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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有友来焉

暖风拂过,向晚的梅芳小院树影婆娑,晃动不停,云渺渺的心也跟着不停跳动。白晏躺在地上,胸膛平静,似乎没了生气。

云渺渺彻底慌了神,上前两步却不敢扶起白晏。她记得师父讲过,刀伤若伤及要害是不能轻易搬动伤者的。

“白晏,你撑住啊!我去找人帮忙!”

用师父告诉云渺渺的话来推断,纸刀是不会真的伤人的,可是痛感和真实的刀伤别无二致,所以根本无法确定白晏如今是好是坏。

虽然朱雀大街上他逃过了一次,可是第二次中刀能不能毫发无损却仍无定数。

云渺渺很着急,气喘吁吁地跑到门外,正巧看见方才钓鱼的老伯。

“不得了了,老伯你快去找个大夫来,有人受伤了!”

“咦?”老伯搁下装鱼的篮子,“谁受伤了?不会是梅芳小院里的那位公子吧?好端端的怎么受伤了?伤着哪里了?”

“不好说,他应该没有外伤,是内伤,快……快帮我找下大夫吧!”

老伯不急不忙,伸长脖子往院子里看,疑惑道:“没有人啊!谁受伤了?”

云渺渺回过身,发现院子里已经没了白晏的身影。

她顿时呆住了:“明明……刚才还在呢!这是怎么回事?”

老伯重新背起鱼篮,抖了抖蓑衣无奈道:“小姑娘还不如我一个老头子眼神好使,光天化日的,我们这小城郊,还能来个大内高手把人搬走了不成?定是你看错了。”

老伯渐渐走远了,只留下云渺渺在院子里踱步。突然,“吱呀”一声,院中后屋的窗户落了下来,一个影子应声一闪,快速溜出了窗外。

“站住!谁在那儿?”

云渺渺连忙追了上去,发现地上落了一块桃酥,周遭有不少碎屑。沿着碎屑寻踪,她看到一名灰头土脸的碧衣少女猫在墙下,嘴里塞满桃酥,两只眼睛瞪得浑圆,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云渺渺倒吸一口凉气,第一反应就是,白晏的失踪跟这个女子有关,不然,她怎么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

仿佛看出了云渺渺的怀疑,那碧衣少女不住地挥手,眼神躲躲闪闪,一直瞥院中的水缸,口中含糊不清:“我……我就只偷吃了几块桃酥,其他的什么都没拿,别……别抓我去报官。”

“你说,我如何信你?”云渺渺听出了端倪,一揉鼻子,装出一副江湖混混的模样,“除非有人帮你做证,谁看见你方才只拿了几块桃酥?”

“你!你大不了来搜我身!”那碧衣少女倒也硬气,抹干净脸,豁出去般“噌”地站了起来。

云渺渺这才发现那碧衣少女身量和自己一般高,脸颊白净清秀,只是先天残缺,微微跛脚,她的身形摇摇晃晃,神情倒是大义凛然。除了望向水缸的眼里透露出几分心虚。

“我不搜你身,我只需看看水缸后面藏着什么就行了。”云渺渺捡起一块石头,狡黠一笑,“不会刚好藏了我要找的人吧?”

怕云渺渺要找白晏,时绿更紧张了,云渺渺却不给她反应的时间,挥手便将大石头砸了过去。

水缸应声碎裂,缸里的水哗啦啦流了一地,一同滚出来的还有一道玄色的影子,那影子湿漉漉的,连声“哎哟”着抱头鼠窜,简直狼狈。

果然有问题。

看着云渺渺似笑非笑的神情,那人勉强立直了身子,朝她拱了拱手,唯诺心虚的声音传来:“哎,这位姑娘眼力过人,于某……于某便不再藏着了。”

玄衣青年抬起头,两条眉因为纠结拧在一起,落在他清俊的脸上,说不出的滑稽。

“我于有杭保证,时绿姑娘就只吃了几块桃酥,绝无盗窃之心。”言罢,他讪讪一笑,“还有……姑娘要找的白公子,正在于某这里。”

夜色飒飒,月上梢头。

云渺渺听了半晌总算知道了这两位私闯民宅的“小贼”是何来历。

那碧衣少女唤作时绿,和云渺渺年纪相仿,本是南泽郡郡丞嫡女,却因为先天一只跛脚,耽误了好姻缘。好不容易在前些日子才勉强订下一门婚事,可时绿一看,自己要嫁的人是个十足的草包,于是一赌气,孤身一人逃了婚。闺阁女子何曾出过远门,于是一路狼狈,总算摸爬到了京城,遇到一同来京城寻亲的于有杭。两个人肚子太饿,却囊中羞涩,于是有了云渺渺方才撞见的那一幕。

说到寻亲的于有杭,更是令人唏嘘,因为他要找的人,正是此时倒在榻上昏迷不醒的白晏。

“既然是白晏认识的人,你为什么要偷偷摸摸地把他藏起来,还弄得自己一身狼狈?”云渺渺知道是场误会也有些不好意思,向于有杭递了块桃酥,“说吧,你找白晏有什么事?”

于有杭听她说话的语气,感到有些不爽,却还是道明了自己的来意。

“我们长乐白家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公子,从小根骨弱,身子虚,一直是夫人用药喂着才勉强长到这么大。这不,一个月一次,我千里迢迢跑来就是为了给小公子送药,看见你这个来历不明的丫头鬼鬼祟祟的,我才把公子藏起来,免得遭毒手。后来看你忧心公子,不像是坏人,我才决定现身相见……”

于有杭望着榻上躺着的白晏,声音微微哽咽:“我们这宝贝公子,放着逍遥自在的长乐不待,偏要跑到京城来受罪,还几次三番受人惊吓,如何叫人不心疼?我身为管家,如何向夫人交代啊?”

于有杭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倏然转向云渺渺,哀怨中带了一丝凉意。云渺渺想起白晏两次被纸刀误伤,只能讪讪微笑。

这个于有杭看上去清俊沉稳,只是一谈起白晏少爷就变成一副婆婆妈妈的幽怨模样。

云渺渺赔笑着岔开话题:“于管家你方才看过了,白晏现在气息平稳,也没有内伤,应该用不了多久就能醒来。”

于有杭频频叹气:“我们公子受凉发烧也不知是为了谁?若不是你那一百张寻人画像,他如何会过劳?如何会伏案而睡?如何能受凉?真不知道公子看上你哪一点了……而且,我就不信公子脑袋被门夹了会插自己一刀,虽说那是纸戏术变的,最终也没伤着公子。但,肯定是你迷惑了公子……”

于有杭越说越离奇,云渺渺喝着茶,猛然一噎,喷了出来。

于有杭这张嘴足以颠倒黑白,偷星换月,云渺渺算是怕了。

时绿在一旁看不过,便劝于有杭道:“有杭哥哥,你少说两句吧,等公子醒来问问他不就清楚了?”

“哼,也只能如此了。”

于有杭坐到白晏的榻边照看他,手指探了探脉,神色大变,连忙将白晏的衣衫解开。

一条横贯下肋的伤疤就这样暴露在众人眼前,那伤疤表面上看宛若游丝,实则极深。

云渺渺也惊了,她记得白晏偶然提起过,自己前些日子夜宴坠河,身上被暗石划破,留了伤。可眼前这横贯的伤疤,怎么看都更像是刀剑之伤。

于有杭也看出了端倪,手指轻拂在白晏的伤口上,沉声道:“怎么回事?”

云渺渺发觉于有杭周身的气息跟方才明显不一样了,带着说不出的冷意。时绿也惊呼出声,似乎认出了什么。

“我爹跟我讲过,这种极其精细的刀伤世间只有昆吾割玉刀能做到,刀长一尺,切玉如切泥,留下的伤痕恰如游丝,却极其致命。只是,昆吾刀据说早年就献给了天子,那……”时绿不敢往下说了,蓦然噤声。

白晏好端端一个舞文弄墨的画师,跟朝廷无冤无仇,谁会没事儿拿着昆吾刀这种神刃跟他比画?就算得罪了朝中权贵,大可随便定下一个罪名将他打入大牢,或者更省力一点儿,直接找一个刺客将他悄悄抹了脖子,估计谁也不知道。这般大动干戈,委实有些诡异。

云渺渺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撑着脸叹息道:“无论怎样,活着就好。”

话飘到了于有杭的耳朵里,他神色微动,正想搭腔,却听见云渺渺后半句话飘来。

“白晏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就太可惜了,这么一张世间难得的脸,画的画还能赚那么多钱,放在家里就是一棵羡煞旁人的摇钱树啊……”

于有杭无语。

时绿初来乍到,难得遇见年龄相仿的女孩,很想和云渺渺处好关系,于是也搭腔道:“是呀,白公子芝兰玉树,可不就是一棵很值钱的树?”然后,她就看到于有杭微沉着的脸,一紧张,开始词不达意地乱说一通,“啊,当然有杭哥哥也是芝兰玉树,医术无双,妙手回春,悬壶济世,人美心善……”

于有杭心想这马屁都拍到马腿上了。

梅芳小院好久没有如此热闹了,你一言我一语,漫漫长夜转眼便过去了。

翌日清晨。

于有杭赶了大早说要去山中寻些草药来为白晏疗伤,一晃就没影了,云渺渺和时绿则留下来照看白晏。白晏的烧退了下去,整个人呼吸平顺,似乎有醒转的迹象。

于有杭叮嘱了半炷香的时间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小院。云渺渺揉着额角,冲时绿道:“这个于管家也太啰唆了吧。”

时绿微微一笑:“这证明有杭哥哥牵挂白公子啊,想来,白公子一定是对他极为重要的人。”

云渺渺看着于有杭留在桌上的药方,拈起一角,发现药方上写着“蛇胆”二字。

“极为重要吗?我看于管家胆子那么小,说不定是去城里买蛇胆了。”

这边云渺渺话音刚落,那边正在深林中采药的于有杭身后便攀上了一条毒蟒。

那毒蟒说大也不大,不过成年男子手臂粗细,此时正攀在一棵树上,缓慢地垂下花脑袋,冲于有杭的脖颈吐着蛇芯子。

“这白芍可让我好找。”于有杭长吁一口气,用药铲利落地将白芍的枝叶砍下,反手将根抛入背后的药筐中。

忽而,他觉得胳膊一凉,那条花皮蟒蛇不知什么时候缠上了他的臂膀,毒牙寒光一现,眼看着就要刺向他的脖颈。

于有杭神色微微一变,却没有料想中的慌张呼号。他飞快地将胳膊一抖,生生错开自己的肩关节,让毒蟒扑了个空。

毒蟒扑空之下失了力,于有杭顺势将胳膊一甩,狠狠掐住毒蟒的七寸,手起刀落间,那毒蟒已然成了死物。

“好在我反应快,这京城的蟒蛇比长乐郡的生猛不少。”

于有杭踩着蛇,一手扶肩将关节归位,利落潇洒的身手和前一天在水缸后狼狈躲避的于管家判若两人,冷厉干脆,没有一丝唯诺胆怯。

“小晏啊,你可是又欠了我一条命。”于有杭微微勾起嘴角,随手将死蟒甩入药筐,“这么好的蛇胆给你入药,你小子可要快点儿好起来,告诉我你到底经历了什么事情。”

天色泛出昏黄,于有杭走下山时,市集已经散得差不多了,他还有一味伏地需要去医馆炮制。街上三两行人立在告示前,指指点点不知说些什么,只有依稀的“帝师慕容晏”几个字从风中传来。

于有杭的眸色倏然一沉,三步并作两步挤开人群,走到告示前。眼睛落在告示上一行行扫去,仿佛心湖中落入一块大石,激起千层浪来。

最后一行字笔墨浓厚,透着十足杀意。

逆臣慕容晏弑帝逃亡,提其头领赏者,十万两。

于有杭呼吸一窒,仿若置身冰窟。

黄昏隐去,檐间飞过几只孤燕,梅芳小院里升起缕缕炊烟,风中挟来一丝饭香。于有杭推开门,便见时绿笑意盈盈地迎上来。

“有杭哥哥,采药可还顺利?”

于有杭囫囵一应,仿佛心事重重。

“呀,渺渺你快来看,这药筐里居然有这么大一条蟒蛇!”

云渺渺从灶台边探了一下脑袋,随后又掌起勺来,漫不经心道:“于管家,你这蛇买来应该不便宜吧?”

时绿眼睛亮亮地盯着于有杭,于有杭瞥见了,却无心谈论此事,只随口敷衍道:“十两银子吧。”

时绿惊了:“有……有杭哥哥,你怎么突然有这么多钱?”

两个人正是前日囊中羞涩,才会误打误撞摸到白晏暂住的梅芳小院偷吃桃酥。于有杭突然拿出十两银子,着实让人一惊。

偏偏时绿也是个心儿开了七窍的人,琢磨着于有杭的面色和话一想,突然觉得他对自己似乎是生分的,有些伤心。

于有杭没有回答时绿这个问题,只道:“明日我要先带我家公子去治病。”

云渺渺将碗筷端到桌上接话道:“于管家要走了吗?怎么这么快?不是说可以就地医好白公子吗?”

“之前以为只要灌汤药便可,今日看来还需要泡药汤才行,最好能让人脱胎换骨。”

于有杭不明所以的话一落,便率先拿过碗筷,舀了一碗汤:“来来来,先吃饭,我采药可饿了一天,再不填饱肚子怕是要出人命了。”

一桌喷香的饭菜,于有杭却似乎无心下咽,几个人小口扒拉着米饭。果然,第二天天还未亮,于有杭便驾着马车,悄无声息地带着白晏离开了。

等到梅芳小院里的两个姑娘洗漱完推开屋门,发现厢房早已空空如也,甚至连封辞别的信都没有留。

这也太无情了。

这偌大的京城,好不容易认识了两个人,说走便走了,不知去向也不知归期。

云渺渺腹诽着,心底郁郁,不自觉叹了口气。

忽而一只白皙的手拉起自己的衣袖,时绿细细的声音传来:“渺渺,有杭哥哥走了,我在这京城也无亲无故,能不能……能不能跟着你?”

云渺渺心下一喜,面上却不动声色,她轻咳了两声道:“时绿姑娘愿意的话,我自然也没有问题。”

时绿眼睛一亮,喜不自胜地结巴起来:“太好了,那从今往后你就叫我绿儿吧,我爹娘都是这样叫我的。”

“不过……这京城可是一天花一两银子的地方,你可会什么傍身之技?”

“女红行吗?不行的话,那下棋呢?”时绿看着云渺渺,声音越来越轻。

云渺渺眉梢一挑,弯起眸神秘莫测地笑了。

“京城贵胄们可不爱看这些,你听我的,准保我们赚个盆满钵满。”

济济京城内,赫赫王侯居。

京华城是天圆地方的森严构造,鳞次栉比的重楼下道路四通八达,鲜有能够聚集众人的圆形大场地。除了皇城中心的皇家观礼楼奉天阁,便只有华家酒楼逐月居前有一块圆月场地,而这里也成了杂耍艺人们“兵家必争”的宝地。

每月十四日,华家逐月居都会歇业,华家的那位二小姐华棠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理会在门口卖艺的艺人们。于是天时地利的十四日,逐月居门口往往扭打成一片,但无论竞争多么激烈,争喝声总会在黎明时分消匿。

这也是华二小姐定下的不成文的规矩,逐月居迎来第一缕阳光的时候,谁先站上圆月场,今日这场便归谁了。

时绿在逐月居下挤了半晌,愁眉苦脸地转向身后的云渺渺:“这也太难抢了,渺渺你确定我们不换个地方吗?你看,他们大多是有备而来的。”

云渺渺略略扫过前面的几层人墙,只见有身如小山的独耳巨人,有手使花枪的孩童,还有周身铃铛摇响的异域女子。无论哪一个,都是弓着身子做冲刺之态,神情紧张得仿佛面临一场生死大战。

时绿的担心不无道理,这里每一个人各有各的特色和本领,一番比较下来,倒是她二人显得太过平常。

云渺渺踮着脚看了看,给时绿指着道:“你看那边那个小少年,他不也是个普通人?”

时绿伸着脖子看去,果然,在人墙的角落,有一个身着青色长袍的小少年负手立在人群外。他面色冷淡,一双粗眉斜飞入鬓,微抿着唇。许是看出他是个好欺负的主,不断有人在他面前插队,不过片刻,那小少年便被挤到了圆月场的外面。可望着前面一堵厚厚的人墙,他只是好脾气地低头掐着手指,不知道在算些什么。

时绿不解地望向云渺渺,云渺渺望着微红的一抹天色,掐着衣袖中的薄纸片紧了神:“那个人看上去应是名占卜师。绿儿,先不要管他,拉好我。”

破晓天光乍现的瞬间,云渺渺迅速掷出纸鼠和长鞭。长鞭瞬间缠上了站在最里面的独耳巨人的手臂。正在奔跑的巨人被外力一拉,失去了前排优势,气愤之余将缠在手臂上的长鞭往前一甩,想抓住牵引住自己的云渺渺。

谁知此举正中了云渺渺的计,她借力将自己往空中一送,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便看到一黄一绿两个姑娘站在了圆月场的正中央。

而最前排的其他人,也只是刚刚踩过圆月场的边线。

第一缕天光应景地落在云渺渺身上,她笑盈盈地向巨人大哥拱手:“这位大哥,多谢了!”

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哀号,有几个不服气地叫嚣道:“这丫头作弊!圆月场从来都是走着进去,哪有脚不点地地从空中飞过去的?简直坏了二小姐的规矩!”

云渺渺仿佛早有准备,向侧方伸出手来,一只机灵的银毛鼠便亲昵地蹿上她的手心。她托着银毛鼠,向众人道:“就算二小姐定过必须要用脚走进圆月场的规矩,我们也没坏规矩,我这银鼠,可确实是走进圆月场的。”

果然,仔细看去,一条细细小小的脚印正从圆月场外延伸而来。

众人沉默半晌,还是有三两个抬杠的声音低低传来。

“华二小姐的规矩是定给人的,哪有用一只老鼠占场的?”

“就是,何况老鼠的爪子哪能算作脚?”

那无意间“助纣为虐”的独耳巨人尤其怨愤冲天,缓了半晌总算顺过气,指着云渺渺一声大吼,如落地惊雷:“你这个丫头,骗人!”

不知怎的,云渺渺一阵恍惚,想起了之前频频叫自己“小骗子”的白晏。也不知道他的伤怎么样了,到底醒过来没有?

那巨人将云渺渺的恍惚当成了挑衅,怒气更盛,大手一挥就向云渺渺砸去。

时绿一声惊呼,情急之下推开了云渺渺,自己却跌倒在地。

云渺渺险险闪身,脑中有了主意,她借机将手心一展,冲银毛鼠喊道:“去!咬他的耳朵。”

那银毛鼠还没跑到巨人的眼前,就见那巨人捂着耳朵连连后退,小山似的身体往后一跌,声音高了八度:“别……别!鼠爷爷,别咬我耳朵!”

云渺渺扶起时绿,也不将纸鼠召回,只是让那纸鼠立在独耳巨人的鼻尖,问:“那你说,我们能不能用这圆月场?”

“能能能!”一人一鼠大眼瞪小眼,那巨人惨呼了几声“能”,便一歪脑袋晕了过去。

一座最吓人的大山说倒就倒了,其他人都噤了声,自认倒霉地三两散去了。

“这丫头会御兽术,不会是扶桑来的吧?”

“难说,扶桑一带都是些邪门的术法,我们还是别惹她为妙。”

时绿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拉着云渺渺的手臂低声问:“渺渺,你不会真是扶桑术士吧?”

云渺渺冲时绿一眨眼,低声道:“我哪是会御兽术,这是纸戏术,小把戏而已。喏,你看。”

她说着,悄悄摊开合拢的手掌,那银毛鼠已然化成了纸片。看着时绿好奇的神情,云渺渺轻轻动了动食指上细细的丝线解释道:“这小老鼠也叫风鼠,就像风筝一样。只要有风,便能随着纸戏师的牵引一直向前奔跑,快如闪电。正因为是纸做之物,它更是轻盈。我看那人的耳朵有啮痕,像是被鼠类咬的,我猜他一定很怕老鼠。风鼠那样快,他根本来不及细看,所以就被吓破胆了。”

“原来如此,渺渺你可真厉害。”

云渺渺闻言,微微一笑,想到之后二人要搭的擂台,宽慰似的拍了拍时绿的肩膀:“等会儿你不要怕,相信我,我不会伤着你。”

时绿点点头,深呼吸几下,踏上木台,任由云渺渺绑手绑脚。

光天化日之下,两个姑娘出门卖艺,一个清秀温雅,一个灵巧俏皮,没过多久就吸引了不少人驻足观看。

云渺渺准备妥当,环顾一圈,发现方才圆月场外的那个占卜少年还在,此时正拢着袖子,蹙眉观望,似乎在忧心什么。

日头渐盛,人群中发出细碎的讨论声,大家纷纷猜测这两个姑娘要干什么。

云渺渺跟着师父卖过许多次艺,眼见时机成熟,便蒙上眼睛,拇指在水缸里轻轻一拈,两手中便突然多出几柄飞刀。

那飞刀精巧无比,刀刃锋利,刀尖在日光下泛着烁烁光华。

蒙眼掷刀,技法高者,人安然无恙;若有失误,则瞬间殒命。

玩的就是心跳。

有些好事者已经率先将赏银掷在匣子里,云渺渺听着钱币落入背匣中的丁零回响,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她的四肢都戴上了铃铛,举手投足间铃铛摇动,仿若轻灵动听的伴乐。灵巧如燕的少女穿梭在圆月场上,舞姿翩跹宛若惊鸿。

正当众人都被那灵动的舞姿吸引时,铃铛倏然呈玉碎之声,一只飞刀划过,稳稳地钉在时绿的颈旁。

再一旋足,同时掷出三只飞刀,挑起时绿的裙角和衣袖,钉入木台之中。转眼间,木台上的时绿衣袂舒展,仿若碧落仙子,化蝶而来。

“好!”

喝彩声不绝于耳,随之而来的是更多钱币碰撞的脆响。

这蒙眼掷刀的技艺云渺渺和师父周九问不知演过多少次,早已烂熟于心,只不过每次都是云渺渺当靶子。此番她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展露身手,听到满堂喝彩自是欢喜异常。

九刀掷出,只余一刀还夹在云渺渺两指间,她做好了吊足众人胃口的准备,几番旋舞,迟迟不肯落刀。

在一角围观的那名少年面色凝重,在云渺渺掷出最后一刀的瞬间突然大喝一声:“不可!”

最后一刀似乎偏了方向,时绿闻声脸色煞白。

眼看飞刀就要刺入时绿的皮肉,云渺渺旋身挡在时绿的身前,正好隔断了众人的视线。她轻轻捂住时绿的眼睛,道了一句:“别去想,没事。”

再转过身,灵巧少女风轻云淡地捏着最后那只飞刀,佯装诧异地冲少年一拱手:“不知这位公子有何见解?为何要打断我二人的表演?”

叶夕观拎起袍子闪身跑进圆月场,夺过云渺渺的飞刀仔细看了半晌,确认上面没有血迹后,眼底的困惑渐深。

他推开云渺渺,去解时绿身上的绳子,谁知解了半天都没解开,便没好气地冲云渺渺道:“你来解。”

还没等云渺渺完全解开绳子,叶夕观便两手一伸,将绑在木台上的时绿抱了下来。

“喂喂喂!你干吗?”

叶夕观不理云渺渺,更不理那套男女授受不亲的祖宗礼法,一手拉过时绿的手腕探脉搏,一手揽过时绿的肩头查看有无伤口。

时绿被绑了半晌,身子发麻,这会儿只能任人摆布,原本苍白的脸颊早已红成一片:“公子,我没事。”

叶夕观看了半晌,并没有发现时绿有任何伤势,眼底的困惑终于连成一片,简直要漫了出来。

他明明观察过,方才凭借风向和角度,这最后一刀必定会飞偏,刺伤这名女子。难道是自己的观测出现了问题?不……肯定是这戏法有古怪。

叶夕观刚想回头质问云渺渺,却被弯着眼打量自己的云渺渺抢了先:“我说,你们俩认识吗?”

叶夕观冷哼一声扭过脑袋,语气很硬:“萍水相逢。”

“那你这是?”

“拔刀相助。”

云渺渺无语。

“啧,我还说是谁来砸场子呢,原来是‘叶一根’。”

“嘘,小点儿声,叶夕观好歹是伯侯府的小侯爷,哪是我们能议论的?”

围观群众因这突然出现的少年搅了局,已然没了兴致,没多久就都道着“没劲”散了。那背匣中的钱币自然也远比料想的少,堪堪覆住了匣底。

人群散尽,劳心劳力抢占的圆月场算是浪费了,云渺渺很生气,却也只能自认倒霉。最后那一刀确实掷偏了,只不过她的飞刀全数是纸戏术所化,被叶夕观一搅局,才将失误瞒了过去。

云渺渺和时绿收拾好背匣正打算离开,却被叶夕观拦了下来。

刚才见他在圆月场外任人插队,还以为是个性格懦弱的玉面公子,现在看来,是玉面罗刹才对。

简直比阎罗王都难缠。

“叶公子,叶小侯爷,我们两个弱女子不过就是想在京城讨个生计,你没必要用侯爷府来压我们吧?”

这难缠的叶夕观正是伯侯府的小侯爷,据说是个纨绔子弟,不理祖宗礼法,不爱圣贤之书,偏爱钻研方略志怪和占卜之术。因为一根筋外加好管闲事,众人谑称其为“叶一根”。

虽然伯阳侯府只是高祖皇帝亲封的寒门侯府,却因为有一块御赐的免罪令牌让皇城贵胄忌惮三分。所以只要不做太过出格的事情,这叶小侯爷就算想螃蟹似的横着走,也没人敢非议一个字。

云渺渺碰上这块硬石头只能好言相劝,却不想叶夕观并不吃这套,不仅扣押了背匣里的所有银子,还把时绿往自己身后一扯,护道:“别跟着她,这个人,古怪。”

说起古怪,眼前这个一根筋的叶夕观可比自己古怪多了吧。

云渺渺抬头望天,努力想让自己冷静。

“小侯爷,渺渺她不是坏人,你相信她吧,她是……是那个什么……”时绿好言相劝道,却因为紧张,一时想不起来云渺渺跟自己说过的话。

“纸戏师。”叶夕观接道,听了时绿的话似乎动容,“让她再变一次,我就信。”

“好,不过……”云渺渺爽快是爽快,小算盘却打得啪啪作响,“我好不容易占了圆月场,今日本来能大赚一笔的,而今错失在圆月场摆擂台的机会,盘缠也不够了,你得重新帮我们找到赚钱的法子。”

叶夕观似乎觉得有道理,沉吟半晌,眉心微蹙:“演戏给人充场面,愿意吗?”

两个姑娘齐齐一愣,不明就里。可看叶夕观讳莫如深、没有商量的表情,云渺渺还是点了点头:“可以……吧。”

第二日,天色微亮,云渺渺和时绿被叶夕观塞入马车,一阵马蹄声响后,那马车便停在一幢香楼前。

香楼雕栏画栋,陈设雅致,空气中弥漫着香薰和脂粉味。若不是香楼素雅端丽,怕是要被云渺渺认成秦楼楚馆。

“小侯爷,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麻烦把她们打扮得艳丽些,游公子喜欢绝色。这两个一般般,先凑合下,难为你了。”叶夕观将银子放在妆娘面前,说了这两日来字最多的一句话。

“渺渺,我也要吗?”时绿捏着衣袖犹疑道。

“当然!让叶一根看看什么是真绝色。绿儿,我相信你!”云渺渺声音虽低,语气却是不服气。

一炷香的脂粉乱飞后,妆娘将云渺渺和时绿二人推到叶夕观面前,叶夕观微微翻了下眼皮,复又摆弄起手中的机关盒:“太素了,再浓一些,脸要红,眉要粗,最好唇角加上一颗美人痣。”

妆娘领命,同情地看了云渺渺和时绿一眼。

伯侯府叶小侯爷是个妆痴,审美观简直不忍直视,这一点,皇城尽人皆知。

妆成后的二人还没来得及看一眼镜子中的自己,便被妆娘套起面纱塞进马车。叶夕观随行上车,一边叮嘱道:“游公子出宫巡城乃是大事,到时候见车马来只要抛花掷果就行,万不可为了一睹游公子的玉容唐突了公子,上次便有一个女子因为拦马登车被杖毙,这是前车之鉴,谨记谨记。”

“那游公子可是当今摄政王宋之游?他长得很好看吗?竟然有女子愿意冒险去一睹尊容。”时绿轻声问道。

“不错,大徵有句坊间传语‘晏一游二’。放眼整个大徵国,除了慕容晏,再无人能出其右。”叶夕观冷淡道,“但这也成了问题,以前晏公子巡城总是十里长街相迎,掷果盈车而归。虽然晏公子总是遮面出行,场面之大却十足吓人。游公子此番巡城,自然是不能落后,所以才要雇些人充场面。”

叶夕观回想起慕容晏巡城时那些趋之若鹜的女子,脑仁便是一痛。

花痴真的非常可怕。

“慕容晏当真被那么多人喜欢?天哪,他可真厉害!”

听到时绿的感叹,叶夕观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喜欢他的多是女子,而恨他恨得牙痒痒的都是男子,平民百姓恨他夺了自家女眷的目光,豪门贵胄恨他掩了自个儿门户的光彩。偏偏这慕容晏还是个嘴上不积德的主,除了皇上,朝中其余人等都让他得罪了个干净,所以你们说,此番通缉他,他可还‘有力回天’?”

没想到叶夕观突然谈起慕容晏被通缉之事,云渺渺搭话道:“小侯爷也相信慕容晏弑君吗?”

“十万两赏金放在那儿了,你是愿意信,还是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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