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学校时，天已经暗沉下来。
一路坐车，鸽子都很安静。
考虑到一层袋子不牢固，半路上可能破了，老妇人好心地套了两层袋子。
下车时，周妍不放心地打开袋子看了看，确认两只鸽子只是没了挣扎的力气便放下心来。
她还需要养个一两天。
此时被闷死了的话，她得头疼了。
当周妍提着鸽子踏进寝室，开口问：“林清然回了没？”
韩红英看到她，没回答她的问话，而是神情急切地追问她去哪了，怎么电话也不带。
她奇怪地看了韩红英一眼，扫视了一样屋子，确认林清然不在寝室。
就这一会儿功夫，韩红英告诉她，有一个叫周峰的人给她打了好多个电话。电话打得太频繁了，韩红英便帮她接了电话。
周峰？
周妍有些惊讶。
“发生什么事了吗？”周妍边问边去拿手机。
看到四十几个未接电话，周妍着实吓了一跳。
最后接通的电话，是3个小时之前。之后，便没有电话打进来。
周妍猜想，这大概就是韩红英帮她接了电话的那次。
“他问你在不在，说已经忙完了工作，到了学校门口了。然后他说打你电话一直打不通。我给他解释你手机没拿就出门了，然后他问你什么时候回来，我说我不知道。最后他说，你回来了，给他回个电话！”
在她看手机的间隙，韩红英将电话的内容给她说了个大概。
周妍将装了鸽子的袋子丢给韩红英，交代了一句“借林清然的兔笼子用一用”，便一边拨打着电话，一边大步朝门外走去。
寝室走廊，长约100米，只在两端开了扇不大的窗户。因为长期闭着窗，空气有些阴冷、潮湿。
电话响了好一会儿，才接通。
楼道里，陆续隐隐约约传来说话声。
周妍省了客套话，直接叫周峰的名字，问他现在在哪？
电话那头格外嘈杂，周峰说了什么，她没听清。
“你在哪儿？”连续重复了几遍，都没能得到她想要的回应，周妍停下下楼的动作。
周峰又说了些什么，电话那头，有广播声音响起，完全压盖了周峰说话的声音。
周妍又继续走了几步，停在某层楼梯间，将窗户拉开。
许久未曾打开的窗户，被强行拉动，发出刺耳的哗啦声。
从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依旧模糊不清。
这让周妍觉得今天一天都有些不真实、有些莫名其妙了。
他斩钉截铁地说了不来，现在来了，她也没有余力去高兴了。
此刻，她只想知道他在那里。
不知哪间寝室的房门被大力关上，震得注意力完全放在电话上的周妍一惊。
吹在脸上的风仿佛更强烈了。
周妍堪堪将脑袋连同电话伸出窗外，周峰又说了些什么，语速很快。
她没来得及窥探话里的意思，这次电话直接断了。
等了几秒，没有一条解释情况的信息。
蛮力拉开窗户的右手，不知是冷，还是疼，有些麻木。
她发了一条信息过去，问他在哪儿？发生了什么事？
迟迟没有回复。
从宿舍楼里出来时，被冷风一吹，她冷静下来。委屈、后悔、心疼等复杂感情便不受控地涌了上来。
她有注意到第一通电话的时间是上午九点，那时她刚出校门不久。
她从宿舍楼出来，一直走到篮球场的时候，电话再次响了。
夜晚的宿舍楼，镶嵌着方块似的的灯光，比白天看到的要晃眼、模糊许多。
大概换了一个安静的地方，这一次她很清楚地听到了周峰的声音。
“生日快乐！”
周峰说道，声音里带着喘息。
周妍一时语噎，按了按眼角，平复涌动的心情，靠着篮球场的铁护栏站着。
篮球场里，有单调的拍球声。
“本想给你惊喜的。”周峰笑道。
“抱歉，我出门没带手机。”周妍开口，嗓子比想象中的还要沙哑。她清了清喉咙，将空出来的右手插进了口袋。
“这个，我听你室友说过了。”
“你现在在哪？”她放空了脑袋，问。
这句话说出口，她都有些麻木了。就在这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里，她像一个机器人一样重复着这句话。
但迟迟没能得到答复。
天空中一轮残月。
眼角余光里，周妍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提着两大袋东西从她身边经过。
她只匆匆瞟了一眼，观察了彼此之间的距离，便决定不去打招呼。
计算机系的宿舍楼在学校的西边。而她们外语系在东边。
她没来得及思考郑烨怎么会过来这边宿舍楼，便被周峰接下来的回答转移了注意。
“已经在火车站了。”周峰道。
这句话刚落，电话那头就传来大力关门的声音。
即便是隔了一层电话，周妍也听得很是清楚。
周峰随口道了一句抱歉，为这突然的关门声。
周妍原本无力纠结关门声，此时突然听到周峰的道歉，好像积压的情绪倏地找到了临界点，她顿时感到心烦意乱。
一时之间，她再难以心平静气地开口。
那边也默契地沉默了。
静默了片刻，周妍想通了什么，她深呼吸了几口气，加快语速道：“你在车站等一会儿，我现在马上打车过去！半个小时就能到。”
话落，她不等周峰回答，随即起身，朝校门方向快步走去。
电话那头还是沉默。
让周妍升起信号断了的错觉。
半响，周妍在呼啸的冷风中，听到耳边传来一声周峰的叹息。
她屏住心神，害怕风声太大，让她错过了内容。
“不用白跑一趟了，我已经买了票了，还有半个小时火车就要开了。”周峰解释道，语气里带着些许不甘，顿了片刻，他深深叹了一口气，说出了今晚第一句也是唯一一句暴露他真正心情的话。
“看来今天我们注定是错过了，还真是不甘心啊！要是——”话说到一半，电话那头突然转念改口，“没什么、没什么。”
周妍在周峰急于澄清的语气里，放慢了脚步，心里顿时升起诸多的挣扎和犹豫。
枯叶簌簌，被风卷起，沿着倾斜的坡道追逐而去，颇有股寂然的声音。
周妍最终还是加快了脚步，继续向校门走去。
“……什么时候来的？”她在加快的脚步中，尽量平复声音问道。
电话那边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回道，“早上六点。”
居然是六点。
真的是六点！
不用开口问，周妍便大概明了上午九点周峰给她打第一个电话的时候，他就已经到她们学校了。
原本周妍还想质问他昨天说的工作有事，是不是编造的谎言。但她稍作犹豫，便放弃了。
她不想给自己添堵。
大概是不再想谈论这个话题，周峰主动说起了别的话题。
“你猜猜我现在躲在哪里给你打电话？”他语气轻松地说道，笑着让她猜。
周妍只思索了片刻，便猜出他现在的位置。
听到电话里传来关门声响的时候，她就猜想他或许是在厕所了。
但她还是在陆续说出了“候车室”、“火车外面”、“茶水间”、“餐厅”等一些不可能的答案之后，才最后说出“厕所”。
那边，如她期许的，在她说出错误答案之后，情绪高涨，兴奋地说出她猜错了，让她继续再猜。
就这样聊了约莫十分钟后，周峰突然止了笑声。
周妍心有所觉。这时，刚好有一辆出租车开过来。
静默中，周峰犹豫着开口：“要上车了!”
尽管心里有所准备，周妍身体依旧突然震了一下，她深深看了一眼停在她面前的出租车，然后才开口回道：“回去好好休息！”
周峰放软了声音，说了今晚最后一句话：“回去吧！别来了！”
云遮了月，夜色显得更浓了。
她张了张嘴，平复快走带来的急喘的气息，想就着此时翻涌的心绪，打破彼此之间的虚假的平衡。
一声汽鸣划破平静。
被出租车挡住了车道的小车，心急地按了几声喇叭。
周妍含糊着道了一句“嗯”，周峰便挂了电话！
疾驰的小车，不时带着两盏探路白灯，一闪而过。
周妍突然觉得格外的寂寞。
坐上出租车、被车内的暖气包围的瞬间，周妍揉了揉疲惫的额角。
窗外，云被月的逆光，染成了浓淡不一的墨色，如同耸立的一座座高楼，盘旋在天空之中。
她想到了小时候没有尝一口的小菜，和被活活饿死的燕子幼崽。
然后她在心中骂道：“神经病！”
出租车抵达火车站的时候，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了。
周妍坐在火车站的花坛前，点了一支烟，吹了会儿冷风，又安静地原路返回了。
回到宿舍，她身心皆疲惫了。
宿管阿姨，原本正在打瞌睡，听到开门声，条件反射地抬了一下眼皮，正准备缩回时，像突然想起什么，立马叫住了她。
“有个男生放到这里的，说是给你的。”宿管阿姨一边对她说道，一边睡意朦胧地从屋里抱出一捧红玫瑰递给她。
周妍看着刺眼的红色，有些愣神地接过，不确定道：“给我的？”
话落，周妍觉得说出这种没底气话的自己有点傻！
大概没听清，宿管阿姨“嗯”了一声，回头疑惑地看她一眼。
周妍摇了摇头，表示没什么。
在她对着花愣神的瞬间，宿管阿姨又继续从屋里费力地提了三个纸盒袋子出来，一齐交给她，随即打了个大大的呵欠，说道：“东西还挺多的。”
花束中夹着卡片，她默默地数了数，一共21朵。
今天她21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