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冬天来得比往常早了些,余霜月和明如玉刚到杭州几天,一场鹅毛般的大雪就落了下来。余霜月来到杭州,便将孝服换下,穿上了一身青色大氅。她原本就身子瘦弱,一穿上大氅,整个人都被裹得看不出身形,只露出个脸在外面。
然而,美人穿什么都是美丽的,若非如此,她便不是真正的美人。余霜月年纪虽小,穿着这样显老的颜色居然也别有风情,显现出了些贵气。哪怕看不出她原本窈窕纤细的身形,只用瞧着她弱柳扶风的步伐,愁烟泣露般的容颜,过往的行人无一不在心中赞叹一声:这真是个货真价实的大美人!
明如玉带着余霜月到西湖看雪。这天雪已经停了,游湖的人不多,两人泛舟于湖心,只见湖堤变得白茫茫的一片,天空阴沉沉的,没有一丝飞鸟的踪迹。明如玉在船上架起了一个小火炉,将新制的屠苏酒放在火上温了温,用合欢盏盛了半盏递给余霜月。余霜月一饮而尽,只觉得腹中暖烘烘的,唇齿间还留着草药的芳香。明如玉另取了一个鹧鸪斑,自己倒了一整杯,慢慢地喝着。
这些天里,明如玉时不时会给余霜月调制些丹药服食,她原本憔悴苍白的脸色已经好了许多,身子也不再那样娇弱,走半天的路也不是很累。余霜月并没有问他练武的事,毕竟在明王峰的时候他就说没法子了。但余霜月并不着急,她虽然看上去柔弱,内心里却是极有主见。她明白,自己先天条件已经是差得不能再差了,除非遇到天大的机缘,否则报仇之事绝难成功。她很有耐心地等着那个机缘的到来,就如同自己过去绣花一般,最绚丽复杂的花样,花费的时间总是最多的。
天色不觉得变暗了,明如玉见余霜月的小脸被湖上的寒风吹得有些发僵,便说道:“咱们回去吧。”余霜月点了点头,明如玉便吩咐舟子将船往回划。这时,湖中心离他们不远处,有一座画舫的灯慢慢亮了起来,一时间琉璃光转,照着雪夜湖水十分好看。余霜月不禁好奇起来,问道:“那是在做什么?”
舟子是本地人,他见船上这一男一女长相气质都非同一般,便笑着说道:“那是我们杭州知府冉大人家的船,专门给冉小姐游湖用的。咱们这个冉小姐,据说长得是千娇百媚国色天香,冉大人跟夫人都宝贝得什么似的。她一出来,咱们杭州的年轻男子都跟疯了似的,比万花楼的花魁还受欢迎哩!”
明如玉听舟子竟然将一个官宦小姐同万花楼的花魁相比,默默地饮了一口酒。余霜月却好奇地问道:“这冉小姐真有那么好看?花魁又是什么?”
舟子连忙打了自己一个耳光,说道:“姑娘千万别听小的胡说八道,这种东西,姑娘还是不知道的好。”
余霜月好奇心起,转过头去问明如玉道:“如玉哥哥,万花楼是什么地方?花魁是什么东西?很漂亮吗?”
明如玉见余霜月这般单纯,觉得十分可爱。他笑着说道:“万花楼是妓院,不是正经人去的地方。花魁是那里边最漂亮的姑娘。”
余霜月“呀”的一声捂住了嘴巴,妓院是什么她还是知道的。过了一会儿,她还是好奇心不死地对明如玉说道:“如玉哥哥,我们去瞧瞧这个冉小姐好不好?”
明如玉有些奇怪,问道:“你怎么对她这么感兴趣?”
余霜月不说话了。女孩儿家的这些心思,明如玉虽然细心体贴,但还是不能理解。但凡是个女人,只要听到别人说另一个女人长得美,便一定会想去瞧瞧她的模样,看看是不是比自己更美。余霜月可怜兮兮地瞧着明如玉,直把他瞧得没了脾气,只有说道:“那咱们就去看看吧。”
余霜月顿感兴奋。明如玉让舟子将船停靠在岸边,带着余霜月下了船。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但岸边的人却渐渐多了起来。人们听说知府小姐正在游湖,都纷纷赶来想要一睹其风采。明如玉拉着余霜月到了人少的地方,只见那画舫沿着湖岸轻缓地移动着,阵阵笙歌飘出,众人只觉得一阵花香弥漫,这寒冷的雪夜里宛若春日花开一般。
明如玉却皱了皱眉头,这花香有些不同寻常,他依稀闻到了西萼火兰花的味道。那是一种长在玉门关以北大雪山中的奇花,绝难摘采,极为稀罕,不是区区一个杭州知府能享用得起的。余霜月却睁大了眼睛瞧着那画舫,这冉小姐声势这样大,本人也一定非同凡响。
画舫近了,明如玉拉着余霜月的手腕,施展轻功往上一跃,不偏不倚正好落在画舫内侧,两人被船身挡住,岸上没一个人发觉。明如玉拉着余霜月在画舫中左绕右绕,悄无声息地避开船上的仆从侍卫。余霜月悄悄往船舱里看去,只见几个穿着官服的男人正在喝酒听曲儿,正中间还有几个女子穿着轻纱薄缎翩翩起舞,酒暖香浓,好不快活。两个人继续往里走,明如玉突然放缓了脚步,示意余霜月不要出声。前面那间客舱外头是雕花窗子,十分精致贵气,烛光印出来一个朦胧的影子,似乎是个女人。明如玉在窗户上戳了一个小洞,往里面一瞧,只见这间房里挂着轻柔的帷幔,墙上挂着一把宝剑,剑鞘剑柄上布满了花纹,十分华丽。一面镜子正对着窗外,镜前坐着一个女子,身穿一件月白中衣,一头秀发披在脑后,正握着一把檀木梳缓缓梳着。
余霜月轻轻地拉了一下明如玉的衣袖,小嘴微微地撅着,意思是自己也想看看。明如玉轻轻地将脑袋移开,余霜月就迫不及待地凑了上去。她见里面那女子是背对着自己,不禁有些失望。瞧她那一头柔顺的黑发和苗条的身形,再看看这屋子的派头,余霜月有些急迫地想瞧瞧她的正脸。突然,明如玉脸色一紧,抱着余霜月一跃而起,蹿上了屋顶。只听“啪”的一声,方才两人趴着的窗户四分五裂,一个迅捷无比的身影同时跃出,飞到了屋顶之上。这时夜已经深了,岸边的人都逐渐散去。船舱里还是轻歌曼舞,觥筹交错,并没有人发现这边的动静。
余霜月倚在明如玉身边,定睛一看,只见方才屋子里的女人披了一件浅灰色袍子,一把寒光四射的宝剑指着二人,冷冷地看着他们。这女人看上去比余霜月大上一两岁,身形高挑,长得倒十分美艳,只是面色不善,生生破坏了美感。
明如玉怕余霜月受惊,轻轻抚了抚她的后背,这女人见此,冷冰冰地说道:“二位好雅兴,居然跑到我的船上谈情说爱。”
余霜月脸一红,急忙说道:“你别瞎说!我们才没有……”
明如玉打断她的话,对面前的女人说道:“我倒是没想到,堂堂知府千金居然是个武林高手。花自青是你师父?”
这女人便是冉小姐了。她见明如玉年纪不大,居然敢对玉蟾宫宫主直呼其名,不禁皱起了眉头,说道:“你又是什么人?我师父的名讳是你能叫的?”
明如玉笑道:“花自青算起来比我还矮一辈,我称呼她的名字也没什么不妥。冉小姐,我没想到你们玉蟾宫真是深藏不露,西萼火兰花这样稀罕的东西,天机阁今年也就得了三朵,你这个区区玉蟾宫弟子倒是拿它当香点。”
冉小姐面色一凝,问道:“你是天机阁的人?”
明如玉笑了一笑,不置可否。冉小姐冷笑一声,说道:“我们玉蟾宫有什么东西,外人有什么资格说三道四?你年纪才多大,就能做我师父的长辈不成?我瞧你是打着天机阁的幌子招摇撞骗,以为我就不敢拿你怎样了么?看招!”
话音未落,她手中的剑就朝明如玉刺了过来。明如玉将余霜月往旁边轻轻一推,让她正好靠在一根桅杆上,伸出右手一弹便将这柄剑给弹开了。冉小姐这一刺用的是玉蟾宫的水寒剑法,威力巨大,要旨在于先发制人,她在此下了有快十年的功夫,没想到却被眼前这个男子轻飘飘地弹开,不禁吃了一惊。她自小在玉蟾宫学武,花自青常说她天赋过人,在这一辈弟子中出类拔萃,罕有敌手,连师父都不能这般容易地接过自己这一刺。她下意识地认为明如玉是侥幸,一刹那便缓过神来,朝明如玉下肋攻去。明如玉却一动不动地任由她攻来,看上去像吓傻了一般。冉小姐心中一喜,以为这一击能得手,却没想到明如玉明明没动,这一剑却贴着他的衣袖滑过,她前面没有受力,整个人往明如玉旁边跌去。
这下子,冉小姐以为明如玉竟是会妖法,她急刹不住,转眼瞥见余霜月正睁大眼睛瞧着他们,心里一狠,“唰”地一下几点银芒朝她撒去。明如玉脸色大变,衣袖一挥将那几点银芒挡到一边,同时伸手往冉小姐手腕上一点。冉小姐眼睁睁地看着手腕被点,却完全无法避开,她的剑“扑通”一声掉落在地,手疼得完全抓不住东西了。明如玉飞身跃到余霜月身旁,有些心急的问道:“你怎么样?那针伤到你了没有?”心里不禁懊悔方才太过托大,竟没想到冉小姐会突然对不会武功的余霜月下手。
余霜月见明如玉这样担心自己,不禁心中一热,笑着说道:“我没事,你放心……”话还没说完,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