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周峰确定不来，到了生日这一天，周妍决定还是照原定计划，度过这一天。
即便这意味着要逃掉今天所有的课！
她起得很早。刷牙时，天还没完全亮，浸着冷意的天空中依稀可见些许残留的星光。
和她差不多时间起床的还有林清然。
在周妍的印象里，林清然虽然不是嗜睡之人，但也绝不会被归类到早起的一类人中。
她不由得多打量了她几眼。
拿着牙刷杯走进洗漱间的人，还有着刚起床的迟钝，从镜子里乍然看到她的脸，晃了一下神，然后被吓得后退了一步。
不过，林清然长舒了一口气，很快就镇定下来，解释道：“好久没看过你的素颜了！突然看到你没化妆的样子，还真有点不习惯！”
边说着这话，林清然还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尴尬地朝着她笑了笑。
“很久没见了吧？”
周妍没在意，吐掉嘴里的泡沫，朝着镜子中映出的林清然的身影笑道。
“嗯。”林清然点头，说得很直接，“你化妆和不化妆的样子，差别还挺大的！刚才我一下子没认出你来！”
说完，林清然自己倒先笑了。周妍也跟着笑了。
这大概是这几天周妍听到的最让她感到安心的话了。
曾经，长达好几年，她整晚整晚地失眠。精神状况一度濒临崩溃。
直到她发现化妆能改变她的失眠情况之后，她渐渐才能睡上一个好觉。
起初，不论是白天上课，还是晚上睡觉，她都带着妆。想当然地，她成为了老师的重点关注对象。
现在，她虽然不至于像几年前一样懦弱到需要借助化妆来促进睡眠，但化妆带给她的安全感仍然是其他事情不能替代的。
两个人并排站在洗手台前，胳膊几乎挨着胳膊，这对于周妍来说，是一种久违的带点新奇的体验。
周妍问她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林清然别开眼，拿了洗漱杯，接了水，才慢慢开口：“要去市里一趟。”
以两年多来周妍对林清然的了解，不用再问，周妍对她要去干什么，也能够猜出八九分。
林清然昨日逛街时，看中了一件格子大衣。
其实也算不上一件。
因为格子大衣有好几种颜色，每一种格子和颜色的组合据说都非常出色。而林清然每一种颜色都喜欢。
站在衣服店子里挑了半天，林清然始终无法决定买哪一种颜色的。
最后，便什么也没买，两手光光地回来了。
这些事情，是昨天周妍下班回来了，张青当笑话说给她听的。
张青还解释，光是那家店，她们就去了两次，呆了不下两个小时，她都快被逼疯了。
林清然今天大概还是要去那家店的。
周妍特意地打量了一下林清然的脸，不期然刚好撞上林清然的视线。
周妍从她的眼里看出了疑问，她眯着眼轻松地笑了笑，算是无声代过。
也许是天生丽质的缘故，周妍没在林清然的脸上看到黑眼圈，但她知道，林清然昨晚因为这件事情，大概没怎么睡好。
周妍睡在她隔壁的床上。两张床是连在一起的。林清然翻身的时候，她这边的床架也会跟着轻微的摇晃。
她不记得林清然翻了多少次身。但直到她都模糊着睡去时，林清然仍像被蜜蜂蛰了、耐不住疼痛一般，不时地翻身。
林清然有点选择困难症。这是周妍观察之后得出的结论。
周妍预感，林清然今天不惜翘课，特地跑这一趟，也不见得能把衣服买回来。
—
走到篮球场附近的时候，周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忘带手机了。
她抬头看了一眼百米之外有些模糊的宿舍楼，犹豫片刻，还是决定不返回了。
父亲几乎不会主动给她打电话。
她已经不指望父亲能记起她生日。
按照周峰的兴趣安排的一日行程，周妍逛了两个地方便没了兴趣。
被门票禁锢了的高墙楼阁，将带着烟火气息的人也摈除在外。
周妍转而去了附近的小巷子。巷子窄而绕，有很多岔路，是个小型的迷宫。
这里是周妍偶然间发现的地方，地方不大，里面总是充满着沸腾的说话声。
水果、蔬菜、新鲜鱼肉应有尽有。想买的东西几乎都能以很便宜的价格买到。不过，这里的人说话口音很重。问价格是一件困难的事。
进去之前，周妍将围巾拉高了些，遮住大部分的脸。
即便之前来过两次，周妍依旧不是很熟悉巷子的结构布局。
她在巷子里来来回回走了几趟，才终于在一个偏僻的小摊上发现了自己想买的东西。
摊主是一个头戴毛线帽、年龄约莫六十几岁的老妇人，眯着眼睛似在打盹。
因为冷的缘故，老妇人还在腿上搭了一条厚实的碎花毯子。
两个大笼子摆放在老妇人身前，那里面是她要的鸽子。
周妍蹲下身子正准备仔细去瞧笼子里缩成一团的鸽子时，老妇人突然发声，激动地说道：“姑娘，帮我顾一下摊子！”
笼中原本安静的鸽子，突然大力地扑腾着翅膀。
周妍吓了一跳。
然而不等她回应，老妇人说完，便掀了毯子，微微哆嗦着站起身体，向远处走去。
鸽笼很快又安静下来。
周妍既震惊于自己轻而易举地听懂了老妇人的话，也为自己突然要看顾摊子一事感到有些困惑与紧张。
她紧紧盯着老妇人离去的方向，不确定自己要不要追上去，犹豫中，她发现老妇人去了厕所，周妍无声地扯了扯嘴角，在心里笑叹一声，松了绷着的心。
被陌生人紧紧盯着，鸽子也一动不动地缩成一团，仿佛刚才一刹那涌现的活力，是她的错觉。
周妍看了会鸽子便失去兴趣，再次望着老妇人离去的方向。
五分钟过去了，老妇人没有回来，厕所方向却出现了一个陌生人。
是一个微胖的、穿着一件薄薄针织外套的男人。
看他毫不迟疑地向这边走过来的样子，周妍猜测男人可能和她一样，也是一个顾客。
周妍又看向男人身后，老妇人还没回。
她开始在心里准备说辞。
此时，男人已经径直停下，距离她四五米的位置，直直盯着她的脸看。
只一眼，周妍便移开了视线，不过，她还是从男人锐利的眼神中看出了疑惑。
她猜测男人可能与摊主认识，但既然男人没开口，她也便不打算解释了。
老妇人仍然没出现。周妍整理脸上的围巾，几乎只露出眼睛来。
厕所侧面是褪了颜色的白色石灰墙，残留着上个世界的红色标语的印记。不过，已经辨别不出字迹了。
“怎么卖的？”男人突然出声，声音富有磁性，略有些低沉。意料之外的有些好听！
而且是很标准的普通话。
听到男人主动开口，加之又是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周妍突然放下心来。至少能够顺利沟通。
她向男人解释，她不是卖主，真正的卖主有点事，可能需要等一会儿。
隔着围巾说话，热气全都跑在脸上。她扯了扯围巾。
热气一骨碌溜了出去。
男人听了，没再多问，单手抱胸，安静地站在摊子的另一边等待老妇人。
不知是否真信了她的话。
过了两分钟，男人换了一个姿势，好方便空出一只手去掏裤子口袋。
但什么也没有掏出。
男人“啧”了一声，又恢复成原来抱胸的姿势。
气氛略有些尴尬。
周妍见他一边沉默地盯着厕所的方向，一边抚摸着自己的胳膊。
男人穿得很少，仿佛身处不同的季节，让人看着就冷飕飕的。
就这样又等了几分钟，老妇人慢悠悠地出现在视线中。
周妍在心里默默地舒了一口气。
男人显然是认识老妇人的，声音洪亮地叫了一声“顾婶”！
被叫做顾婶的老妇人倒是眯着眼瞧了一会儿功夫，才恍然大悟地笑道：“是你啊！好小子，一下子没认出来！”
男人摸了摸下巴，没说什么，跟着笑了笑。
老妇人特意走过来和周妍道了一声谢，问她是否也要买鸽子。
周妍点了点头。
老妇人便爽快地走到笼子旁，将抱团睡得正香的鸽子拍醒。
她蹲着去挑鸽子，老妇人热情地告诉她养鸽子的一些注意事项和饮食习惯。
她眯着眼笑了笑，心中想着：这是当她买回去当宠物养了。
“买回去炖了吃的！”她松了松围巾，实话实话。
此时，男人也在旁边蹲下身体。近距离之下，周妍闻到淡淡的、熟悉的香水味。
“哦——是要吃的啊！”老妇人豁然开朗，连声道了几句“炖着吃好，炖着吃好”！
男人倒是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中带着审视。
不过，男人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很快就低头挑选鸽子去了。
周妍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这时，老妇人正在侃侃而谈鸽子的几种家常做法，周妍便集中了注意力去听，不时插嘴几句，问下具体的细节。
老妇人热心地一一解答。
她在老妇人的热情絮叨中，恍然辨别出男人身上的香水味。
她奇怪地看了一眼身旁的男人。男人已经伸手去抓选好的鸽子了。
突然被扰，鸽子用力地扑腾着翅膀。
男人不受扰地将之抓了出来。
离了笼子，鸽子拍得更用力了。翅膀张合之下，风都被带动起来，看上去力气不小。
男人皱起了眉头。
老妇人及时地拿了绳子过来，开始熟练地绑鸽子腿。
也就在这时，周妍注意到男人右手手背的拇指与食指之间刻有一道纹身。
没待她看清，男人便拎着绑好的鸽子侧过身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