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色渐暮,天边一轮浅月升起,有随侍童女进殿点起了烛灯,殿内一时烛光明灭。
待王征心神稍定,张随轻声说道:“世间万物,变幻难测,何妨既来之则安之?”
这话又正戳中了王征内心的痛处,王征心中复又戚然。不禁有些恼怒:这老道,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但王征融合了两世的记忆,虽然十六岁的年纪心性,却有三十多岁的人生经历与心智。此番两世为人,实是经历了生死。
此时却慢慢收了轻忽之心,装模作样地长叹日:“我纵不能安之,却又如何归去?”
言罢久久不语,似是沉浸在无边的遐想之中,思绪飞越浩瀚星宇,遥不可知。
张随听得王征此言,不由一怔,顿感玄机难明,眯起了双眼。仿佛有什么东西眼看要抓住,却又抓不着,太上感应立生。
隐约中遥远的星空似有流光一掠,脑中一痛,急忙睁开眼来,满脸不可置信的惊讶之色!
剑心通明?星空回应,星宇流光?怎么可能?
张随失神片刻,似乎感觉有什么机缘稍纵即逝,不可捉摸。老狐狸似的看了王征一眼,却又觉得不可能。
摇了摇头,对王征说道:“我天师道以太上老君《道德经》为修身之道,以《太上感应篇》《正一心经》为道法之基。”
“讲究道法自然,无欲无求,清静无为,乐山乐水。”
“不慕世间繁华与人生富贵,以大道长生为最高追求。”
说到此处,又目注王征,缓缓说道:“凡所历人生悲喜,富贵繁华,不过过眼烟云。不必心生执念,徒增烦恼,有损道法修行。”
王征连月来苦苦钻研的,正包括了诸如这般的道家奥义。
若以那个世界大肆批判,实际上却暗地里更加泛滥的金钱至上,物质第一。有钱就是大爷、高官厚禄、光宗耀祖等等观念来看这些道家思想。
简直,倒行逆施。
没钱怎么活?不富不贵谁屌你!
王征心想:世事难料,这老道,哪里想得到千年之后人心和世风的变化?
一时没有忍住,不禁抗声道:
“世人都道人生苦短,光阴难再。”
“世间繁华,如花美眷,人生富贵,帝王将相,如何不能求之?”
张随一笑:“如花美眷,上天所予,道法自然,自可求之。
“我道门修真亦可相互结为道侣。”
张随顿了顿,提高了声音:“然,人生不过百年。”
“若与大道长生相比,人生富贵算得什么?”
“帝王将相又算得什么?”
王征不由暗暗点头,觉得好象抓到了什么,隐隐约约,飘飘荡荡,玄不可及。
旋即心底又似有一个声音在千万遍的呼唤:
唐苑唐苑,你可安好?你可知我在何方?
想到唐苑定是已改嫁他人,一时胸中一恸。
寒声问道:“经典上说,我道家须清静无为,无欲无求。”
“然则追求大道长生,不正是有所求吗?”
张随微微颔首,胸怀大畅,笑道:“清静无为,非是无为。无欲无求,亦非无求。”
“求所非求,为所不为,才是追求大道长生的修身之法!”
这话太深奥,王征心中腹诽。
脑海挥之不去的是对妻子女儿老爹老娘的苦苦思念,眼前仿佛看到唐苑凄美的泪眼,玉儿在哭着呼唤爸爸,耳中仿佛听到老爹娘苦苦唤儿声。
遂嘶声道:“人生至痛,莫过于失去亲人,骨肉分离,爱侣离散。”
“纵人生短暂,若得亲人团聚,至爱相伴一生,大道长生又算得什么?”
“若无父无母,无子无女,无爱无伴,长生永寿又有什么意义?”
张随听得大惊失色,这个弟子,见识悟性非同一般!
旋又疑云大起,喝道:“你小小年纪,哪来的爱侣?”
“你父母爹娘,不是在临安王家庄好好的吗?你又哪里失去什么亲人了?”
王征一时语塞,闭口不言。
心道:你哪里知道,我的亲人在遥远的未来,可我如何能对你说?
我,妻子很快就要改嫁了。可是,我,又如何才能回去?
张随见王征神情郁郁,再不说话,只道他实有难言之隐。
道家讲究清静无为,万物有缘。道德经有云:圣人处无为之事,传不言之教。
是故虽见王征似有所隐,倒也不深作探究,却从几上拿起乌木小匣,塞到王征手上说:
“这是你三师叔祖寇谦之当年破巫蛊之教时所得的清心丸,最补心神。”
“你近来埋首典藏,最耗心力,加之你刚逢变故,难免大悲大喜,心神有伤,你回去且服下,应有大效。”
“数日之后,你孙傅师叔前往华山传信,你便随孙师叔一同前往游历罢。”
张随说完,指了指殿外:“你谢师叔尚在门口等候,你且随她一起下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