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青虽初到青州,却也了解了一些,如果没猜错,灯纸上的百里二字,应该就是指青州的百里世家,除了城主府与齐东王邸外,能配得上如此规格的,怕也只有此处了。
忽而想起,曾遇到的百里威,他说自己是百里商会的,不知百里商会和百里世家是何种关系,他是否也是这百里世家之人。
不知姬无寿为何带自己来此,不过如此大户地界,必定护卫森严,万事小心为妙。
姬无寿却仍是不说原因,云青亦不再问,或许这就是一种默契吧!
至于如何接风洗尘,那就让风来解答吧!
避过往来守卫,二人小心摸索,宅院太大,房间太多,却是不容易探究,不过白雾迷蒙,也算是一份遮掩。
姬无寿好像在找着什么,只见他鼻头微皱,对着空气使劲嗅着,好像一条老狗。
云青只觉得香味颇浓,除此之外什么也闻不到。他也不打扰,只是悄悄留心,望着四周道路,注意往来的守卫。
寻了十数处,姬无寿都摇了摇头,四下里香气十足,也不知他能闻出什么,原来那白雾迷蒙,竟然都是焚香所致。
云青拉住姬无寿,轻笑道:“如此香浓,大哥就是狗鼻子,怕是也闻不到其他吧。”
姬无寿愤愤点头,他握紧拳头,气道:“人有失足,马有失蹄,小爷我经历多少风雨,没想到在这小阴沟里翻了船。”
他又补充轻声骂道:“没事点这么多香干什么,这百里世家,有钱烧得慌,以为做烤鸭呀,不怕给人熏入味嘛。”
努力压下喉头的笑意,看着姬无寿骂娘模样,云青格外快乐。
不过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姬无寿郁闷了,他准备抓个舌头问问,亦不能惊动守卫。
二人离了中央,稍微往侧后方偏僻处行去,那里也有一些宅院,不怎么见守卫,看起来倒清雅许多,少了份烟火气息。
靠的近些,果然舒服许多,这里没有焚香,连空气都轻快许多。
姬无寿靠近,猫在暗中,像一头猎豹,搜索着猎物,忽然他鼻头微动,好像闻到了什么。
细细闻了闻,又揉了揉鼻子闻了闻,确认无疑,姬无寿喜极而泣,对着云青就是热泪盈眶的熊抱。
“没想到,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啊!小爷我人俊点正运气好,让我给逮个正着。”
云青赶忙躲过熊抱,他一手止住姬无寿,道:“大哥莫急,你确定,你的鼻子还好吗?”
姬无寿呆在一旁,愣了愣道:“青弟是在怀疑大哥,我怎么会有错,我的嗅觉,可比狼狗,不可能嗅错的。”
云青心里嘀咕道:刚才不还失算了吗。
“那大哥可是寻到了,不知这里有何物。”
嘿嘿,姬无寿坏笑到,但还是不肯言明。
他细细环望四下,清净雅然,暗结竹兰,好一闹中静谧,水中莲塘。他嘴里莫名道:“如此看来,该是百里清雪居处。”
百里,清雪?
清雪百里,素裹天地,银装玉饰,该是何种美丽动人的场景,如诗如画。
听名字,好像是百里世家的重要人物。废话哦!此处虽偏,却也不是寻常人能居之,云青轻拍额头,暗骂自己笨蛋,竟说废话,怎么跟姬无寿待久了,脑袋也变得不灵光了。
不过如此名目,显然是千金小姐,掌上明珠,云青回想起姬无寿的猥琐笑容,他心里一紧。
“大哥,你要冷静,我们不能做违背道义之事,强扭的瓜不甜,霸王硬上弓是不行的。”
姬无寿一脸冷色:“青弟你在想什么,难道我在你眼里就是采花大盗?”
“额,没有没有,我是怕大哥误入歧途。”
“哼,肤浅。”
啊,云青无奈,怎么到最后自己成了肤浅之人,明明是你神色猥琐的好不啦。
姬无寿躬身在前,他一边嗅着一边摸索前进,二人到一库房前,姬无寿停住,看着硕大铜锁,尴尬一笑。
“青弟?”
“大哥?”
姬无寿眉眼带笑,瞥了瞥铜锁。
“大哥,你不会开锁吗?”
“嘿嘿,这不是给你展示的机会嘛。”
“我也不会。”
……短暂沉默……
姬无寿忽从怀里掏出一物,放在云青眼前,微微晃了晃,便立刻收回。竟然是丢失的钱袋和玉饰。
云青大喜,就要伸手去拿,却被姬无寿阻断,他笑着,眼神瞥向铜锁。
好,算你狠,云青心里骂到。
他取出短刃,一边捣鼓一边问到:“大哥怎么知道我会开锁?”
“瞎猜的。”
“这都行?”
“兵不厌诈嘛。”
咯噔一声,却是锁开之声,对于云青而言,开锁之类,都是基本功,不过他心里认真起来,对于姬无寿,还是难以捉摸。
姬无寿轻推门进入,云青转身望了望,没有人发现,也闪身进入库房,又轻轻将门掩好。
姬无寿取出火折子,微弱的光芒下,室内大概看清,两侧摆放着杂七杂八,最中间是一个木架,上边放满了一坛坛东西。
云青走近,在姬无寿的喜悦中,他认出来了,那一坛坛,竟然都是天香醉。
如此多的天香醉出现在眼前,腹中蛰伏的馋虫瞬间一齐跳了出来,如同遮天蔽日的蝗虫,更似闻到血腥味的饿狼,怎么压也压不住。
口里直生津液,咕噜噜如泉涌一般,云青大口吞咽着口水,喉头却发干发热。他舔了舔嘴唇问:“大哥,我这是在做梦吗?”
姬无寿面如老父,忽然慈笑般道:“青弟,尽情享用吧,这就是大哥为你准备的接风洗尘。”
“如此多的天香醉,大哥实乃大气。”云青抹着口水,心痒难忍。白日里那坛天香醉的滋味,像反季的风,呼啸着席卷他的身心。
他三步并一步,飞踏近酒架旁,顺手抄起一坛天香醉,就要拔掉酒塞痛快作饮,可内心忽然蹦出一个白色小人,善言劝诫道:不可不可,此乃不义之举,羞与为伍。
云青霎时停住手,犹豫道:“大哥,我们如此这般,岂不是盗贼所为,实乃不义之举。”
盗贼是这个世界上,人们最鄙夷的行当之一,人人得而骂之。
“哎,青弟此言差矣,怎么能说这是不义之举呢,错,大错特错,错的离谱,恰恰相反,这明明是侠肝义胆的义举!君不见豪门尽奢淆,路多遗饿殍。你看着这里,有多么的金碧辉煌,多么的酒池肉林,它就有多么的罪恶深重,多么的罄竹难书。我们这是义举,是伸张天意,为民做主呢。”姬无寿侃侃而谈,他神情庄重又悲苦,好像行走在世间的救苦天尊,发下弥天宏愿,誓要救苦救难。
云青听来,觉得有些道理,想起前世,马克思资本论中说道:资本来到世间,从头到脚,都流着血和肮脏的东西。而那些罪恶的资本家,口中所谓的人权,不过是为了平等的剥削劳动力。
见状不妙,白色小人还愈继续劝诫,忽然又凭空出现一个黑色小人,对着白色小人就是破口大骂道:满口的仁义道德,不过是遮掩你那吃人的本性,虚伪的善意,只是愚弄悲夫的手段。
白色小人气急,两小人作势扭打在一起,云青心里乱糟糟,他有时虽顽劣乖僻,心底里依旧善良柔软,一时难以决断。
姬无寿见云青犹豫,心道绝不能犹豫,他一把将酒塞拔掉,酒香无风自起,只见一道淡淡的白色雾气直冲云霄,打到房顶上,碎成朵朵飞花,如伞盖般飘飘荡下,落在火折子附近,惊起五色彩光,如梦如幻,瞬间满室醇香四溢,沁人心脾,令人如痴如醉。
香味入肺,酒味馋心,如水深火热,冰雪交加下,各种理性都如同扬汤止沸。云青精神一震,两个小人瞬间湮灭。
此刻他只想着痛饮畅饮,今夜有酒今夜尽,明日再言明日必。
高高提起酒坛,酒水如瀑布细细坠下,如丝如幕,云青仰头似犀牛望月,细饮这份上好佳酿。
一旁的姬无寿见状,笑视之,随即也不甘示弱,双手各提一坛天香醉,轻轻向空中一丢,轻盈的用手刀将酒塞打掉,双手托住叠罗汉般的酒坛,却是两个坛口共同倾泻,一上一下,汇聚成一股洪流冲下,姬无寿咚咚咚咽着,实在是鲸吞牛饮。
痛快,痛快。
自从云水渡口一别,云青再无这般痛快对饮。至于与桑阳,石磙地等共品地灵酒,却是一杯醉倒,没有杯来盏尽的快意。
白日里雨中与姬无寿对饮,已然是小快意但不尽兴。此时此刻,却是大快意尽潇洒,端的是好酒配英雄,洒脱赴慷慨。
云青仿佛重回云水渡口那晚,对饮之乐,醉在飘然,酣然畅快,方为正道。飘飘然,悠悠然,不知所以然。
眼看满木架的天香醉,只剩最后一坛,云青与姬无寿相视一笑,一齐动手抓去。
指爪相撞,却是势均力敌。
眸中闪过火色,云青唇角微翘,姬无寿柳眉如刀。
如同护食小兽,二人相互争锋,定要斗个天翻地覆,辨出个上下高低。
砰砰砰的拳脚声,噼里啪啦的陶瓷破碎声,都融化在那坛被抓来夺去的天香醉的金波中。
“何方毛贼,如此大胆,敢来我百里世家撒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