了,他曾在儿子的一大堆书里看到过这篇文章。“他们夸大其词,上尉先生,”他说,“您要理解,那是写给孩子们读的!”特罗塔吃惊地注视着他。此刻,他觉得整个世界都在联合起来和他作对:那些编写教科书的人,这位公证人,他妻子,他儿子,家庭教师。“一切史实,”公证人说,“写到学校课本里都变了样,我认为这样做是对的。孩子们需要的是他们能够理解和仿效的光辉榜样,真实的东西他们以后会知道的!”“结账!”上尉大声喊道。他站起来就走。他走进营房,值勤军官阿梅林少尉吃了一惊。他正在军需处下士会计的办公室和一位小姐调情。特罗塔亲自查岗,派人把上士找来,要现役下士向他报告工作,命令全连集合,在院子里练枪法。大家莫名其妙,心惊胆战地照他说的办。每个排都缺几个人,不知道到哪里去了。特罗塔上尉命令把名字读给他听。“缺席的人明天来向我报到!”他对少尉说。士兵们气喘吁吁地进行枪法操练,推弹杆啪嗒啪嗒响,皮带舞来舞去,忽上忽下。炽热的双手拍打在凉飕飕的金属枪筒上,仿佛是在击掌。笨重的枪托在柔软无力的地上跺得咚咚响。“子弹上膛!”上尉命令道。空弹壳发出咔嚓的响声,震得空气也颤抖起来。“练半小时!”上尉命令道。十分钟后他又改变了这个命令。“跪下来祈祷!”他舒心地倾听着坚硬的膝盖碰撞到地面上的瓦砾和沙土时发出的声响。他还是上尉,是全连的主宰,他要给那帮摇笔杆子的家伙一点颜色看看。

他今天没有去军官食堂,压根儿就没有吃东西,倒下来就睡觉。没有做梦,睡得也不香。次日凌晨,军官点名时,他毫不掩饰地向上校提出了自己的申诉。该申诉立即汇报到上面去了。现在,约瑟夫·特罗塔上尉,封·齐波尔耶骑士——真理之骑士——的苦恼开始了。四个星期后,军政部答复说,此申诉已转给文化教育部。又过了好几个星期,文化教育部发来了复函。复函上写道:

阁下:

尊敬的上尉先生!

兹对阁下有关奥地利国民自学课本第十五篇读物所提申诉答复如下:

此书系根据1864年7月21日法令规定,由魏德纳和斯尔德尼两位教授编写。文化教育部长恭请阁下注意,该书乃是具有历史意义的读物,更为重要的是涉及到最高君主弗兰茨·约瑟夫皇帝陛下本人和最高上议院的其他议员。按照1840年3月21日法令精神,编写这类读物必须适应学生的接受能力,并尽可能地符合教育之需要。上面所说的、在阁下的申诉中所提及的那本读物曾提请文化教育部部长大人亲自过目,并经他批准列入教材。按照上级和下级教育部门的意见,该书向本王朝帝国的学童介绍军人的英雄事迹,并未篡改所述事件的真相,没有使用凭空幻想的、高喊爱国主义感情的干巴巴的声调,这完全符合成长中一代儿童的心理、想象和爱国主义情感。本着上述以及其他类似的理由,文化教育部部长恭请阁下撤回此项申诉。

这份文件是由文化教育部部长亲自签发的。上校亲手把它交给了特罗塔上尉,还以父辈般的口气对他说:“到此为止吧!”

特罗塔接过文件,一声没吭。一个星期后,他通过正式的官方途径,请求觐见皇帝陛下。三周后的一天上午,他走进皇宫,面对面地站在最高统帅面前。

“您得承认,亲爱的特罗塔,”皇帝说,“这件事确实搞得不愉快。不过,它无损于我们俩!您别再去管它了!”

“陛下,”上尉回答说,“那是个谎言!”

“是说了不少谎话。”皇帝证实道。

“我可受不了,陛下。”上尉把憋在肚里的话说了出来。皇帝走到特罗塔面前,最高君主还没有特罗塔高。两人四目对视。

“我的部长们,”弗兰茨·约瑟夫开口说,“当然明白他们所做的事。我必须信任他们。您能理解吗,亲爱的特罗塔?”他停了一会儿又说:“我们是想把事情办得更好些,这一点您应该看到!”

觐见结束了。

父亲还活着,但特罗塔没有到拉克斯堡去。他返回驻地,请求退伍。

他退伍时获得了少校军衔。他迁往波希米亚,住在岳父的一座小庄园里。皇帝的恩宠并没有遗弃他。几周后,他得到通知说,皇帝从自己的银库中拨出五千古尔盾[18]赏赐给他的救命恩人的儿子,作为他日后上大学的学习费用。同时,特罗塔被晋封为男爵。

约瑟夫·特罗塔·封·齐波尔耶男爵对皇上的这一恩宠感到满肚子不高兴,仿佛那是对他的侮辱。出征普鲁士他没有参加,结果战争失败了。他气得直打咕噜。渐渐地他的睡眠没那么香甜了,视力减退了,步履缓慢了,手不听使唤,人比过去更加沉默。虽说他正当壮年,看上去却衰老得很快。他被逐出一座盲目迷信皇帝、道德、真理和正义的天堂,受到了忍耐和沉默的羁绊。他也许已经认识到,狡猾保护着世界的存在、法令的力量和陛下的光辉。根据皇帝偶尔表达的愿望,第十五篇读物被从帝国的教科书中取消了。特罗塔这个名字只有在那个团的秘密史册上还能找得到。从此以后,少校军衔也只是早已消逝之荣誉的一个无名承受者,如同某个隐蔽的事物向活生生的明亮世界投去的一个匆匆消逝的阴影。男爵在岳父的庄园里就和他父亲在拉克斯堡宫廷花园里一样,手执浇水壶和园艺剪刀,修剪树篱和草坪。春天守护金雀花,尔后是紫丁香,防止毛手毛脚的人来偷摘。他把变脆了的树篱枝条换成光溜溜的新枝条;亲自收拾工具和餐具;亲自为红棕色马做笼头和鞍;把院门和大门上的锈锁换成新锁;他在因松动而下陷的门框之间支上削得干干净净的木头柱子;他成天待在森林里,狩猎小动物,和护林员一起过夜;他管理鸡群、肥料、庄稼、水果、栅栏花、奴仆和马车夫;他采购东西时十分谨慎,用尖尖的手指从皱巴巴的皮口袋里取出钱来,然后再把它藏回腰间。他成了个矮小的斯洛文尼亚农夫。有时他也会像过去那样大发雷霆。愤怒使他浑身发抖,如同强烈的暴风雨吹打着一棵脆弱的灌木。他一动火就要去揍奴仆,打马的腰部,砰砰嘭嘭地把几道门都锁上;他扬言要把那些雇工赶尽杀绝;吃午饭时他气呼呼地把桌上的盘子都推开,还咕咕噜噜地骂个不停。他的体弱多病的妻子和他的儿子都住在别的房间里,儿子只是在进餐时才见到父亲。他每年两次送学习成绩单给父亲看,从未听到他说一句赞扬或责备的话;岳父生性开朗,靠养老金生活,喜欢女人,因为怕女婿干涉,他整个星期都待在城里不回来。他——特罗塔男爵——成了个又矮小又苍老的斯洛文尼亚农夫。他还像过去一样每个月给父亲写两封信,而且总是在夜里写。他在跳个不停的烛光下,铺开一张淡黄色的八开信纸,在离上边四指、离侧边二指的地方写下“亲爱的父亲!”这个称呼。他很少收到回信。

有时,男爵也许想去看看父亲。他一想到那位卫队长,想到那可怜的经济困境、粗糙的烟丝和自己酿制的拉基亚酒,心里便感到难受。可是,儿子舍不得花这笔钱,他这个思想大概和他的父亲、他的祖父乃至他的曾祖父当年的思想没有什么不同。现在他与拉克斯堡宫中的那位残障军人比当年更相近了。那时他满身披着新贵族的灿烂光彩在一所极为简陋的下人的厨房里喝拉基亚酒。他从未和妻子谈过自己的出身。他觉得斯洛文尼亚的卫队长这个身份会使一个出身于古老国家官吏家族的千金感到十分难堪,会使高傲的太太感到羞耻。出于这种考虑,他也不邀请父亲来。有一次,那是三月里的一个晴朗的日子,男爵迈着沉重的脚步越过板结的硬土块,到农庄管理员那里去。一个仆人递给他拉克斯堡宫廷管理处送来的一封信:那位残障军人去世了,他没有痛苦地死去了,享年八十一岁。特罗塔男爵只是吩咐道:“去叫男爵夫人替我准备好行李,我今晚去维也纳!”说完继续向前走去,走到管理员家里,询问播种问题,还谈到天气情况,吩咐他再添置三副犁耙,叫他下星期一请兽医来一下,还叫他今天就去给怀孕足月的女仆请个接生婆。告别时他说:“我父亲死了。我要到维也纳去三天!”说完,漫不经心地伸出一个手指,敬了个礼,转身走了。

他的行李箱已经准备好,人们也为他备了马车,从这里到火车站有一个小时的路程。他匆匆地喝了点汤,吃了点肉,然后对妻子说:“我再也咽不下去了!我父亲是个善良的人,你从未见到过他!”这是哀悼吗?这是抱怨吗?“你一同去!”他对胆怯的儿子说。妻子站起身来,去整理孩子的行装。妻子在楼上收拾行李时,特罗塔对孩子说:“现在你就要看到你的祖父了。”儿子吓得身子发抖,垂下了眼帘。

他们抵达时,卫队长的遗体已经成殓。他躺在那里,满脸茸茸的胡须,身旁点着八支长长的蜡烛,两个残障军人为他守灵。老人身穿深蓝色的制服,胸前戴着三枚闪闪发光的奖章,安详地躺在灵柩上。灵柩就停放在他的起居室里。一个修女在离窗户不远的角落里做祈祷。室内只有一扇窗户,而且挂着窗帘。特罗塔进屋时,守灵的残障军人立刻将身子挺直。特罗塔穿的是少校服,戴着玛丽亚·特蕾西娅勋章。他屈膝而跪,他儿子也在死者脚前跪了下去。儿子迎面看到的是穿在死者脚上的一双厚底高筒皮靴。特罗塔男爵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一阵钻心的疼痛。他的一对小眼睛是干枯的。他咕咕哝哝地叫了两三声父亲,十分虔诚而又不知所措。他站起来向死者俯下身去,吻他那浓密的胡须,然后向这位残障军人告别。他对儿子说:“你来!”

“你看到他了吗?”到了外面他问儿子。

“看到了。”孩子说。

“他只当过卫队长,”父亲对儿子说,“我在索尔弗里诺战役中救过皇帝的命——这样,这样我们才获得了爵位。”

儿子没有说什么。

人们要把这位残障老人安葬在拉克斯堡一个小小的军人公墓里。六个穿深蓝制服的伙伴抬着棺材,伴随着哀乐走向墓地。头戴军帽身着阅兵制服的特罗塔少校,一直把手搭在儿子肩上。孩子不住地抽泣着。每当军乐队吹奏的哀乐稍微停一停时,就可以听到牧师们悲哀而单调的唱经声。随风轻拂的烟雾使这个小男孩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令人窒息的痛苦;一支小分队向墓地上空发射的枪声在空中久久地回响着,这更使他吃惊不已。人们是在鸣枪向死者的灵魂致以士兵式的敬礼;这个亡灵正在升入天堂,永远离开尘世。

父子俩乘火车回家。途中男爵一直不言不语。只是在他们离开了火车,在车站院子后面登上等候他们的马车时,少校才说了声:“不要忘记他,你的祖父!”

男爵又像往日那样埋首于他的日常工作了。岁月如有节奏的、与世无争的、默不作声的车轮向前驶去。卫队长并不是男爵送葬的最后一具尸体。他先送走了他的岳父,几年以后又埋葬了他的妻子。她患的是急性肺炎,还没有来得及告别就匆匆地不声不响地走了。他把儿子送进维也纳一所寄宿学校,命令他绝对不要去当兵。他孤孤单单地住在农庄上一幢宽敞的白房子里。屋里到处散发着去世者的气息,他只能和护林员、管理员、仆人和马车夫说说话。他现在很少发脾气,但人们总是感觉到他那粗壮拳头的威力。他的沉默隐藏着愤怒,这种沉默好似一副坚硬的枷锁架在他们的脖子上。可怕的沉默往往是暴风雨的前兆。他每个月收到儿子两封恭顺的来信,但他一个月只给儿子写一封回信,只有短短的几句话,而且就写在从儿子信笺边上裁下来的空白小纸条上。每年八月十八日,即皇帝生日之际,他就穿上军服到邻近的驻军之城去一趟。儿子每年回来探望他两次,一次在圣诞节假期中,一次在暑假中。每逢圣诞之夜,儿子都可以得到三个硬邦邦的古尔盾。但他必须写收据,而且不准把银币带走。这些银币当天晚上就被收进了钱箱,即老头的那只木箱子。儿子的学习成绩单放在古尔盾银币旁边,它表明儿子学习相当勤奋。儿子的天资不算很高,但总还过得去。他从来没有给儿子买过玩具,从来不给零花钱,从来不给买一本书——规定必读的教科书除外。他的生活似乎一直很俭朴,他具有清醒、正直和无邪的理解力。他唯一的幻想是盼望这种学习尽快过去。

在儿子十八岁那年的圣诞之夜,父亲对他说:“今年不再给你三个古尔盾了!你可以开具收据,从钱箱里取出九个银币。和女人交往要十分小心,她们大多是有毛病的!”停了一会儿又说:“我决定让你成为一个法学家。你还要学习两年。不要急于去部队服役,可以向后推迟一些,待你毕业后再说。”

儿子按照父亲的愿望,顺从地拿出九个古尔盾。他很少去找女人。他要在她们中间进行仔细挑选。当他暑假回到父亲身边时,还剩下六个古尔盾。他请求父亲允许他邀请一个朋友来做客。“好啊。”少校有些吃惊地说。那个朋友来了,没有带什么行李,却拖着一个包罗万象的绘画匣子,主人感到很不高兴。“他是画画的?”老人问道。“棒极了!”儿子弗兰茨回答说。“叫他别在房子里乱涂!让他到外面去画风景!”客人虽说到外面去画了,但画的根本不是风景。他在凭记忆替特罗塔男爵画肖像。他每天在餐桌上注意记下主人的面部表情。“他干吗要画我?”男爵问道。两个年轻人满脸通红,眼睛看着台布。可是肖像还是画成了,配上镜框,作为告别礼送给了老人。他仔细地研究了一番,脸上不禁露出了微笑。他把肖像翻过来,仿佛在背面可以找到在正面没有画出来的其他细节。他又把它举到窗前,举到离眼睛很远的地方,先照一照镜子,再和肖像画比较比较。最后他说:“该把它挂在哪里呢?”多少年来他第一次感到这样高兴。“你的朋友如果要钱用,你可以借给他。”他低声对弗兰茨说。“你们要好好相处!”这幅肖像——过去是而且现在仍然——是老特罗塔让人画的唯一的肖像。后来挂在儿子的起居室里,还想给孙子留下一些想象……此间,这幅画像使少校有几个星期一直处在一种奇特的情绪之中。他时而把它挂到这堵墙上,时而把它挂到那堵墙上,乐滋滋地端详着自己向外凸起的硬鼻子、没有胡子的苍白的嘴,瘦削的面颊骨山丘似的耸立在两只乌黑的小眼睛前面,布满皱纹的额头上盖着鬃毛似的头发,剪得很短,坚硬如刺。他到现在才看到自己这副容貌。有时他就同自己的容貌默默地交谈,触发起许多从未有过的思绪和回忆。一丝捉摸不定而又迅速消逝的怀乡之情从心头掠过。他多么需要这幅画像;有了它,他才会知道自己过早的衰老和无限的孤独。这种衰老和孤独感从画布上向他滚滚袭来。难道一直是这样吗?他暗自思忖。一直是这样吗?

他时常无意识地到公墓去,走到妻子的墓地上,端详灰色的墓碑和洁白的十字架,看看刻在墓碑上的生卒日期。屈指算算,她死得太早了。他承认自己怎么也不可能清晰地回忆起她来,比如她的两只手是个什么样子,他已经忘了。他突然想起“中国铁剂酒”,那是一种药酒,她喝了好多年。她的面容呢?他闭上眼睛还能想象得出来,但很快又消失了,成了一团粉红色的圆圆的图影。他变得温和了,无论是在屋里还是在院子里,他时而去摸摸马,时而对着母鸡微笑。他时常喝白酒,这是过去很少见的。有一天,他违反自己规定的日期给儿子写了一封短信。别人向他微笑,他也乐意地点点头。夏天到了,暑假给他送来了他的儿子及其朋友。老人和他们俩一同进城,上馆子,喝了几口斯里沃维茨酒,还给两个年轻人订了许多饭菜。

儿子成了法学家,经常回家来,在庄园里到处转转看看。有一天,他产生了管理庄园的兴趣,想放弃法律仕途。他对父亲讲了自己的这个想法。少校说:“太晚了!你一辈子也做不了农夫和庄园主!你会做一个干练的官员,绝不会干别的什么!”万事已成定局。儿子成了政治家——西里西亚行政区的一个专员。虽说在法定的课本里已经读不到特罗塔这个名字,但它并没有从上级政治机关的秘密文件中消失,还有皇帝恩赐的五千古尔盾银币,它保证了特罗塔官运亨通,不断受到高级机关的重视和提拔,晋升得很快。就在他被任命为地方长官的两年前,少校去世了。

他留下了一份令人感到意外的遗嘱。鉴于他深信——他这样写道——他儿子不是一个出色的农庄主,所以希望特罗塔家的人能成为有地位和荣誉的国家公职人员,以报答皇帝赐予的恩宠;并希望他的后代能生活得比他——立遗嘱者——更幸福。他为此决定将他岳父大人几年前遗赠给他的庄园包括动产和不动产全部捐赠给残障军人基金会,以纪念他已故的父亲;与此同时,他希望残障军人基金会能将他安葬在埋葬他父亲的公墓里,若有可能,就埋葬在先父的身旁。遗产馈赠者请求让他的葬礼一切从简。对于现有的款项——储蓄在维也纳埃夫鲁西银行的五千古尔盾存款及利息,家里的金、银、铜器,还有儿子已故母亲的戒指、手表和项链,全部归他的独生儿子弗兰茨·封·特罗塔·齐波尔耶男爵所有。

一支维也纳军乐队,一个连的步兵,玛丽亚·特蕾西娅勋章骑兵团的一名代表,少校生前所在的匈牙利南部驻军的代表,所有尚能走路的残障军人,两名宫廷内阁官员,军事部的一名军官,一名下士——他捧着一只缀有玛丽亚·特蕾西娅勋章的黑软垫,他们组成了宠大的送葬队。儿子弗兰茨身穿黑孝服,单独走在送葬队伍前面,显得很瘦削。军乐队奏着埋葬祖父时吹奏过的进行曲。这次发射的礼炮更加猛烈,在空中回响的时间更长。

儿子没有哭。谁都没有为死者哭泣。现场笼罩着一片庄严肃穆的气氛。谁也没有在墓前讲话。少校特罗塔·封·齐波尔耶男爵——真理的骑士——长眠在宪兵卫队长的身旁。人们给他立了一块简单的军人墓碑,碑上刻着细而长的黑色字母。除了他的姓名、军衔外,还铭刻了部队引以自豪的称号:“索尔弗里诺英雄”。

除了这块墓碑、一个消失的荣誉和那张肖像外,死者再也没有留下什么东西。就是说,一个农民曾在春天走遍这块田地——待到夏天来了,他亲手播种的一片茂密的麦子抹去了他的足迹。就在这个星期里,王朝帝国的地方长官特罗塔·封·齐波尔耶收到了皇帝陛下发来的唁函,唁函中两处提到了已故者的“不可磨灭的功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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