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鼎元笑声戛然而止,后调已然成了惨叫。
只见霍鼎元扑倒在地,面前如豆子般满地打转的,是沾了血的碎牙。
云青已然站在他跟前,正缓缓落下扬起的巴掌,同时从怀中掏出方巾。
“族老,真是好大的口气呀。这是病,得治!”
云青努努嘴,作嫌弃模样。
“云青不才,侥幸习得医术皮毛,今日便帮族老叩齿去秽,疏通一番,免得日后熏到他人。”
云青扫视众人一番,面含微笑,拿着方巾,细细的擦拭双手,同时向回踱步。
“我是我爹生的,我爹是老太爷生的,小子无何本事,只可惜生来就姓霍,没记错的话,老太爷应当也是姓霍吧……”
云青重新坐上方椅,将擦拭过的衣角随手一丢,弃如敝履。
“族老说我是杂种,云青才疏学浅,不明其意,遂挖心掏肺,思来想去,族老之言,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姓霍的都是杂种!包括老…太…”
祭月眉头抖动,赶紧狠狠地咳嗽了一声,打断云青的不敬之言。
堂内众人看着云青,皆哑然惊诧,他们忘了,云青是霍家三少爷。
霍天禄依旧低头不语,仿佛双耳失聪。
霍鼎元倒在地上,内心暴怒如雷,他欲起身辱骂,只觉得耳鸣头昏,嘴里之痛苦切肤入髓,如此没有立时起身。
继而稍缓,又听得云青言辞犀利,如刀似针,逼得他冷汗连连,嘴里的痛也不那么疼了,他突然有些后悔,干嘛做这种出头蠢事,干脆闭目装死,暗自思量得失退路。
云青再言:“想必各位很是不服,无妨。小子生来姓霍,却是没机缘学得霍家的虚言妄语,今日实话相告:老太爷霍公渠,命劫在即,已经请小子来做霍家下一代家主,今夜祭月大礼,便是通告诸位。”
闻言,瞬间堂内如同滚油入水,瀑布坠空,一语激起千层浪,叽叽喳喳声音如崩如炸。
云青知道会是这个效果,其实对于宗族那些老顽固们,他也是很头疼,不知如何处理,只好先提前将老太爷搬出来做挡箭牌,当然这也是一石二鸟,试探老太爷的真实意图。
有宗族老者痛哭哀呼,有人跪地祈求先祖,有人伸指斥骂,有人起身就欲离去。
“砰”
一声巨响,如雷霆镇世,盖过各种魑魅魍魉之音,震慑十方鬼哭狼嚎之态。
“放肆!我霍云青,现以霍家家主之尊,特命:今日祭月,凡聒噪者,割舌断耳,已慰神灵;凡离去者,逐出霍家,剔除族谱,后世子孙永不得入宗室门庭!”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满堂皆静,惊狂妄之言,更惊云青一掌拍断了半尺宽的云纹方椅扶手。
众人一时间愣了神,如此狂妄之徒,难道无人管束,他们虽贵为族老,却是旁系侧脉,怎比正宗势大。
况且慑于云青言语真假,于是众人纷纷侧目于堂中的祭月,这位玄袍老者,乃是霍公渠的胞弟,同时武学造诣深不可知。
祭月此刻仿佛成了众人眼中的明月,众星拱之,一如他衣袍上所绣。
老者终于睁开绣满岁月痕迹的双眼,懒散的神情如同惺忪,好像刚才堂中热闹,他正梦游物外,全然不知。
“祭月大司,这小儿黄口白牙,不知天高地厚,宛如狂徒,亵渎月神,侮辱家族,还请祭月大司清理门户,还霍家一个安宁。”
有人带头,便有人起哄。
凡夫俗子,无能之辈,最会见风使舵。
一时嘈杂又欲起,祭月的睡眼立刻清明,睿智如利剑,严肃如寒潭,冷眉所到之处,如同冰雪过境,又如鬼吏索命,使人心底发寒。
众人纷纷哑口止言,目光转遍一圈,却停留在堂顶好一会儿,宛若深思。
传说这位祭月,曾经参与战争,杀人如麻,为霍家立下过深厚功绩,这也是他名位虽低,权柄却高过祭神、祭日其他两位大祭司的原因。
祭月抚平躁动,也算是默认云青之言,宗室族老姻亲们都静静不言,百种心态,一番愁怨。
叮的一声,祭月大司敲响铜钟,祭月大礼虽然迟到,但终于继续进行。
整个大礼,众人都心不在焉,礼成,云青睥睨四方,先踏步而出,吓得众人惊恐避让。
这些族老,无甚实权,不过是霍家直系的棋子,故而都是一副养尊处优,贪生怕死之相。
今日祭月大礼之事,很快就会从他们口中,传到那些没来的人耳中。
云青独自晃荡,尽走僻静之处,想着族老们的百变神情,觉得好笑极了,忽而觉得头上清冷,伸手摸去,却是飘起了雨。
抬头望天,一片漆黑,不知是天黑,还是墨云之黑。
转瞬,雨从细丝已然变成了豆坠,接着一颗颗不间断落下,摔在地上噼里啪啦作响,犹如敲击鼓面。
不过须臾,暴雨倾盆而下,打在身上生疼,犹如一颗颗石子。
雨夜隐声,云青突然想趁此机会去游荡一番,毕竟霍家之内,还有许多隐藏高手,这霹雳雨声,刚好混淆他们视听。
先行之处,便是霍老太爷居所,凭借记忆,云青悄然摸去,终于到了院外,借着檐下灯笼,隐约可见四下里皆是人影,悄悄摸黑溜上屋顶,顶着暴雨,云青缓缓爬行。
谁知半途,竟被人喝住,其声盖过雨声,云青无奈,跳下檐来,屋里走出一人,衣袍上金丝银线泛着亮光,正是祭月大司。
祭月大司将云青劝退,告知老太爷明日便会召见他,让他无需着急。
云青无奈退走,却是思索,能从暴雨声中辨出脚步声,祭月功力,想来已经出神入化了。
老太爷宅院防卫严密,只好去霍天福那里一顾了。
此处宅院竟无一人守卫,一只只惨白的灯笼在风雨里飘摇,好像随时便会身殒形散。
云青顺着走廊缓缓而行,已然到了偏窗之侧,附耳倾听,有交谈之声。
“阿福,你实话告诉我,老太爷到底何意?”
“大老爷明鉴,老太爷之意,岂会告诉我这个下人。”
“你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可是我爹的人。”
“老仆不也是大老爷的人嘛。”
“脚踏两条船,没有好下场,何况有条老船,已经快要倾覆。”
“大老爷要我站队?”
“阿福,你来我们霍家也有几十载了吧,如今你老了,也该安享晚年了。”
“老仆谢过大老爷恩情,只是老仆不敢奢望。”
“那你快告诉我,我爹那个老不死的究竟何意,还让你去把那个小杂种带回家来。”
“大老爷息怒,老太爷意欲,让三少爷继承家主之位。”
“我要听的不是这个,明眼人都知道,我爹绝不可能让那个小杂种继承家主的。”
“老仆愚钝,不敢揣测老太爷之意,或许真是如此。”
“笑话,别人不知道,阿福你可是最清楚的,当年我那个该死的二弟重伤而归,还带回个野种,谎称是我霍家之后,企图瞒过众人,还是我爹让你亲自验明血脉的,阿福你忘了吗,你真是越老越糊涂了?”
短暂沉默……
“那个不知道哪里来的杂种,还想进我们霍家,冠我们霍姓,简直痴心妄想,我真后悔当年心慈手软,没有一手掐死他。”
云青闻言,心神俱惊,满目骇然。
其中有道声音,如此熟悉又陌生。
他使劲抬起颤抖的手,好大功夫才将窗纸捅破,不知是暴雨太冷发抖,还是心神惊恐而抖。
随之望去,屋内四周一片烛火照耀,中间客道上,站着一个熟悉背影,面前厅堂软榻上,正卧坐着一位阴晦中年人。
“福叔?”
云青下意识喃喃道。
“谁!”
福叔听得声响,转头大喝,中气十足,全然没有苍老暮意。
卧坐的霍天福闻言,点头示意,他身后阴影里,冲出一位黑袍人,犹如鬼魅一般,眨眼就到窗口,一把将窗户打碎,钳住云青脖颈。
云青被钳回屋内,期间与黑袍人对视,隐约可见黑色帽兜内,是一张妖邪惨白笑脸。
那人手劲奇大,功力高深,云青怎样也挣脱不来,只觉得头昏眼花手脚无力,想来命不久矣。
霍天福盯着云青一直看,将云青认出。
“呦,这不是那个小杂种嘛,怎么,这么不经念叨,真是一身的贱骨头,来我这里找死。”
霍天福面露奸笑,脸色红润却难掩丝丝死气,神情里尽是穷途末路的疯狂之色。
“黑袍,给我宰了他吧。”
福叔眉头一皱,赶忙说道:“慢,大老爷,先留着他吧,如此就让他死了,太过便宜了。”
“哦,对哦,阿福,还是你有远见啊,不愧是当年的铁掌消骨手,专断人筋脉手脚,阴损至极,手段之老辣,心思之缜密,不减当年啊。”
福叔眉头微蹙,没有再言。
“阿福,不必谦虚,想当年我二弟武学功力臻至化境,早已可搬血运气,自化生机,怎么可能久伤不愈,全靠你背地里下毒,才帮我解决那个心腹大患呀!”
云青只觉得脖颈一松,就被放开,他重重的缓了口气,眼泪早已止也不住,他带着哭腔厉声质问福叔,他无法相信霍天福的鬼话。
“福叔,你告诉云儿,这不是真的,你是我爹爹的朋友,怎么会害他。”
云青半跪在地上,紧紧抓住福叔的袖口,福叔没有直视云青,算是默认。
霍天福得意极了,奚落道:“小杂种,还想攀高,那不是你爹,你也不是我霍家人。”
“阿福,我不想废话了,这小杂种交给你了,让我再见识下当年的铁掌消骨手。”
福叔闻言,并没有动,仿佛还在思量退路。
“阿福,你已经无路可走了,可不要自悟,你可知这位黑袍人是谁?”
福叔之前没有过多注意,以为那黑袍人只是个小喽啰,况且全身裹在袍内,不敢真面目示人,想来也是宵小之徒。
但见他刚才出手,快准狠辣,看不出功法路数,功力更甚过自己,看来绝非一般人。
“大老爷,你这是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