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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在这个师的全部驻防区域,没有哪个军乐队能比得上麦伦的小小W城的第十步兵团军乐队。乐队长是奥地利一个有名的军乐家。他具有精确的记忆力,一直要求革新旧的曲调,他每个月谱写一首进行曲。所有的进行曲像士兵一样都是一个面孔,大多数进行曲都以急骤的小鼓开始,然后是加速行军节奏的点名号,清脆响亮的铙钹,结尾是雷鸣般的大鼓以及一阵欢快而短促的军乐。军乐队长内希瓦尔与同事们的不同之处,不在于他谱写了大量的乐曲,也不在于他对音乐严格而重复的排练;其他一些乐队的队长在演奏第一首进行曲时,往往先让乐队的上士去指挥,直到演奏第二个节目时才举起自己的指挥棒;内希瓦尔把这种懒散的作风视为皇朝帝国衰败没落的明显迹象,一旦乐队按规定站成一个圆形,乐谱架灵巧的小脚插入广场上大石块之间乌黑的泥土裂缝里,这位乐队长就已经站到乐队人员中间,悄无声息地举起他那根镶有银把手的乌檀木指挥棒。每次要塞音乐会——均在地方长官大人的阳台下举行——一开始都演奏《拉德茨基进行曲》。乐队全体成员对这首乐曲已经十分熟悉,即使在黑夜里和睡梦中没有指挥也能演奏得熟练自如。乐队指挥内希瓦尔却认为演奏时必须看着乐谱上的每个音符。每逢星期日,他都要按照军事和音乐的要求,十分认真地昂起他的头,举起指挥棒和目光,把这三者同时对着面前圆形乐队需要他指挥的各个部位。他就站在他们中央,好像他是第一次指挥他的乐队练习《拉德茨基进行曲》。小鼓猛敲,笛声悠扬,其间穿插着清脆的铙钹声,所有听众的脸上都露出了得意而沉思的微笑,大腿里的血液兴奋地流动起来;虽然他们此刻仍然站着没动,但他们却以为已经迈步向前。年轻的姑娘们屏住呼吸,张开嘴巴;成熟的男子们则低垂下脑袋,回忆起他们的军事演习;上了年纪的妇女坐在相邻的公园里,她们那头发斑白的小脑袋在发抖。现在是夏天。

是的,已经是夏天了。地方长官官邸对面的老栗子树已是枝繁叶茂,浓荫如盖,它们只是在清晨和夜晚才轻轻地摇起来,整个白天都纹丝不动;它们散发着芬芳的气息,宽大清凉的树荫一直伸展到路中央。天空总是蔚蓝色的,不知是哪里的云雀不停地在静谧的城市上空鸣叫。偶尔也有那么一辆外乡人乘坐的出租马车驶过崎岖不平的石子路,从火车站到旅馆;时而又会响起双驾马车嘚嘚嘚的蹄声,那是温特尔尼希先生出去散步。马车经过宽阔的大街,由北向南,从庄园主的宅院到他那巨大的狩猎区去。坐在四轮轻便马车里的温特尔尼希先生个子不高,是个身材瘦弱、脸色蜡黄的老人,身上裹着一条很大的黄被子,只露出一张枯萎瘦削的脸。和这个肥沃的夏日相比,它简直是一角惨淡的冬天。马车高高的橡皮轮子富有弹性,不会发出任何声响。漆成棕色的崭新的轮辐在太阳照射下闪烁有光,它慢慢地滚动着,把温特尔尼希先生直接从床上送到他的乡村别墅去。黑乎乎的大森林和那些金发森林管理员已在等候他。城里的居民都向他问候,他却不理睬人家,木然不动地穿过一片问候的海洋。穿黑衣服的马车夫斜挺着身子,大礼帽几乎擦到栗子树的树冠,柔韧的皮鞭轻轻地抚掠着高头大马的棕色脊背。马车夫闭着嘴,按照一定间隙十分有规律地爆出一下清脆的咂舌声,比嘚嘚作响的马蹄声还要响,类似一种带有音乐性的枪声。

暑假就在这个时候开始了。地方长官的十五岁的儿子卡尔·约瑟夫·封·特罗塔——麦伦·魏斯基尔希骑兵军官学校的一名学生——觉得他出生的这座城市是个消夏之地。这里既是夏日的故乡,又是他自己的家乡。圣诞节和复活节他总是到舅舅那里去,只有暑假里才回家。按照他父亲——地方长官弗兰茨·封·特罗塔·齐波尔耶男爵大人——的愿望,他总是在星期日抵达。不管学校是哪一天放假,家里的暑假总是从星期日开始。封·特罗塔·齐波尔耶老爷星期天不办公,整个上午从九时到十二时都在家接待他的儿子。八点五十分——第一次弥撒后的一刻钟,穿着夏季制服的年轻人准时来到父亲门前;九点五十五分,穿着灰色仆人服的雅克韦斯走上楼来说:“小少爷,老爷来了。”卡尔·约瑟夫再一次拉拉上衣,整整腰带,摘下军帽,按规定把它支在臀部。父亲来了,儿子两脚立正,寂静的老房子里回响着清脆的啪嗒声。老人打开门,稍微做个手势,向儿子表示欢迎,让儿子先走进去。儿子却站着不动。儿子并不理解这个表示邀请的姿势。父亲便走进门去,卡尔·约瑟夫也跟着他跨进门,站停在门槛旁边。“随便坐吧!”地方长官过了一会儿说。卡尔·约瑟夫此刻才朝那张红丝绒大圈手椅走过去,坐了下来,面对着父亲,双膝并拢,军帽和白手套放在膝头上。缕缕阳光透过绿色百叶窗的狭缝照射到深红色的地毯上。一只苍蝇在嗡嗡叫,壁钟开始敲响。敲过九下之后,地方长官开口道:“马雷克上校先生身体可好?”——“谢谢,爸爸,他身体很好!”——“你的几何学得还很差吗?”——“谢谢,爸爸,比以前好一些!”——“书读得多吗?”——“多,爸爸!”——“你的骑术怎么样?去年可骑得并不很好……”——“今年……”卡尔·约瑟夫正要回答,却又被打断了。父亲将藏在漂亮圆形硬袖口里的那只细长的手伸出一半,袖口上四角形的大纽扣放射出金色的光芒。“去年骑得并不很好,我刚才说过。这是,”地方长官稍微停了一下,然后压低了声音说,“一种耻辱!”——父子俩都沉默了。虽然“耻辱”二字说得很低很低,但它还是在房间里回响着。卡尔·约瑟夫知道,父亲作过严厉的批评之后会有一个间隙,被批评者需要时间去理解,去消化,去记取其全部含意,把它接受到心房和脑袋里去。壁钟嘀嗒嘀嗒响个不停,苍蝇嗡嗡嗡嗡叫个不休。过了一会儿,卡尔·约瑟夫用响亮的声音说:“今年有了显著的进步,是骑兵队长亲口说的,而且经常这么说,我还受到科贝尔中尉先生的表扬。”——“那是叫我高兴高兴的。”地方长官老爷冷漠地说了一句。他倚着桌边,把硬袖口塞回袖子里去,发出一阵硬碰硬的响声。“说下去吧!”他说着点燃了一支烟。这是轻松时刻开始的信号。卡尔·约瑟夫把军帽和手套放到一张小斜面桌上,站起身来,开始汇报一年来的全部情况。老人点点头。他突然说:“你已经长大了,孩子!你的嗓音证明你已经到了青春期!恋爱了吗?”卡尔·约瑟夫顿时满脸绯红,整个脸庞就像一只红灯笼。他大胆地把脸对着父亲。“这么说还没有!”地方长官说,“算了,我随便说说而已!你讲下去吧!”卡尔·约瑟夫咽了咽口水,红晕消退了,他突然感到身上发冷。他讲得很慢,还不时地停顿一下。尔后他从口袋里取出一张书单递给了父亲。“都是些正经的读物嘛!”地方长官说。“请讲讲《茨里尼》的主要内容!”卡尔·约瑟夫把这个剧本的内容一幕一幕地讲了一遍。他坐下来时已是疲劳不堪,脸色苍白,唇干舌焦。

他偷偷地睨了睨壁钟,才十点半,还要考一个半小时哩。老人家也许还想考考古代史和日耳曼神话。他一边吸烟,一边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左手背在身后。右臂上的硬袖口发出啪嗒啪嗒的响声。照在地毯上的缕缕阳光变得越来越明亮,越来越向窗户靠近。太阳一定已经到了正当空。教堂里的钟声响了,一直传到房间里,听上去离得很近,仿佛它就在百叶窗外面敲。老人家今天只考文学,他详细地阐述了格里尔帕策作品的意义;他把阿达尔贝特·斯蒂夫特和费尔迪南德·封·萨尔的作品作为“简易读物”让儿子在假期里阅读。然后他把话题转到军事方面:站岗值勤,操典第二部分,一个军团的组成,各个团的兵力。他突然问道:“什么叫隶属关系?”——“隶属关系就是无条件服从的职责,”卡尔·约瑟夫侃侃而谈,“下级绝对服从上级,低贱的人……”——“停!”父亲打断了他的话,并纠正道:“……以及下级必须无条件地执行上级的命令。”——卡尔·约瑟夫接着说:“必须无条件地执行上级的命令,如果……”——

“一旦,”老人家纠正说,“一旦上级发布了命令。”壁钟敲了十二下。卡尔·约瑟夫松了一口气。

假期到这时才算开始。又过了一刻钟,他听见从营房传来急骤的咚咚小鼓声,这是刚刚走出营房的军乐队。每个星期天,在正午时分,军乐队都要到地方长官的官邸前面来演奏。地方长官在本小城里的地位不亚于皇帝陛下。卡尔·约瑟夫默默地站在阳台茂密的葡萄藤后面,像接受他人的效忠似的聆听着军乐队的演奏。他感到自己与哈布斯堡王朝有一点亲缘关系。他父亲在这里代表着并维护着它的势力,有朝一日他自己也要去为它出征,为它战斗,为它献身。他说得出最高王室全体成员的名字,他孩子般地真心诚意地热爱他们所有的人,特别热爱皇帝;他觉得皇帝善良、伟大、崇高而正义,无限遥远却又十分亲近,军官们特别喜欢他。人们听到军乐声,就愿意为他去死;一听到《拉德茨基进行曲》就会精神倍增,无比勇敢;卡尔·约瑟夫仿佛觉得密集的子弹正有节奏地在他的脑袋周围呼啸;他那锃亮的佩剑闪电似的飞舞着,他心里和脑袋里充满了进行曲急速的旋律。在迷迷糊糊的鼓乐声中,他慢慢地倒了下去;他的鲜血从一条暗红色的狭口里渗出来,滴落在金光闪闪的军号上,滴落在深深的黑色定音鼓里,滴落在胜利的银钹上。

仆人雅克韦斯站在他身后,轻轻地咳嗽一声。这是说开始用午餐了。乐声稍停之际,便可听到从餐室里传出叮叮当当的盘子声。餐室与阳台相隔两个房间,在二楼的正当中。用餐时,音乐声听上去离此很远,但十分清楚。遗憾的是军乐队并非天天都来演奏。它既好听又有益,它给午餐带来了一种温和而宽容的庄严气氛,容不得任何令人尴尬的、短暂的和生硬的谈话——父亲经常喜欢发表这样的谈话——他们可以不说话,可以听音乐,可以享用食品。食盘上有浅蓝色和金色的细而长的条纹,卡尔·约瑟夫喜欢这种条纹,一年来他经常想起它们。这些条纹、《拉德茨基进行曲》、已故母亲的肖像画(他已记不清她的容颜)、沉重的银汤匙、盛鱼的大汤碗、背上带锯齿的水果刀、小而精巧的咖啡杯、薄得像银币而且极易打碎的小汤匙,所有这一切,都意味着夏天、自由和故乡。

他把披风、军帽和手套交给雅克韦斯,自个儿走进餐室。老人家同时走了进来,对儿子微微一笑。管家希尔施维茨小姐来得稍微迟了一会儿,她穿着灰色的丝绸夏服,仰着头,后脑勺上打了个很大的发髻,胸前戴了一支弯弯曲曲的大别针,类似一种鞑靼人的佩剑;她看上去已是武装齐备。卡尔·约瑟夫轻轻地吻了一下她那细长而结实的手。雅克韦斯把座椅移上前去,地方长官做了个入座的手势。雅克韦斯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儿,他又戴着一副白手套走了进来,这手套似乎使他完全变了样,使他那本来就挺白的面容、本来就挺白的连鬓胡子、本来就挺白的头发显得更白,发出洁白如雪的光芒。这种白光的亮度超过了这个世界上一切能够称之为光亮的物体。他戴着这副手套,托着一个深色托盘,上面是一只热气腾腾的鱼汤碗,汤碗放到桌子中央,动作又稳又快而且没有一点声响。按照老习惯,分汤是希尔施维茨小姐的事。他们亲切地端起盘子向她伸过去,眼眸里含着感激的笑意。她也报以莞尔。一匙热乎乎、黄澄澄的东西滚进了他们的食盘:那是汤,面条汤,清澈透明,里面有金黄色的、细而长的、相互缠连着的、滑溜溜的面丝。封·特罗塔·齐波尔耶老爷吃得很快,有时简直快得吓人。看他那股虎劲儿,就仿佛是满怀着无声的贵族式仇恨消灭一道一道菜肴。他把它们全都捏死了。希尔施维茨小姐用餐时吃得很少,待全部结束后,她再到自己的房间里去一道一道地慢慢品尝。卡尔·约瑟夫吃得又多又匆忙,一匙一匙的热汤和大口大口的食物直往嘴里吞。于是所有的人几乎都是同时吃完。只要封·特罗塔·齐波尔耶老爷默不作声,那谁也不说话。喝完汤之后,仆人端上来一道带有围饰的“冷盘”,这是多少年来老人家的星期日菜肴。他喜形于色地注视着这道菜,端详了许久,足有半顿饭的工夫。地方长官的眼睛先喜滋滋地朝那大块肉四周细嫩的肥膘看看,然后挨个儿瞧瞧盛在碟子里的蔬菜:紫色的萝卜,碧绿碧绿的菠菜,洁白的山芋,泡在奶油里的椭圆形的土豆——它会使人想起那些精巧可爱的玩具。他与菜肴有着某些奇特的关系,看神情他仿佛是用眼睛去吃最重要的东西。首先是他的审美能力吃掉了菜肴的内容,从一定程度上说是吃掉了它们的灵魂;然后送到口腔里去的余下部分便显得淡而无味,令人厌倦,只得忙不迭地吞下去。

美美地观赏这些菜肴就和简单地享用它们一样,都会使老人家深感快乐。因为他十分重视一种所谓“资产阶级式”的用膳。他把他所享用的食物不仅献给了他的胃口,而且也同样地献给了他的思想;他把这种思想称之为斯巴达克式的。他十分巧妙地把兴趣的满足和职责的要求结合起来。他是一个斯巴达克式的人,但他是个奥地利人。

他动手分割这个“冷盘”。每个星期天,这道菜都由他来分——他把硬袖口往袖子里一塞,抬起两只手,将刀叉放到肉上割了起来,同时把身子转向希尔施维茨说道:“您看,尊敬的小姐,只顾向卖肉的人要嫩肉是不够的,还必须注意切肉的方式,我是说横向切还是纵向切。如今卖肉的人已经不懂这些窍门了。仅仅因为切肉的方法不对头,最好的肉都给他们弄糟了。您看,尊敬的小姐!我简直没法挽救,刀一下去就散开来了,散成一条一条的。从总的方面来看,我们也许可以说是‘烂’了,但每一小块却又坚如皮革,一定是啃也啃不动。这一点您自己马上就会看到的。至于这些配菜,用德国人的话说,下次我就要这种山萮菜,要干一些,不能让它的香料掉进牛奶;烹调时间不宜过长,烧好了马上就得端上桌来,时间过长,水分就多。这是一个错误!”

希尔施维茨小姐在德国生活过多年,她一直说标准德语。当封·特罗塔老爷用文学语言来表达“配菜”和“山萮菜”时,她艰难而缓慢地点点头。看得出来,她后脑勺上的发髻太重了,要把脑袋低下来做个同意的表示得费好大的力气。于是,她做出的友好表示是相当适度的。是的,甚至可以说还含有某种反对的意思。地方长官觉得还要再说一句:“无疑,我这么说不无道理,尊敬的小姐!”

他讲的是高级官员和小贵族式的带重鼻音的奥地利德语,就像是深夜里从远方传来的吉他声,又像是钟敲过最后一下之后在空中微微震荡的回声,那是一种平缓而又精确的语言,既亲切又严厉,它与说话人那瘦骨嶙峋的面容、细长而弯曲的鼻子——从这个鼻子里发出来的辅音听上去似乎带有一点儿哀伤情调——很相称。每当地方长官讲话时,与其说他的鼻子和嘴是面部器官,不如说是一种吹奏乐器。除了嘴唇在动,别的什么都不动。封·特罗塔老爷把他乌黑的络腮胡子视为军人服饰的一部分,视为弗兰茨·约瑟夫一世之臣仆的象征,视为王朝思想的一种证据;封·特罗塔·齐波尔耶老爷讲话时,他的络腮胡子也是纹丝不动的。他身姿挺直地坐在桌旁,好似他正手握缰绳。他坐着时看上去就像是站着;他站着时,挺若蜡烛的身躯常会使人大吃一惊。不论是夏天还是冬天,不论是星期日还是平时,他总是穿深蓝色的衣服。深蓝色的上衣和带条纹的灰色裤子,这裤子紧贴着两条颀长的腿,吊带系在光滑的马靴上,把裤管拉得笔挺。在用第二道和第三道菜之间,他总是习惯性地站起身来,“稍微活动活动”。不过,看他那神气,不如说他是像给室内的人作个表率,让他们看看应该怎样在起身、站立和踱步时,保持上身不动。雅克韦斯来把冷肉撤走时,看见希尔施维茨小姐迅速地朝他瞥了一眼,意思是提醒他让人给她把剩下的部分热一下。封·特罗塔老爷迈着从容的步子走到窗口,把窗帷稍微撩开一些,然后又转身回到桌前。此刻,一大盘樱桃丸子端上来了。地方长官只舀了一个,并用匙子把它切开。他对希尔施维茨小姐说:“尊敬的小姐,这是一个标准的樱桃丸子,它切开时要有一定的稠度,但一送到舌头上它马上就没有了。”他转身对卡尔·约瑟夫说:“我建议你今天吃两个丸子!”卡尔·约瑟夫舀了两个,一转眼就吞下去了,比他父亲还早一秒钟。他又喝了一杯水——因为进晚餐时才有酒喝——以便把粘在食道里的丸子冲到胃里去。他以和老人家同样的节奏将餐巾折叠好。

大家都站了起来。外面乐队正在演奏塔恩霍伊泽[19]序曲。他们伴随着嘹亮的乐声,步入主人的书斋,希尔施维茨小姐走在前面。雅克韦斯送来了咖啡。他们在这里等待乐队长内希瓦尔先生。正当乐队人员在楼下整队离去时,内希瓦尔先生走了进来。他穿着深蓝色的阅兵制服,身佩锃亮的军刀,衣领上缀着两颗闪闪发光的三角形小金星。“你们的音乐太叫人兴奋了。”封·特罗塔老爷说道,他每个星期日都这样说,“今天演奏得尤其出色。”内希瓦尔先生鞠了个躬。一小时前他已在军官食堂用过餐,嘴里还留有菜肴的余味,他不想喝浓咖啡,他很想抽一支弗吉尼亚烟。雅克韦斯给他取来一包弗吉尼亚雪茄烟。乐队长将雪茄烟凑在卡尔·约瑟夫举到他面前的火上吸了好久,火焰差点把他的手指烧焦。大家坐在宽大的皮椅上,内希瓦尔先生讲起了最近在维也纳上演的莱哈尔[20]轻歌剧。这位乐队长阅历甚广,每个月都要去两次维也纳。卡尔·约瑟夫估计在这位音乐家的内心深处隐藏着许多夜社会的秘事。他有三个孩子,妻子出身于“普通阶层”,但他本人却置身在上层社会,与他的家人分开了。他一边舒坦地吸着烟,一边乐滋滋地大讲犹太笑话。地方长官听不懂,也没有笑,却又说:“太好了,太好了!”——“您的太太身体好吗?”封·特罗塔老爷经常会这么问,好几年来都这么问。他从未见过内希瓦尔太太,从来就没有想和这位出身“普通阶层”的女人见面。告别时他总是对内希瓦尔先生说:“代我向您太太问好,虽然没有见过面!”内希瓦尔先生答应转达他的问候,并且肯定地说他太太一定非常高兴。——“您的孩子们身体好吗?”封·特罗塔老爷问道,他总是忘记那些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大儿子学习不错!”乐队长说。“大概也想成为音乐家吧?”封·特罗塔老爷稍带鄙视地问。“啊,不!”内希瓦尔先生回答说,“再过一年,他就要进军官学校了。”“哦,当军官!”地方长官说,“这很好。是步兵吧?”内希瓦尔先生笑了:“自然啰!他挺能干,说不定到司令部去工作。”“那是一定的,一定的!”地方长官说,“这样的事情早就有过!”一周以后,他把这一切又都忘得一干二净,他根本记不住军乐队长的孩子。

内希瓦尔先生喝了两小杯咖啡,不多也不少。他抱歉地捏灭了还有三分之一没有吸完的弗吉尼亚雪茄烟。他得走了,不能拿着燃着的雪茄烟与主人告别。“今天,我感到特别愉快。请代我向您太太问好,可惜我从未有幸见过她!”封·特罗塔·齐波尔耶老爷说。卡尔·约瑟夫两脚收拢,“啪”地一个立正。他送军乐队长走到台阶前,然后返身回到书房。他走到父亲面前。说:“我去散步,爸爸!”——“好的,好的,愿你休息得好!”封·特罗塔老爷说着挥了挥手。卡尔·约瑟夫走了。他慢慢地散起步来,他想随便溜溜,以向他的两只脚证明,它们开始休假了。当他遇见一个士兵时,他便立即打起精神挺直身子,像在部队里一样。他大步前进,来到城郊。黄色的财政局大楼在阳光下显得安静,田野里的芬芳向他迎面扑来,耳边回响着云雀的高歌。放眼西望,蓝色的天际下是灰蓝色的山丘。第一批木板条屋顶和茅草屋顶的村舍出现在眼前,家禽的啼叫声在夏令的寂静中听上去就像军号。大地安睡了,在明亮的白天安睡了。

铁路路基后面是宪兵队的指挥部,它由一位卫队长领导。卡尔·约瑟夫认识他。他叫斯拉马。他决定去敲敲门。他走上闷热的平台,又是敲门,又是拉铃。没有人答应。一扇窗户打开了。斯拉马太太探身窗外,越过天竺丛喊道:“谁呀?”她看见是小特罗塔,连忙说,“我就来!”她打开前厅门,凉气里夹着微微的香粉味!斯拉马太太在连衣裙上洒了一滴香水。卡尔·约瑟夫想起了维也纳的夜总会。他问:“卫队长不在家吗?”“他值勤去了,封·特罗塔先生!”斯拉马太太说,“你进来吧!”于是,卡尔·约瑟夫先生就坐进了斯拉马的客厅。这是一个幽雅的粉红色的房间,十分阴凉,坐在里面就像坐在一只冰箱里;软垫座椅的靠背很高,是一块染成褐色的木料,上面雕刻了片状藤蔓图案,靠在上面觉得背痛。斯拉马太太取来冰凉的汽水,她喝了一小口,叉开小手指,把一条腿搁到另一条腿上,她坐在卡尔·约瑟夫旁边,身子转向他,一只套着红丝绒拖鞋、没有穿袜子的脚不停地晃动着。卡尔·约瑟夫看看她的脚,又看看汽水。他没有去看斯拉马太太的脸。他的军帽放在膝盖上,膝盖一动不动。他身子坐得笔直,面前放着汽水,仿佛喝汽水也是执行公务。“您好久没来了,封·特罗塔先生!”卫队长太太说,“都长这么高了!过十四岁了吧?”——“过了,早就过了!”他想尽快离开这里。他得把汽水一口喝光,深深地鞠个躬,再请她转达他对她丈夫的问候,然后就走开。他困惑地看着那汽水,他怎么也喝不完它。斯拉马太太一个劲地给他倒汽水,还拿来了香烟。他是被禁止吸烟的。她便给自己点了一支,吸了起来,毫不在意地吸了起来。鼻孔张得大大的,脚不住地晃动着。突然她一声不吭地从他膝上取下军帽,把它放到桌上。尔后把自己的香烟塞到他的嘴里。她的手散发着烟味和科隆香水味。她穿的是夏季印花连衣裙,浅色的衣袖在他眼前熠熠闪光。他挺客气地吸着烟。烟嘴上还沾着她嘴唇上的唾沫。他的眼睛看着汽水。斯拉马太太又把香烟塞到齿缝间,站到卡尔·约瑟夫身后。他不敢转过身去。突然间,她那两只浅色衣袖放到了他的脖颈上,她的脸搁在他的头发上。他的身子一动不动,但他的心却在剧烈地跳动。一场巨大的风暴在他的内心爆发,坚实的身躯和制服上牢固的纽扣在拼命地遏制着它。“来吧!”斯拉马太太悄悄地说。她一屁股坐到他的怀里,飞快地吻他,一边做出调情的眼神。突然一绺金发落到她的前额上,她斜着眼睛向上看看,试图尖起嘴唇把它吹掉。他的腿开始感觉到了她的分量,但同时又有一股新的力量流过他的全身,涨紧了他小腿和双臂上的肌肉。他搂住这个女人,透过坚硬的制服布料感觉到了她那柔软的胸脯。她的喉咙里轻轻地发出咯咯的笑声,有点像抽噎,又有点像颤音。她眼睛里噙着泪水。过了一会儿,她把身子仰回去,温情脉脉地十分熟练地为他解开一颗又一颗纽扣,把她的一只软绵绵的凉手放到他的胸脯上,对着他的嘴吻了很久很久,贪婪地享受着其中的乐趣。她蓦地站起身来,仿佛有什么响声使她吃了一惊似的。他也立刻跳了起来。她一边微笑一边拉着他慢慢地向后房退去。她满脸放光,退到门口时,用一只脚踢开身后的房门。他们轻手轻脚地走进了寝室。

他像一个失去知觉的被俘者,眼睑半启半合地看着她帮他脱衣服,轻轻地,认真地,就同母亲给孩子脱衣服一般。他略感惊异地发现自己的阅兵制服一件一件地掉到地板上,他听到鞋子落地的声响,便立刻感觉到斯拉马太太的手在摸他的脚,一股新的温暖而又清爽的波涛从下往上升,一直升到他的胸口。他全听她的摆布,觉得这个女人好似一股由欢乐、火和水组成的巨大而温柔的波涛。

他醒了。斯拉马太太站在他面前,把衣服一件一件地递给他。他匆忙地穿起衣服。她奔到客厅去替他把手套和军帽取来。她帮他整好上衣。他感觉到她的目光一直盯着他的脸,他不敢从正面看她一眼。他咔嚓一声,双脚立正,握了握这个女人的手——不过两眼仍然固执地看着她的右肩——走了。

远处一个钟楼上的钟敲了七下,太阳已经移到西边的山丘上,那些山丘此刻正和天一样蓝,几乎无法和云彩相区别。路边的树木散发出扑鼻的芳香。晚风吹拂着大路两边斜坡上碧绿的小草,看上去它们就好像是在一只看不见的大手的轻轻抚摸下微微抖动,现出一道道波浪。远处沼泽地里的青蛙已开始呱呱欢歌。市郊一幢火黄色的房屋里,一位少妇正探身窗外,望着空无人影的大路。卡尔·约瑟夫虽然从未见过她,还是向她作了问候,他身子站得笔直,显得十分恭敬。她颇为不自在地点点头,表示感谢。他觉得自己好像现在才在向斯拉马太太告别。倚窗而立的那位陌生而亲切的妇人好似站在爱情和生活之间的哨兵。问候过那位少妇之后,他觉得自己又回到了这个世界。于是他加快了步伐,七点三刻到了家,向父亲报告他回来了。他脸色苍白,但说话简洁而果断,像真正的男子汉一样。

卫队长每隔一天就要外出巡视,每天都要夹着一卷公文来向地方长官报告工作。他从来没有遇见过地方长官的儿子。卡尔·约瑟夫每隔一天到宪兵队指挥部去一次,下午四点钟到,晚上七点钟离开那里。卡尔·约瑟夫从斯拉马太太那里带出来的芳香和夏日黄昏中干烘烘的气味掺杂在一起,粘在他的两只手上,日夜不离散。用餐时他十分留心地和父亲保持一定的距离,其实不必离得那么远。

“这里有一股秋天的气味。”一天晚上,父亲说道。推而广之,他是说:斯拉马太太使用的完全是木樨草香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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