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镇的医院里,王文和大弟坐在走道的椅子上。小妹打了血清,现在情况已经基本稳定,但是仍然需要住院两天观察。小玲也没什么大碍,医生说她是过劳虚脱,加上风吹雨淋,所以一时间晕倒了,并因此引起小发烧,但是不用担心,这里是医院,尽管把心放肚皮里吧。
窗外的风雨仍旧很大,王文心想,今晚在这里过夜算了。转头看看大弟,他浑身已经湿透,低头沉默不语。王文站起来转身走进了病房里。病房里有四张病床,此刻都已经住满人。两张是年轻人,都在玩着手机,也不知道什么病,居然这么精神。还有一张是一个老人,正在跟家属小声聊天。小玲的床位在最里面,现在挂着两个水袋打着点滴。王文走到床边坐了下来。小玲还没醒,呼吸很均匀,与其说她是晕倒,不如说是睡着了。王文舒了一口气,觉得有点莫名奇妙,那种感觉就像是自己的价值终于得到体现。这个时候小玲的手机响了,王文拿起她的手机,来电备注的是瘦阿婆,于是快步走出来递给大弟:“你奶奶打来的。”
大弟抬起头,眼里仍旧惊魂未定。
“给你奶奶报一下平安。”王文说。
“嗯。”大弟接过了手机。
王文转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下着雨的黑夜。
当小玲跟小妹一起翻下车后座的时候,王文感觉到车子一下子轻得要飞了起来,心里暗呼糟糕,回头看时,两人已经躺在地上。此时大雨滂沱!小妹好像在哭,可是没有声音。小玲完全没有想要爬起来的样子,一动不动地躺在那。惊雷在夜空中炸响。王文有一种莫名的恐惧。
大弟赶了上来,跳下自行车,大声问王文:“我们怎么办?”
王文一个头两个大,一时也拿不出主意。急忙扶起小玲,死死掐着人中,可是毫无反应。心里暗骂,电影里都是骗人的玩意儿!本来只是一条人命,现在变成了两条。如果抱起小玲,留下小妹,这样做于心不忍,反过来,也良心难安,只恨自己没有三头六臂和那通天的本领。
在这关键时刻,大弟倒先冷静了下来,勇敢上前一步大声说:“我背着小妹,你背着玲玲姐。救护车已经在来的路上了,我们尽量跑快点!”风雨拍打在他的脸色,双眼透着坚毅的光。
“走!”王文大吼一声,抱起小玲飞跑了起来。
雨水撞击在脸上,夜黑得像一块沉甸甸的乌铁,冰冷而又坚硬。生命在这里显得有些单薄,但是坚韧不拔。在两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风雨的深处传来了救护车的警笛声,婉如天籁一般悦耳动听。
“讲完了。”大弟把手机还给王文:“我妹妹的医药费,过两天我奶奶会跟我爸说,然后拿钱还你。”
“好。”
“我去我妹妹的病房看看她。”大弟说着转身走了。
“卫生间有吹风筒,去把衣服吹干先吧。”王文在后面提醒道。
“嗯。”大弟回头应了一声。
王文转身面向窗外,风雨还是很大。然后低头看看小玲的手机,不知不觉已经准备十点钟,她的手机网络竟没有关闭,可能是忘记关了吧。
一个护士从护士站里出来,一间挨一间地提醒病房里探望的人,休息时间到了,请不要在病房里影响病人休息,并且熄了灯。小玲的手机还在王文手里,他便快步走入病房,打算把手机还回去。这个时候,小玲的手机振动了一下,王文随意瞟了一眼,是条微信消息。虽然手机是锁屏状态,但是显示信息详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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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雨停了,是一个阴天,可还是随时都有下雨的可能。小玲缓缓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片白,完全不知所以然。等神志稍稍清晰,才看明白,白的是天花板,自己正躺床上,旁边还有其他病床。此时,感觉到人中的地方一片火辣,用手轻轻触碰,便是一阵难忍的刺痛。于是想起了昨晚的事情。自己抱着小妹,小妹越来越重,而自己的脑袋却越来越晕,最后眼前一黑,身体失去了重心,大概是翻下车了吧。之后的事情完全不记得了,难道翻下车的时候是嘴巴先着地?
王文这时走了进来,看到小玲已经醒来,心情很高兴。但是小玲人中的地方,有一道指甲掐过的伤痕,现在看来十分醒目。
“不知道为什么,我上唇这里好痛。”看到王文走来,小玲指着自己的人中说。
“那个,嗯……是我掐的。”王文坦白道。
“你掐的?”
“当时你晕倒了,我想到电影里都是这么演的。”
“电影里的人工呼吸你学了没有?”
王文愣了一下:“一时没想起来。”
小玲白了王文一眼,看到自己的手机在旁边床头柜上,便伸手拿了过来。可是已经没电,只能对着黑屏的手机梳理妆容,看到了自己人中上醒目的指甲痕:“你下手还真狠。”
“当时情况危急。”王文一脸无辜地说:“要不我给你买创可贴来贴一贴?”
“不用。”
当天晚些时候,便可以出院了。
七八月份的南方是多雨的季节,充沛的水量加上温暖的气候,使得这里的水稻一年达到了三熟,效率之高,羡煞北方许多省份。现在,水田里插秧的人家渐渐多了起来,戴着竹子编织的斗笠,在蒙蒙下雨下辛勤劳作,虽然以老年人为主,但也是颇为热闹。
王文当然没有参与这样的劳作,他已经许多年没有下田,在边上指手画脚或许还行,真要动手怕是也不愿意。此时,他嘴上叼着一根烟,手里捏着一支笔,一本笔记本在他面前的桌子上摊开。他觉得“青蛙螺蛳粉”是个好主意,也许可以在螺蛳粉这个行业里异军突起,在传统的东西里加上一些新奇的想法,一定能吊起大家的胃口,就像,如果哪天某个电影导演异想天开,拍一部《孙悟空大战蜘蛛侠》,观众们肯定都充满了好奇跟期待。所以,现在得好好往青蛙螺蛳粉这个方向专研才行。
像是肯定自己的聪明一样,嘴里吐出了浓稠的白烟,然后将烟掐灭,抱着双臂陷入深思。他写笔记的习惯已经有好多年,一般是一个月写三篇:十号一篇,二十号一篇,月末再写一篇,姑且算是每月三省,现在已经写满了八本笔记。可仔细回忆起来,却已经忘记了当初决定写笔记的动因是什么。反正经过这么长时间地坚持,写笔记早就变成了很自然的习惯,如果哪个月漏写一篇,那感觉跟掉了一万块钱差不多。
重新点上一支烟后,王文拿起笔,决定还是先写一写小玲跟大弟兄妹俩。这段时间经历的事情很愉快,也许对于小玲或小妹来说,这样讲是不厚道的,但那也算得上有趣的经历。有趣的经历对于人生而言,是很有必要的,特别是饭饱茶足的年代,更为突出有趣的重要性,一定要笔墨浓重地写写。不过,王文又停下了笔,他想起了小玲住院那晚,他看到的那条信息,不知道是不是跟自己猜测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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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文不确定。
飘飘洒洒的雨终于停了,天空露出了浅浅的、淡淡的蓝色。王文看看时间,已经是九点钟。今天是赶集日,他决定去镇上换手机号码,已经受够了联通那断断续续的网络。之前去了两次,忘记了两次,一度对自己十分恼火。这次就是特意去换号码的,再不成功,投海自尽不足惜。心里愤愤地想着,在刚刚写的笔记的最后一行画上了句号。
走出房门的时候,迎面而来的是清新的空气,下了那么多天的雨,空气干净得像没有杂质。王文将烟叼在嘴上,双手插进大裤衩口袋里,单单穿着一件背心有点凉意。雨是停了,天空依然表现出一副欲哭的样子,看来晚些时候还是有雨的,王文心里想要不要带把伞?忽然,他眼前一亮。大海已经退潮,许多乱石裸露了出来,海水一直退到到了之前跟小玲一起登陆的那块礁石那边。细看之下,王文又是一喜。那块礁石上有一个白色的人影,看样子应该是小玲。王文右手捏下嘴上的烟,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向村口的方向走去。
小玲穿着一件白色连衣裙,坐在之前跟王文一起登陆的那块礁石上,任凭秀发在海风中飞舞,耳朵里塞着小喇叭,望着海天交接的地方。今天的海水是绿色的,早上就已经退潮,很轻松就能走了过来。
一直以来小玲就有早醒的习惯,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浏览朋友圈动态。今早看到了闺蜜的一条动态,说自己上班迟到了五分钟,小玲本着损友地态度毫不犹豫点了赞。然后继续向下翻着动态,惊喜地看到了那个年轻男孩发的动态——他一般很少发动态——动态内容是一张照片,照片中年轻男孩跟小丽两个人四只眼睛一起望着镜头,但是嘴亲在了一起。
嘴亲在了一起!
脑中“轰”一声巨响,好像有什么东西炸开,小玲觉得自己的灵魂被震出了身体,一脸惊愕,随之慢慢变成了哀伤。她放下手机,闭上眼睛,泪水无声无息地从眼角滑落。过了许久,小玲又拿起手机,仔细端详着那个年轻男孩的脸,默默地在动态下面点了赞。
出门的时候,天还下着蒙蒙的细雨。海边已经退潮,小玲轻飘飘地走到了之前跟王文一起登陆过的礁石上。因为,现在这块礁石离海最近,能更清晰地感受着大海的博大。但愿这博大可以稀释哀愁。
那海上吹来的风,你吹吧,请把我从这世间吹走,吹到九霄云外去吧!
那起伏的海浪,请把我吞没吧,把我卷进你那深不见底,永无白昼的深渊里吧!
难过充盈整个身体,使小玲感到乏力。明明是自己最先与年轻男孩交往,与他牵手的却不是自己,原来感情里没有先来后到,天真的自己被残酷的现实上了一课,痛彻心扉的一课。而这些痛也许都会变成养分吸收进骨头里,长成肉,让自己走得更远;但是也有可能让自己永远停留在了这里。
记得刚上大一的时候,自己从火车站坐公交车到学校。根据以往经验,公交车得坐后面,这样可以避免不给老年人让座的尴尬。他们一般不会穿越人群挤到后面来站着。在车上,小玲与年轻男孩并肩坐在最后一排,也许他们有着同样的想法。当然,那时彼此还是陌生人,两人都有许多行李。男孩的发型是三七分,眉目清晰俊朗,小玲便忍不住偷偷瞄了几眼。一路颠簸到站后,两人一同起身,下车时无言相望一眼,是尴尬,也是羞涩。后来,小玲做梦也没有想到的是,两人居然是同一个专业,同一个班级。
但是学校的生活里,年轻男孩过得是风生水起,就像一颗冉冉升起的明星,自己却是泥牛入海,无声无息。虽然内心有爱慕之情,可是也没有当成一回事——对他有爱慕之情的人多得去了,毕竟看脸的年代,长得好看就是一种力量。自己还是不凑热闹了吧,心里就这么想着。直到有一天,在饭堂里,小玲正吃着饭,年轻男孩一咕噜坐到了她对面。小玲的眼睛余光看到了他,但是没有抬头,内心小鹿“砰砰”乱撞。
“想不到我们居然是同一个班的。”年轻男孩说。
小玲明白这话的意思,但是有些话却说不出口:“啊?”
“开学那天,我们坐在同一辆公交车的最后一排,不记得了?”年轻男孩解释道。
“是吗?不记得了,呵呵。”小玲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心里却高兴得要命,我记得!我记得!我都记得!
由此,两人关系便顺理成章,突飞猛进,像脱了缰的野马。小玲发现,年轻男孩做事虽然雷厉风行,平时也能嘻嘻哈哈,但是内心深处却是比较羞涩的。比如,两人走在路上,年轻男孩总会走得快一些,以此保持距离,像是心虚怕被人看到一样。但是没关系,小玲一直在等着他,等他对自己表白。可是为什么他就不表白呢?
在一次班级活动的时候,需要搬移一些桌子。年轻男孩企图以一己之力搬起一张桌子,小玲走到了年轻男孩的对面,搬起桌子的屁股:“一起吧。”
“不用,展现我男性雄风的时候到了,你旁边坐着吧。”
“雄风没感觉到,臭汗倒是闻见了……往哪搬?”
“乱讲,我都没闻到。”年轻男孩闻了自己一下:“往窗户那边搬吧。”
“你带头走前面。”小玲笑着说。
那时正是下午时光,太阳已经偏西,阳光从窗户斜斜照了进来。男孩面朝小玲,背对着窗户退去,这时他逆着光,放下了桌子,眼睛看着桌面。小玲看到了他嘴巴在讲话,好像是在讲,以后我娶你吧。但是不确定,这算是表白吗?
“你说什么?”小玲期待地问。
“哈哈,开玩笑的,开玩笑的……”男孩夸张地笑了起来。
日子过得飞快,生活就像一个不断膨胀的宇宙,年轻男孩也受这种张力影响,渐渐退出了小玲的生活。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不再取悦小玲,有的只是不咸不淡地对话,偶尔碰上的目光也是如死水一般安静,像是没有生机的世界。许多次,小玲想把他拦住,看着他,向他质问,内心澎拜的情绪等待宣泄。可是,拦住他的理由呢?曾经什么也不是,没有理由,只能一次次地擦肩而过。
悲伤吞没了小玲。
下午,一辆三轮车“嘎吱嘎吱”小心翼翼地停在村口,像颤悠悠的果冻,随时都会崩溃掉。王文挤过人群跳下了车,长吁一口气。身后的三轮车便又“嘎吱嘎吱”地开动了起来。天空早就下起了细细的雨。可是王文的内心是喜悦的,他点起了一支烟,这雨算不得什么,重要的是终于把该死的联通换掉了。喜滋滋地往村里走。
走到坡顶的时候,雨渐渐大了起来,大海不断地咆哮,看来是要涨潮了。王文匆匆地跑向老屋,掏出钥匙开门,顺便向海边观望一眼,看看是否有涨潮。印证了内心的猜测,果然涨了不少。不过细看之下,发现之前登陆的那块礁石早已经被海水包围,又变成了海上孤岛。让王文心惊的是,上面居然仍有个白色的人影!
怕是自己眼花,王文又到回雨里,向前走几步,这里视野十分开阔,没有障碍物。看清楚了,确实是小玲,她已经被困在了礁石上面!此时水位虽然还没有淹没礁石,但是大浪一轮接着一轮不断冲刷着礁石,吞没,吐出来;吞没,吐出来,就像老猫玩弄着走投无路的小老鼠。而小玲显然是毫无办法,只是跪爬在礁石上。这样重心比较稳。两只手牢牢抓着礁石。单薄而又脆弱,也许下一轮大浪就能把她卷走。情况十分危急!王文大吼一声,唤起小玲的注意,一路向海边跑去。可是脚下的人字拖很不争气,夹在脚趾中间的那根断了,整个脚从人字拖前面滑了出来,重心没稳住,摔了个四脚朝天。天空想起了一记惊雷,像是为这个跟斗叫好。但是人命关天,现在不是叫痛的时候。王文爬起来继续一脚深一脚浅地跑向海边。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掉头折回,一路奔向老屋。
小玲并不傻,很早的时候就发现开始涨潮了。可是内心好像中了魔法,觉得这块礁石很可爱,这些浪花就像一个个跳跃的精灵。小玲觉得它们都在为她歌唱,它们都在为她起舞,它们都在用它们最真挚,最热烈的方式欢迎自己。疯狂地欢呼着!疯狂地跳动着!
如果张开双臂,往前一跳,就可以拥抱这些精灵们,融入它们,与它们一起忘我地起舞。可是,小玲内心又突然胆怯了起来,惊恐了起来,那些精灵们不见了,全变成了一张张恐怖的脸,丑陋得像是来自地狱的鬼怪。这些鬼怪汇聚成了大海,一浪比一浪高,扑向小玲,还有那铺天盖地的哭声。小玲内心惊慌颤抖,已经张开的怀抱收了回来,跪了下来,双手死死抓着礁石。闪电撕裂天空,世界暗了下来。
突然,有一个声音,虽然不大声,但是清晰有力,乘风破浪而来,就像是佛家法咒,划破黑暗的天空,所有的哭声停下了,所有的鬼怪退去了。小玲寻着声音向前望去,那个人在大雨中看得不真切,但是这音色很熟悉。刚想站起来,天空雷声滚滚而来,一阵浪花拍在了背上。为避免被海浪卷走,小玲双手只能又紧紧抓着礁石。
王文从老屋里扛出了之前在竹林偷回来的那跟长长的竹竿,它断了许多日,现在已经发黄。肩上还有一大捆牛绳。飞速跑到海边丢下,转身又跑进了藏小木船的树林里。没一会儿,便拖拽着小木船小跑出来。看他的样子,恨不得把小木船扛在肩上才合适,可是小木船虽小,重量却也是有的,难以一人之力扛起。剩下的另一只“孤胆英雄”般的拖鞋难以承受这样野蛮的用脚方式,也早早的就宣告牺牲。
王文顾不上这些,他的打算是,牛绳一头拴住岸上的大石头上,另一头绑住小木船,毕竟现在风急浪大,以防回不来,被卷入大海深处。他可不想学鲁冰逊去漂流,还有青蛙螺蛳粉事业等着自己去开创。
一切准备妥当。天上的雷声也来得更加频繁,像是雷神们围着篝火欢呼起舞,为了迎合雷神的疯狂,大雨更加肆无忌惮,天地一片苍茫。漂在海上的礁石越发的模糊,至于上面那个白色的人影,已经无法跟雨水区分。王文早就浑身湿透,豆粒一样生硬的雨拍打在脸上,隐隐作痛。
“抓住礁石!我来救你!”王文朝着小玲的方向大吼,他不确定小玲能否听见。
雨大得让人绝望,小玲死死抓着礁石,背后的海浪一浪接着一浪。当然,海浪的主体都撞击在了礁石上,巨大的冲击力使得礁石颤动不已,小玲在礁石的最顶端,只有部分浪潮席卷得到。小玲全身湿透,感到无比的寒冷。但是她听到了王文的吼声,抬起头看向前方,却什么都看不清楚。雨太大了!
王文的一叶扁舟在风浪里沉浮,靠着手中竹竿艰难支撑前进,幸亏这竹竿够粗够结实。大海的气势震慑人心,高高地把小木船举起,再凶狠地把它压下去。这绝对是王文几十年来最惊心动魄的体验,几次差点翻船被大浪卷走。他小心的平衡着木船,心里摸索出了一点经验,绝对不能跟海浪硬碰硬,否则在大海蛮横的力量下,要么是竹竿断掉,要么是船翻掉。所以在大浪来的时候,要把竹竿收起来,任小船随着大浪起伏。等大浪过去后,再趁此间隙前进。在大浪里来来回回,虽然缓慢,但总归是有所前进,一点点靠近礁石。可是,在跟礁石仍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就无法再靠近了,因为牛绳不够长。王文懊恼地跺脚,但是不敢用力,怕把船跺烂了。
小玲看清了那个人,他脚踏一艘小木船,手持一根大竹竿,在大风大浪里沉浮。一会儿在浪尖,一会儿在浪谷。大浪来的时候,把他推到了别处,但是大浪过后,他又迅速靠近礁石。
“牛绳不够长!我过不去!”
小玲听到那个人大声喊道。
“我把竹竿伸过去!你抓住!我拉你过来……”
天空一声霹雳炸响,大浪把那艘小船跟那个人推远。但是大浪过后,又迅速靠向礁石。
“我把竹竿伸过去!你抓住!”那个人再次吼道。
“好!”小玲也大声回应。
那个人把竹竿从海里抽出,伸向礁石来。小船没有了竹竿的支撑,漂得更厉害,一个大浪立马把小船冲到了别的地方。但是船上的人重复着之前的过程,再次回到礁石附近,趁大浪还远,从海里抽出竹竿伸向小玲。竹竿伸得很直,船上的人也很努力。可是竹竿距离小玲仍有两三步的距离,她没有多想,勇敢地站了起来,伸手抓向竹竿。不曾想,此时身后大浪汹涌袭来,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天雷。
王文看到了小玲背后来袭的大浪,想要大声提醒,可是话还没出口,她便被大浪淹没,冲进了海里。王文大脑断电了一样,只剩一脸惊愕。但是好在大浪是将小玲冲向了船的方向,仍有希望!本来举着的竹竿飞速插入小玲落海的区域,展开搜寻。不大一会儿,竹竿的另一头好像被人抓住了。王文内心大喜,赶忙将其拉出水面。果然是小玲,两只手死死抱着竹竿。王文内心松了一口气,把小玲拉了过来。虽然此时风浪依旧很大,小船仍然会被举到浪尖,仍然会落到浪谷,可是喜悦已经占据了所有。把小玲拉到了小船边,伸出手把她救到船上,以为一切即将大功告成,全身而退。不料天有不测风云,一个大浪像是故意趁王文不备,将小船掀翻,顺便挤压得支离破碎,一切都轻而易举。天空响起了一阵阵滚雷,似乎是看客们为精彩的演出鼓掌。
这下王文和小玲两人都落入了海里。幸运的是,小玲在慌乱之中,一只手抓住了小木船绑住牛绳的那一小部分尸体。她好像总有这样在危急中抓住救命稻草的神奇能力。王文则抱着竹竿被海浪卷走。巧的是,长长的竹竿另一头恰好在小玲旁边,她下意识地抓住了竹竿,瞬间感受到了海浪巨大的撕扯力,坚持得没多大一会儿,竹竿便滑脱了出去。还来不急悲伤,一阵强有力的海浪无情地把小玲按到了海里,四周海水的力量汹涌挤压扭曲着她的身体,海水不断从口中灌入。但是手中的救命稻草,绑住牛绳的那段船的尸体,小玲死死抓着,一只手变成了两只手。接着,身后一股野蛮不可抗拒的力量又高高地把小玲举起……
小玲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哭,雨依旧很大。凭借着牛绳,她终于从发疯了的海浪里逃了出来,精疲力尽地爬上了岸。回头望去,海上依然是群魔乱舞,没有看到王文的踪影。捱着几乎虚脱的身体缓缓站立起来,可是雨太大了,什么也看不清。此时她确认,自己正在哭,满脸热泪纵横,混合着雨水。哭声越来越大,最后崩溃地呼喊着王文。
天空一记惊雷轰然炸响,声震四野。如同表演落幕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