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袋不翼而飞了。
云青细细想来,一路上都没人接触他,钱袋应该都在。唯一有接触的,便是美男子离去时,拍了拍他的肩膀。
难道是那个时候?
美男子衣着华服,翩然若公子,也不像行偷窃之事的小人呀。不过所有疑点都指向他,而且师父曾说,人不可貌相,云青心里已经确定了七八。
只是此时格外尴尬,云青想着对策,已然陷入窘境。
看堂先生阅事无数,他心思缜密,看着云青上下摸了摸,也没摸出钱袋,心里已然明了。
他故作担忧道:“呀,天色欲雨,小兄弟可是出来的匆忙。我们青州确实柳雨多有,这天色让人担忧,我看小兄弟也没拿纸伞,不如小兄弟先及时归去,也免受雨淋清寒。这酒我为你存着,待天晴,君再来取,如何?”
云青心里暗暗感谢,看堂先生看出他的窘迫,所以这般说到,算是全然他的面子,给个台阶下。
看堂先生没有说可以赊账,便是他的妙处。虽然云青是外乡人,但云青的品质确实让人信服,赊账也并非不可。但这样说,看似好意,反而会让云青陷入难堪。
云青微微施礼,笑曰:“先生好意,外乡人云青自然听之,青在此谢过先生。”
二人拜别,云青踏出青居,他越想越生气,忍不住痛骂出声。
“啊~,我……。”
想了想,还是要注意形象,尊礼重仪。却是哑声熄火,没骂出口,只是瞎叫唤了一阵。
那个美男子,云青一定要找到他,好好教训一番。顺走自己的钱财不说,还摸走了桑阳赠他的玉饰,这玉饰是份情意,不可丢失。
自从连山霍家之乱后,云青更加重视情意,可他也更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虽说,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必不可无。
寻常交往,云青都是稍稍有些防备的。
而桑阳与石磙地,都是过命的交情,一起经过生死,一起把酒言欢。云青相信,他们的情意,如金如玉。
看了看街道,附近倒是摆满了大釜,伙计们累的不行,一个个抹着脸望着天空,当然,也悄悄议论他刚才的失态。
记得美男子是向那边走去,平复了心情,云青准备过去寻寻。
此时天色阴翳且青冥,不起风,却飘起了润润柳雨。
那雨细腻而清润,无声无息,好似江南女子描画娟秀蛾眉。
“想不到青州如此温婉。六月的雨,一如无情的你。”
云青伸手接雨,雨却化散在手心,不留痕迹,不知归去。他忽而想起小离,不自觉默默低语。
马儿轻鸣,马车行至云青身侧,停了下来。
马车内有人奇道:“哦?先生也是至情之人。”
小丫头忽而从车厢里出来,大眼睛扑闪扑闪的,流露着黠光。车前帘子开阖间,隐约可见一雪清容。
云青对着车内,回礼道:“惭愧,惭愧,让小姐见笑了。”
接着他手中便多捧东西,竟然是一坛天香醉,是小丫头悄然塞给他的。
“车内是我家小姐,我家小姐说了,小恩公你是个君子,君子有德,天香醉是珍宝,有德者居之。所以小姐让我取来一坛,赠予小恩公你,聊表谢意。”
手中酒儿沉沉,却不抵赠意之重。
恍惚间,云青呆了一瞬。小丫头是轻声说的,所以靠他有些近。看云青发呆,小丫头嘴角一翘,坏笑着轻轻拍了拍他肩膀。
“小恩公,我家小姐可不轻易赠人东西哦。”
“云青在此多谢小姐赠酒之情。”
马车内传来一阵清咳:“先生不必在意,我这也是谢过先生,方才挺身而出,帮助我家小商,正义直言。”
“青何当小姐谢意,不过举手之劳。”
恭敬一礼,云青心想,这下好咯,正愁失窃而无酒,却缘遇贵人赠酒。有道是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
世间百态,万物有缘,一因一果,互存互逆。
“小商,回来吧。”
马车里又传来轻声,伴着一丝咳嗽。
小丫头嘿嘿一笑,她看着云青发呆又正经的模样,觉得他真好玩。赠酒完毕,传话完毕,她转身,一溜烟,轻巧的钻入马车里。
帘子开阖间,又是一抹清影如雪。
车夫轻扬鞭,车子开动,缓缓始过云青身前。
“阿叔,等一下。”
车内,小丫头叫停车夫,从窗口露出小脸,面色疑惑又好奇,盯着云青。
“诺”
小丫头又递来一物,云青接过细看,竟然是一把纸伞。
伞身修细,伞柄镌玉。细腻的油纸面上,绽放着青葱花色。
“先生请拿去避雨。”
将酒坛先放下,一手持伞,一手顺着木柄,将伞骨撑开,一瞬清香袭来,如梦如露。
纸面上有竹影翩翩,下着幽兰如碧,近而荷塘月色,万里接天映容,旁有青梅小筑,伊水岸芷汀青。
好一幅清风青容花韵香草图。
如此美妙花伞,犹如天宝地灵。就像画中所示,空静而美寂,悠霁且清新。
云青撑起花伞,将酒提起。柳雨飘落,丝丝作响,有暗香盈绕。再回神,马车已不知何时离去。
这神秘小姐,不知是哪家千金,心地纯善,对人可真好,又是赠酒又是赠伞。云青嘿嘿一笑,腹黑想到,莫非小姐看上他了。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二人见都未见,他要是美男子模样,或许还有可能。不过他只当是个玩笑,借此增些生活的乐趣。
看来青州人心纯善朴质,果然不虚,不愧是夫子故乡,礼乐传扬之处。
可是那个美男子,倒是个另类,生的潇洒端庄,谈吐也颇有文墨,却偏偏没有学来夫子的礼,果真是朽木不可雕也,青州礼乐的漏网之鱼。
云青想抓住他这个漏网之鱼。清水抓鱼,无迹可寻。好在此刻天有雨,犹如将水搅浑,乱中取物。
目送马车远去,云青踏步前行,身边大釜里已经积水如露,他错别大釜,向着美男子离开的方向寻去。
街面上湿湿淋淋的,灰尘沾了雨水,将过往的脚步描摹下来,拓在地上。
他凭着经验与直觉,将脚印一一排除,左转右转,向前摸去。
其实脚印也不是很多,而且常人步调,与美男子这种华服贵子,又是略微不一样的。
常人略凌乱而沉重。富家子弟,王公贵族,自小习武,修习礼仪,步调轻盈且规矩,间隙犹如尺量,整齐有序。
果然,刚开始没有脚步,因为美男子走时还未下雨。但多转了几条街后,还是让云青这个职业刺客,寻到了一丝异样。
接下来就是猫追老鼠的情节了,做猎人,云青是老本行了,毕竟他是不留行的刺客青衣,是行走在黑暗中的魅影。
云青凝神沉气,顺着脚印而追,他一手花伞,一手酒坛,行来奕奕,履踏清风,像一位多情浪子,又似悠然闲人。
行进柳雨小巷,左右通彻安详,寂寥无人。天地间浩渺,执一花伞,徜徉游,仿佛唯我独存。
云青感然,享受这丁香般的小巷,丁香般的幽宁。
脚印到了前方,忽而止住,没了踪影,如同风消散在空中,无迹可寻。
糟糕,这是个圈套,一环又一环,故意将云青引来这偏僻小巷。
身后传来轻响。
“你终于来了。”
“你好像在等我?”
“我知道你会来的。”
“你拿了不属于你的东西。”
“哦,是吗?你也一样,彼此彼此。”
“还给我吧,这是朋友赠与。”
“好,你且来取。”
云青缓缓走到街边,他好像对身后的美男子毫无防备,将自己的破绽皆暴露出来。
轻轻将天香醉放下,灰色的石板上已然长满青苔,幽幽如毯。它们被雨浸没,好似水中藻荇,绿幕间裹挟着些许未逃出的小气泡,点点如珠,甚是可爱。
将花伞盖在其上,云青走回巷中,冒雨,与美男子对立。
“你是谁?为何窃我东西。”
“呦,恶人先告状?这话应该小爷我问你吧。你个小毛孩子,从哪里冒出来的,莫名其妙的将小爷的酒夺下,害得小爷没酒喝,又莫名其妙的跟踪小爷。怎么,是不是觉得小爷貌美,情不自禁。”
美男子言语戏谑,他讥笑间,神色乖僻邪魅,倒有种别样的风情,好似前世里,霸道总裁与街头坏男孩的结合体。
云青一脸黑线,这厮好不要脸,怎么成了自己是莫名其妙,还成了恶人。最可恶的是,美男子嘲讽他是小毛孩子,简直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他已然十七岁了,不小了,加上上辈子的二十多年,怕是做美男子的父亲都绰绰有余。
美男子如此毒舌,能言会道,倒是于石磙地不分伯仲。不过二人,一位翩然若仙,一位壮勇猛汉。
“你这人,真是好不要脸,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个朋友,你们俩,真的很像,当然,只限于不要脸。”
“哦?是吗,那多谢夸赞,还有人堪比小爷,不知是谁?”
美男子负手而立,来了些许兴致,透过如纱的雨幕,他细细凝望着云青,犹如审视一件珍宝。
“他唤石磙地,不过想来你也不认识。”
美男子心里暗想,原来是那西北狂沙城那二货。他却是没见过,不过听说那厮,也是个能说会道的狠角色。
“说了这么多,可以还我东西了吧!”
云青心道奇怪,按照以往,他不该说这么多废话,早就寻思着动手了。可是今天这样静静地与美男子对立,心里却没有半分动手的意图,一片安宁祥和,反倒有一丝亲切感。
“可,也不可。”
美男子眉头耸动,望向花伞下的天香醉。
“你把它赔给小爷,小爷便当交了你这个朋友,朋友的东西,自然会归还。”
云青一凛,夺我美酒犹如杀我父母。
“那便来吧,手上见真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