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雨在不停地下着,
灯火依旧通明。
宽阔的马路一片闪烁,
好像夜空布满星星。
仰看天上一片黑暗,
倒似大地般沉重。
——顾城《雨夜》
空旷的街道上树叶一波接着一波地被风挟起,又齐刷刷的被甩在了地上,翻滚着发出像是哀嚎的声响,眨眼的功夫就都逃得不见踪影。夜色黯淡,路灯发出点点星亮,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的雨腥味,不时有豆大的雨点落下来。已经很难再见到行人了,临街的店铺都收起了生意,偶尔有汽车也是呼啸着疾驰而去,车灯晃过阴暗的街角显得格外刺眼。
风越刮越大,忽地一阵风夹杂着沙粒、树叶猛地打在脸上,叫人喘不过气。实在蹬不动车子了,白晓洁只好从自行车上下来,一只手攥着挽起的裙角,另一只手勉强扶着车把,低头推车快步向前走。眼下这天气,一场大雨怕是躲不过去了。刚才走得急,雨衣还落在了超市里。倒霉的事情都赶在一起了,白晓洁抬头望了一眼空荡荡的街道不由得有些沮丧:如果不是昨天答应了跟同事调班,这会她应该已经搂着欢欢睡了。可她实在没办法张口拒绝——都是在超市打工的,收银的工作不算轻松但还算稳定,大家年龄相仿,正是拉扯孩子的的年纪,谁还没点难处呢。欢欢上月刚满三岁,从她初到申城到如今也已是第三个年头了。回想刚离婚那会,离开了与前夫经营了六年的饭馆,自己一个人抱着着刚满月的欢欢来到这个城市,要不是有孩子的舅舅一家里里外外帮衬着,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挨过那段日子。三年光阴一晃而过,欢欢也从咿呀学语到如今已能满世界疯跑了。想到这她紧皱的眉头终于有了些许舒缓:有欢欢在自己身边就是再辛苦也值得,况且自己还有一位好邻居,像今天这样的日子有隔壁杨大姐帮忙照应着心里也踏实些。
杨大姐比白晓洁年长十来岁,早年在郊区的国营厂做纺织工。也是在今天这样的一个雨夜,跑长途的丈夫意外车祸去世。祸不单行,那一年的秋天,纺织厂改制,她下岗了。家里塌了台柱子,一下子又都没了经济来源。望着刚上初中的儿子和还在幼儿园的女儿,杨大姐硬是一滴眼泪没掉,在弄堂口支起个粢饭糕摊子自己一个人撑起了整个家。如今老大已顺利上了医学院,小女儿也考上了市重点中学。按杨大姐的话说,一家三口物质上虽不算宽裕,但生活总有盼头。像今天这种情况之前也有过几次,平时遇上节假日超市里倒不开班,欢欢就吃住在杨大姐家,等白晓洁下了班去接欢欢时,小家伙早在小姐姐的房间里睡熟了。每每想到这,白晓洁都不由得暗自庆幸,她更打心底里佩服自己这个热心的邻居。要是这种事摊到自己身上,肯定就真没了主意。白晓洁都不敢往下想,当年为了离开那个嗜赌的丈夫,自己可是下了好大一个决心。
她和前夫侯钟是发小,两家都住在同一个镇上。侯钟十六岁就跑到江城打工,靠着亲戚扶持在城边的旅游区开了一家小饭馆。白晓洁十九岁那年,因为考学跟家里闹了别扭跑到江城找到侯钟,两人走到了一起。起初小两口日子过得虽然辛苦,但侯钟天生脑子灵活能说会道,加上白晓洁手脚勤快,饭馆的生意逐渐红火起来。但好景不长,侯钟被几个常来饭馆喝酒的老乡撺掇结识了几个好赌的当地人。就这样一群人整日称兄道弟,侯钟像是变了一个人,沉迷酒局、赌局间不能自拔,饭馆的生意全然不顾都甩给了白晓洁。为此白晓洁没少跟侯钟吵架,时间久了见实在劝不动侯钟白晓洁也就不再搭理。直到后来发现自己有了身孕,白晓洁也就没再吵闹,为了孩子将来打算饭馆也得接着开下去。让她彻底下决心离开侯伟的,却是孩子出生后的一天夜里。那一次欢欢高烧不退,侯伟前一晚就被那帮狐朋狗友叫去一夜没回,一连几个电话打过去侯伟都是嘴上功夫叫白晓洁再等等但就是不见人影。白晓洁知道,侯伟准是又输钱了。不得已全靠隔壁饭馆送货的伙计帮忙母女俩才顺利到了儿童医院,欢欢转危为安,白晓洁却病倒了。即便这样,仍旧没见侯伟的影子。白晓洁一连几天都得在医院打点滴,期间侯伟到医院来过几次,但每次都是急匆匆来急匆匆走。望着侯伟远去的背影,白晓洁再也没能流下眼泪。。。。。。
风突然安静了下来,白晓洁刚这一愣神,还没等反应过来,雨水就像是打翻的脸盆连成片地倾泻下来。紧接着狂风骤起,伴随着闪电远处一棵行道树被拦腰刮折直接撂倒在了路中央。白晓洁已经顾不上不断被风掀起的裙摆,任凭车子栽倒在路边,抓起车筐里的饭盒径直朝对面的小商店奔去。等到了屋檐下,她才抹了抹被雨水打湿的鬓角。连衣裙早已彻底湿透全都黏在了身上,雨水就顺着双腿不住地往鞋里淌。她往后退了一步缩紧了身子走从饭盒口袋里掏出手机,只想着赶紧拨出去,手到半空又停了下来。还是算了罢,大半夜的自己已经够倒霉的了,别再麻烦人家了,哪怕是自己的亲哥哥。天像是漏了,雨水肆意地挥向这孤零零的街道。风完全没有了方向,刚才还吹向对面的雨柱,这会又齐刷刷地斜着朝自己这边刮来。又一道闪电划过,却没有声音。
白晓洁一边揉着酸胀的手指一边望着街角,远处忽然有个黑影动了一下。虽然有雨水挡着看得不是很清楚,但感觉像是个人。她倦意全无,立刻警觉起来:这么大的雨,会是什么人呢?路都快看不清了,都不知道避避雨?白晓洁盯着它,那影子很有节奏地缓慢地移动着,就在刚才被风刮断树的地方停了下来。顷刻间雨逐渐小了些,借着路灯的灯光望去,这才看清是一个拾荒的老人正吃力地推个三轮车。看年龄老人有六七十岁的样子,身上披一件漏洞的黑色大号雨衣,头上那顶缺了边的破毡帽也遮不住什么雨了,雨水就顺着那帽子一直往下流。三轮车上堆满了踩扁的空塑料瓶和破纸箱,被捆在一起摞着足有一人多高。被倒在路边的树枝挡住了去路,这会那老人正停了车想要去把那树枝挪开。白晓洁有些不忍,正想要过去帮忙,不料裙脚被店门口的一节铁丝勾住。
就在低头的功夫,远处一束强光伴随着低沉的发动机轰鸣袭来。一辆黢黑的厢式货车,喘着粗气急匆匆闯进街道,刹那间就到了老人身后,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那老人依旧不急不慢地抬着树干,正执着地准备放到人行道上去。紧根着就是一声刺耳的刹车声,惊得人有些眩晕。
雨后街道的沉默连同这夜的寂静都被这一声响动彻底刺破。白晓洁挥手想要呼喊,可是一切都太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