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原公子沉眉,他不担心云青二人,想必二人已经冻死在风雪中,他惧怕的,是消失不见的崔十五。
崔十五如同鬼魅一般,无影无踪。
这风雪不是偶然,威力烈于寻常风雪,是他用那张黄纸变化出来的。
当然,纸符是他父亲齐东王求取来的。
至于是谁画的符纸,从何处求取,就不得而知了。
这符纸是用来对付东目人的,因为一件异宝。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大概就是这般道理。
即使那异宝是进贡给帝上的,但只要一日未到帝都洛阳,便一日不是帝上的异宝,先行者居之,齐东王深谙此理。
大雪本应下六个时辰的,结果才一个时辰就停止了。
这让申原公子十分难受且不解。
虽然九曲黄河也如期被冻结了,可是风雪提前停止,寒冷威力骤停,定无法将东目人冻死,毕竟龙羽舟有一定辟寒神力。
符纸的效果有时限,只消再等待两个时辰,这冰雪便会立刻消尽。
到时候九曲黄河开封,东目人的龙羽舟失去了冰封束缚,便会立刻逆流飞逝而去,如鱼入海,似龙临渊,全速前行,只消十数日便会到达帝都,再也不可染指了。
可若此刻强攻而上,雪地上毫无遮掩,东目人善射,携强弓劲弩,必损失颇大。
父王大人,您可真是给我出了个难题呀!
申原公子玉指轻轻揉捏额头,他在思索对策。
云青感觉如沐春风,酥酥麻麻,暖洋洋的,全身筋肉有些发痒,手脚更是痒的异常。
他猛然睁开眼睛,石磙地在他对面,却是被装在一个大瓮中,只露出一个圆圆的大脑袋。
再看自己,也是被装在另一个瓮中,身体裸露,在白色雾气中若隐若现。
瓮旁放着衣袍,地上有一童子,双手持宽大蒲扇,左右扇风,每扇一下,瓮中水便更热一分,雾气也更加浓厚。
童子衣着怪异,是兽皮粗麻缝合,不是洛国风格,不知是哪里来的塞外之人。
“嗨,你是谁?”
云青张了张嗓子沙哑道。
童子见云青醒来,面色凛然,大喊着奇怪的音节,突然涌进数人,持短弓对着云青。
这些人都是兽皮羽衣,仿佛未开化的塞外之民,个个黑瘦而精壮,模样凶狠,目光里却没有什么杀气。
作为刺客,云青懂得识别杀气,更懂得隐藏杀气。
看来不会有什么危险,不然自己也不会被救。
他干脆闭目养神,静静等待。
果然,又过了一会,听脚步来了数人。
为首的是一墨眉中年人,方脸虎目,严肃而庄重,他衣着精致,虽也是兽皮所制,可明显细腻工整许多。
僵硬的施了个礼节,中年人开口缓道:“我乃东目国使者桑阳,率使团入京都朝拜帝上,你们为何人,为何在此,这神术可是你等所为?”
云青闻言,似懂非懂,神术,我还神仙呢,不过这大雪奇异,绝非自然,或许真是所谓的神术所为呢。
云青还礼道:“我二人乃旅人,行至此处,逢此异样大雪,听闻九曲黄河亦被冻结,冒雪出来探查,谁知迷失雪中,尽寒冷而昏厥……直到方才醒来,至于神术何为,从未听闻,不知我二人可是尊使相救?”
桑阳点头,不过却并未轻信。
这次他们入京都面圣,名为朝拜,实为运送一件异宝,关系颇大,以至于动用了族中奇物龙羽舟,万万不能有任何闪失。
世人所知龙皆为蛇身遍鳞,可却不知,所有鳞龙皆为假龙,由虬蛇蟒蛟所化。真龙有鳞,更有羽。鳞为甲,羽为升,鳞羽相合,避水遁空,此乃龙之秘也。
龙羽舟,就是取真龙羽炼化的,船体轻盈如羽,船面光滑如油,驰于水中,宛如飞空,犹如真龙入海,快若闪电,日行千里,夜行八百。
当然这是东目国代代流传的故事。
至于此舟,是否真为龙羽所炼,未可知,毕竟世间有没有真龙,谁都不确定,毕竟无人见过。
但是龙羽舟确实快如闪电。桑阳他们从东目国国都出发,跨越无尽大海,不过月余。从海口入九曲黄河,逆流而上,沿水道逆行,其中水道多弯曲盘桓,速度也尤为可观。
如此水上速度,凡俗之法,实在无法劫持追捕。
以这落雪神术,冰封九曲黄河,直接将龙羽舟冻结在河面,显然是针对他们来的。
但是此事极秘,对外只称朝拜,行动隐蔽快速,敌方是如何准确截获,又如何探查通知,想来不是有内应,就是有高人算卜,且以千里传讯之术,互通有无。
若落雪神术为高人所为,定住龙羽舟后,大可直接登船强取,没必要到现在也不见踪影。
想来是将神术镌刻符纸,常人凭借口诀方式,也可使用符纸,施展神术威力。
桑阳很快将前因后果理清楚,现在只能以不变应万变。作为一国使臣,他自然也聪慧过人,见识不凡。
他想起在母国东目,曾经有缘请教青山先生何为神术。
先生和蔼真诚道:术乃法之子,小道尔,乃强行临摹天地道法纹,取其表、拓其威、行其意,无名有象、无法有迹、无心有力,以势行势,顺势而发,顺天地势,合天地气。
术,亦可假于凡物,凡镌刻术者,不过是将“顺势”铭于介质中,如此囤锢,威力更涨,然介质毁坏,时效更短,此乃应急储备之法。
短短言语,篦清术者。
先生才学,当世不出,先生仁和,似青山常在,绿水长流。
有些怀念先生了,一想到青山先生,神意超世,风姿脱俗,桑阳面色不由恭谨起来。
当下唯有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
令手下照看好云青,桑阳豁豁离去,召集几位统帅商议后,再次通告全船卫士抖擞精神,开弓搭箭,全神贯注的防卫着四周雪地。
桑阳离去,却留下了几个护卫,大眼瞪小眼的,云青干脆闭目养神。他细细感知全身,筋肉皮膜痒痒的,好像春天的大地,有种子将要破壳而出。
那种痒感,是生发的冲动。
调用手脚,灵便如常。
本以为在寒冷中许久,手脚可能要冻伤冻坏,没想到这东目国药浴如此神奇,云青享受着药浴的温暖滋润,同时默默运功调息。
过了许久,响起水声哗哗,石磙地挣扎着醒来,发现被水包裹,如同老猫受惊,一下子跳出大瓮,这关西汉子,竟然如此怕水。
“爷们的亲舅呀,谁把爷们泡在水里的,是不是你们这些瘟人。”
这糙汉大口破骂,也不顾赤身裸体,对着几个护卫摆开了架势。
云青眼前一黑,他无语又无奈的用手扶额并遮住眼睛。
辣眼睛啊,罪过罪过,丢人丢人。
“老石,你别骂了,先找个衣物遮挡一下吧。”
石磙地嘿嘿一笑,看到了云青,不慌也不忙的道:“云小子,你竟然没有被冻死呀。”
云青咂舌:“你这糙汉,真是满口鸟语。”
“爷们本就鸟人,不说鸟语,难不成嘴里吐个象牙,绣朵花花?”
石磙地老不要脸,之前和赵慎,孟居仪这两位仕子在一起时,礼仪规矩太多,他少说话,都把他憋坏了,只能闷着头喝酒。
想他西北狂沙城里的二当家,威名是拳脚打出来的,更是嘴皮磨出来的,哪里受得了中原礼仪的条条框框。
这次死里逃生,自然要嘴上过够瘾。
而且他觉得云青有些过于沉默,少了些少年人的轻狂。
云青不想与这厮置气,这分明就是街上的泼皮,林中的流寇。没想到这糙汉外表粗狂木讷,嘴上功夫一流。
现在他们客居他地,还是稍微安分点好。虽然石磙地也是在变相试探,但云青觉得戏有些过了,而且还如此不雅。
云青起身一转,已经将旁边的衣袍披上,随后他随手一扔,将糙汉的衣袍狠狠置去。
石磙地豪气笑道:“都是爷们,还怕个鸟。”
云青不予理睬,正了正衣袍,便踏步离开。
出了门,便有侍从引见,云青随着他上楼,到了会客厅,这一路上都有护卫守御。
此处已然出了船身,轩窗外是白玉雪色,所见之处,皆一片茫茫,不辨山河草木。
离了河道,远远望去,倒是绿意正浓,春色盎然,仿佛是两个世界。
河上积雪不知有多厚,云青望不到灰色河岸,而河岸边那些小树,或许就是雪地上那一丛丛高耸的雪包了吧。
石磙地咚咚上来,也一同到窗前观看。
太阳好像出来了,雪地上泛着亮光,这久违的温暖,是如此可爱。想起昨夜的惊险冰冷,石磙地心里一阵后怕。
他人糙心细,自己皮糙肉厚,一身横练功夫,打磨多年,可最后也差点顶不住寒冷。云青看着清瘦白嫩,怎么还比自己先醒来。
他们被从雪中挖出时,石磙地就被惊醒,只是他全身麻痹无感,所以装昏静观其变。直到刚才手脚才活络起来,但伤了筋脉,略有生涩,怕是要数月苦练才能恢复了。
反观云青,刚才起身穿衣,却灵便极了,好似手脚如常。
石磙地暗暗记在心头。
二人同立,都没有再说话,窗外吹进风来,还是冰冰冷冷,却能够忍耐。
石磙地突然发现,有片雪地好像动了一下,他大手揉了揉眼睛,再看却是一动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