屹岸、织芷、涉汀、揽兰,是为暗渊阁四大堂主:岸堂主,芷堂主,汀堂主,兰堂主。
四大堂主的称号来源于他们刚当上暗渊阁堂主那天,前任暗渊阁阁主伶舟起坐在他们上首,正听着少阁主姜问黎背诵文章。
按照惯例,四大堂主之名应由暗渊阁阁主赐予,他们四人进去时,恰好少阁主背到“郁郁青青”,于是阁主就不假思索地用“郁郁青青”来做他们四人的称号:尘郁、凡郁、天青、叶青。
可四大堂主虽然明面上不说,内心里并不太喜欢这称号,阁主看出来了,于是他笑着问少阁主:“问黎啊,你还记得郁郁青青的上一句吗?”
少阁主想了想,答道:“岸芷汀兰。”
阁主对这四个字颇为满意,便用“岸芷汀兰”来作为四大堂主的称号了…
上任阁主已死七年,当初背书背得头疼的少阁主如今已经成为了独当一面的新一任阁主。
岸芷汀兰四大堂主一齐站在姜问黎面前。
此时,姜问黎正在指责上任暗渊阁阁主伶舟起。
“当初,他为了一己私心,不顾全大局,与南宫姹芜定下七年之期,不仅放了陵瑾那小孩一条生路,还让本阁主向朝廷隐瞒陵瑾存活的事实。”
“这七年,本阁主遵从他的命令,眼睁睁地看着陵瑾从一个牙牙学语的幼童长成如今身怀武艺的少年,从未去伤害过他。”
“原以为七年过后,本阁主就可以彻底除掉陵瑾这个心头大患!谁知,他竟然欺瞒了我这么多事情!”
“安排刘之煜那叛徒在陵瑾身边也就算了。当初,他说前朝余孽全部除尽,周玥被暗杀于苗疆,唐月朝死在了北漠,萧无言被困死于崂山,还有朱谧、薛思思等老臣也死了,可如果真是这样,那浮图城中的那个人又是谁!”
姜问黎眼睛喷出怒火,咆哮如雷:“当初,千方百计灭亡旭国的人是他,为旭国皇族留下后路的人也是他,却留下一堆烂摊子给本阁主收拾!”
兰堂主看着姜问黎,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道:“陵瑾只是个十岁的孩子,根本构不成什么威胁,我们又何必赶尽杀绝……”
当她说完,不仅姜问黎,连其他三个堂主也以怪异的眼神看着她。
姜问黎讽刺一笑:“别忘了,旭国灭亡翼风国时,那名幸存的皇子仅仅是一个刚出生的婴儿,结果几代过后,翼风国皇族后人还是加速了旭国的灭亡……”
兰堂主低下了头。他们都知道那个翼风国皇族后人是谁。
姜问黎瞥了四大堂主一眼,负手而立,斩钉截铁道:“这次,我要你们四人亲自前往浮图城,斩草除根!”
四大堂主大惊。
上次他们四人一齐出手还是在三年前,灭亡琅琊秋氏的时候。琅琊秋氏自诩为江南门派的中流砥柱,不肯对暗渊阁俯首听命,被姜问黎送去了通杀令,那一战,琅琊秋氏满门无一活口存留,府中成河的血迹被大雨冲刷了三天三夜才冲干净。
看来,阁主是下定决心要让陵瑾等前朝余孽丧命黄泉了。
***
苏清欢面前是一大堆拍碎的、没拍碎的核桃,她手里拿着的是一个金手杖,手杖顶端被打造成一个金手掌,每一根手指的形状、手掌上的每根细纹都栩栩如生,手杖握柄处用柔软的丝绸包裹着。
这是苏蕴收集来的“世间最美事物”之一,他是这么形容金手杖的:“流畅自然的线条凸显出手艺人卓越的技能,金光璀璨的颜色更显奢华丽质,重沉厚质可知千金之价。”
然而,苏清欢对他哥的眼光实在不敢苟同。
要是苏蕴知道这柄金手杖被苏清欢用来拍核桃,苏蕴一定会气得火冒三丈。
苏清欢一边砸核桃,一边怒骂:“臭段瑾!坏段瑾!不当朋友就不当朋友!谁稀罕啊!”
她正咒骂得起劲时,外面传来了一道她从来没有听过的声音。
“暗渊阁奉命调查左府,望风啸王爷与清欢公主另择住所。”
苏清欢愣了愣,扔下金手杖,推门走了出去。
苏蕴此刻正站在庭院中央,在他面前,站着十几个气势不凡的黑衣人,所有黑衣人的斗篷上都绣着一个血红色铃铛图案。
黑衣人为首的那人是一个妖娆妩媚的红衣女子,腰间缠绕着红色皮鞭,虽然看起来徐娘半老,但风韵犹存。
苏蕴的真名为择蕴,是岚国太子的弟弟风啸王爷。而苏清欢则是清欢公主。
不愧是暗渊阁的人,一来就点明了他们二人的身份。
择清欢向来不喜欢暗渊阁,一来是因为暗渊阁权力太大,被她父皇忌惮,二来是因为暗渊阁天天喊打喊杀,制造了无数血案。
故此,她撇了撇嘴,不客气地问道:“暗渊阁吃饱了撑着?为什么要调查左府?”
红衣女子阴森森地注视着苏清欢:“清欢公主说话客气点,暗渊阁调查左府是奉旨行事。”
“那总得有个理由吧?”
“清欢公主年纪尚小,无需知道理由。”红衣女子倨傲地一笑。
“你……”择清欢怒目而视。
择蕴淡淡地开口:“那本王总能知道理由吧,织芷堂主?”
织芷有些诧异地看着他:“不愧是风啸王爷,这眼力劲果然不一般。只是,此乃保密任务,恕织芷难以奉告。”
择蕴的脸色难看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白衣锦缎的翩翩公子朝择蕴走来。
“择蕴,清欢,你们还是听织芷堂主的话,收拾行囊离开左府吧!”
来人是清尹晨。
***
屋内的摆设十分简单,左霄坐在榻上闭目养神,面色有些惨白。
唐辞嬅轻轻推开房门,走到左霄面前。
左霄立刻闻到了一股特殊的气味,那是血液的腥味混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淡香。
凰珠之血,举世罕见,可以压制他体内反噬的蛊王。
他缓缓睁开眼,眼睛里充斥着妖异而嗜血的光芒,目光扫向唐辞嬅手中装满鲜血的玉碗。
“她还没有醒过来吗?”
从墙面上垂下的四根锁链,分别系在纤细白洁的脚踝和手腕处,辛丘蜷缩在地上,双手放于额头,呈跪拜状,将脸庞隐于膝盖和掌心,苍白的额头上滑落一颗汗珠。她右手边的衣袖上沾染了斑斑血渍。
此时,一扇门开启,阴冷的风从外面吹入房间。
一双金丝缠边黑底靴出现。
左霄站在空荡荡的房间,如高高在上的神祗一般,俯视着脆弱不堪的辛丘,墨黑的瞳仁闪过一丝冷冽的光芒。
他一身红色长袍挺拔伫立,如地狱绽放的妖艳曼珠沙华,双手交叠于前,右手中指和小拇指一下两下的轻拍左手手背,呈现出慵懒绰约的风姿。
“四大堂主已经抵达浮图城,你若再不醒来,你师弟就要一命呜呼了……”左霄淡淡地对昏迷不醒的辛丘说道。
辛丘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梦的开始,是在一个人群密集的华丽大殿上,大殿上有高台宝座,却不像皇宫,因为黑色石壁上挂着骷髅和干枯的死人,还有一座血池位于大殿正中央,给其笼罩上了阴森可怖的气息。
有一个身着红袍神情阴戾的男子坐在宝座上,穿着血红嫁衣的女子疯狂地扑向男子,撕心裂肺的哭嚎声响彻殿堂。
接着,画面一转,脏兮兮的女孩通过绳子下到一口枯井里,而井壁上,倚靠着一个受伤昏迷的少年。
女孩用手指戳了戳那个少年的脸颊,嘟囔道:“好瘦呢,不知道好不好吃……”
就在这时,少年缓缓睁开眼,吓得女孩“嗖”的一声退后,警惕地盯着他。
“谢谢你救了我,还把我安置在……”少年望了望四周,“井里……”
他应该是没有听到她刚刚的话吧,女孩结结巴巴地说道:“不……不客气……”
接下来几天,她把自己那少得可怜的饭菜都给了这个少年,自己却饿得眼冒金星。
当少年在一旁优雅进食时,女孩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盯着少年,那眼神可谓是垂涎欲滴,如饿虎扑食,看得少年是食欲全无。
“你看着我作甚?”
女孩已经饿得失了神智,坐在地上自言自语,把心里话一股脑全部吐露了出来。
“我把好吃的给了他,他就会长肉,这样,就等于我用馒头咸菜交换了好多好多肉……”
“吃人不算恶毒……觅食!……觅食的事,能算恶毒么!”
少年失笑地看着她嘴巴一张一合,样子可爱极了。
他拿起嘴里还未吃完的半个馒头,全部塞到她的口中,堵住了她的心里话。
女孩下意识地张嘴,将半个馒头全部吞了进去,差点噎死,不住地大声咳嗽,少年一下又一下地拍着她的背。
咳嗽停止后,女孩还在那里旁若无人地嘟嘟囔囔,似乎魔障了。
“小祖宗,你要是保持安静,我就让你吃肉~”少年忍不住捏了捏女孩的脸颊。
听闻此言,女孩忽然惊恐地瞪大眼睛,空洞的视线逐渐聚焦,落在了少年身上:“你怎么在这?!”
为了克服美食的诱惑,以防再次出现上次那样的致命场景,女孩将盛放食物的篮子系到绳子一头,然后缓缓让篮子降落在少年面前,有一天,她忽然发现这样的动作很像钓鱼。
于是,她拽着绳子的一头晃晃悠悠,篮子伴随着绳子的牵引一上一下一左一右,少年够了几次也够不着。
在她嚣张地戏弄少年时,少年猛地站了起来,抓住绳子用力一拉,绳子另一头的七葵坠落枯井,正好落入少年怀中。
“你说你年纪轻轻,跟谁学得这么坏?”少年的笑容极其危险,用力地扯着七葵的耳朵。
女孩吃痛地皱起了脸:“闭嘴,我喊闭嘴你别张嘴,住口,我喊住口你别开口,打住,我喊打住你别打我!”
少年忍俊不禁:“服了你,这都能说一大段话!”
少年在井底养伤的期间,女孩就坐在井口晒太阳。
“麻烦让一让,你遮住我的太阳了……”少年忽然开口道。
女孩哀怨地砸了一个石头下来:“麻烦让一让,你踩中我的青蛙了……”
女孩的确在井中养了一只青蛙,可第一天就被少年踩死了。
一个漆黑的夜晚,女孩忽然从井口跳了下来,砸得少年眼冒金星。
“你怎么来了?”少年制止住女孩不断扑腾的四肢。
“嘘……”女孩神秘兮兮地凑到他耳畔轻声说道,“外面有黑山老妖,专门吸人精气,我到这,避一避!”
女孩那一丝不苟的神情,少年差点就要信以为真。
“哦?黑山老妖,我峸山大仙怕他作甚!”
下一刻,少年抱着女孩从井底飞身而出,一招击毙了那个让女孩无数个夜晚陷入噩梦只能躲到井底的人。
那时候,一根绳子,一口枯井,是女孩安全感的唯二来源。但少年成为了她的第三。
“啊!暗渊阁的人打进来了!”兵刃交接声、绝望呼救声、大火焚烧声、房屋倾塌声全部传入地宫之中。
就在女孩瑟瑟发抖时,房门忽然被打开,少年从天而降。
“峸山大仙在此,还不速来抱我大腿!”
女孩屁颠屁颠地跑向少年。
少年身披黑色斗篷,手执无痕之剑,将女孩抱出了房间。
外面已经乱作一团,曾经穿着红嫁衣的女子跪在魔教教主的尸首面前,神情凄婉哀怆:“七葵,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去看渺生殿外的天空,去喝渺生殿外的清泉,去见渺生殿外的人。”
那晚月色如银,铺泄在旭国皇城的青石街道上,映射出森然青光,如粼粼流水涌动,酝酿着不可知晓的漩涡。
少了白日里的嬉闹,一切显得那么寂寥,连榕树上的蛐蛐叫声都能听的一清二楚,仿佛在特意为远行客独奏一曲。
一人就那么策马扬鞭而来,哒哒哒的马蹄声撕裂了夜的静谧,黑衣簌簌轻响随风清扬,隐约可见襟口处一个鲜红如血的铃铛图案,在黑夜中带着说不出的诡异。
在那人怀里,一个被貂裘紧紧裹住的女孩缓缓从他怀里露出头来。
“伶舟起,我不想吃肉了,你放我离开吧……”
离开了魔教渺生殿之后,少年临风而立,气势睥睨苍生。
“你不愿意跟我走吗?我必定护你一世周全。”
“可是,我这么辛苦地走出渺生殿,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随心所欲无拘无束吗?我不需要你的庇护。”女孩一瘸一拐地离开了少年。
暗渊阁淬炼营中。
“我……我叫林梓明……大……大家都叫我‘衰……衰佬’……因为……我走到哪……哪个地……地方就倒……霉。”男孩结结巴巴地说道,却故意咬着草根,露出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可是眼底却闪过脆弱的痕迹。
“我叫七葵,大家可以叫我避雷针。”女孩扫了男孩一眼,笑着自我介绍。
“为什么你叫避雷针?”有人好奇地问。
“因为我会自动避开一切衰运不断的人。”女孩充满笑意的目光看向咬着草根的结结巴巴的男孩。可最后的结果却是,她成为了那个男孩唯一的朋友。
辛丘忽然觉得心脏无比疼痛,她在梦中捂住了胸口,这时,忽然感到有人在拍打她的脸颊,她隐隐约约听见段瑾两个字。
她忽然焦急起来,仿佛感应了她的想法,接下来一幕幕场景快如走马观花。
“七葵,本阁主已经替你杀了林梓明,他不该仗着和你在淬炼营建立的深厚交情,肆无忌惮地向你索要暗渊阁权力。”
“什么是天命,在本阁主眼中,不过是以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掩饰真相欺骗世人的阴谋。七葵,你可愿与本阁主携手,共同推翻这天命?”
“你不知道公子是谁吗?他便是周太傅之子周玥,带你回府的人啊!公子慈悲为怀,既然他收留了你,你就安心待在周府吧!”
越来越多的记忆涌入她的脑海。
***
对于碧潇潇为何与云想裳一模一样这件事,左桡的看法跟杜卿音一样,那就是左霄故意找了一个跟他逝去恋人一模一样的女子当他的妻子,好让他放松警惕,从而一步步瓦解他的力量。
但如今左霄已经死在了牡丹花下,碧潇潇的作用也不复存在了。
故而,左桡毫无芥蒂地与碧潇潇琴瑟和鸣,再也没有踏入春萦馆半步。
这天早晨,左桡正在为碧潇潇描眉。
铜镜里的男女眉眼如画,目光对视时,是那样缱绻深情。
“潇潇,你一定是上天派来拯救我的。”左桡情不自禁地将碧潇潇搂入怀中。
就在这时,一面黑色大旗无声无息地屋顶上竖起,旗上画着的红色铃铛宛如一张血盆大口。
左桡忽然感觉气氛不对,连忙推开碧潇潇,走出房间。
“潇潇,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出门一看,到处都是左府侍卫的尸体。
只见屋顶上方,黑压压地站着几十个黑衣人,他们面容严肃,手里拿着滴血的武器,森然的目光一齐盯着左桡,宛如地狱死神降临。
站在黑衣人前方的两男一女服饰略为不同。
一个男子黑色劲装,戴着银色护腕,墨发披散,肤色略深,五官凌厉,手中拿着尖尖的剥皮刀。
一个男子蓝底银丝长袍,头戴玉冠,腰白玉之环,执剑而立,君子如兰。
唯一的一个女子,一身雪白纱裙,披着一件白色大氅,面色惨白,是一个冰雪之姿的病美人,她怀中揽着一只红色的幻狐。
左桡眯了眯眼睛,想不到这个女人也饲养了一只幻狐,不知与辞嬅比起来,谁更胜一筹。
他们一群人出现在这里,气势非同寻常,左桡隐隐觉得,他们或许就是那群追杀段瑾的江湖人士。
“诸位一来就血洗左府,未免太猖狂了吧!”左桡厉声说道。
“交出段瑾,拱手而降,可保你死得痛快!”那个手拿剥皮刀的男子扬声说道。
左桡忍不住“呵”了一声:“果然是为了追杀那个孩子——你们这么多人,追杀一个伶仃孤苦的孩子,不觉得羞耻吗?”
“看来城主大人不吃点苦头,是不会投降了。”那个男子幽幽一笑,朝身后的黑衣人竖起了一根食指:“我只要他的一只手掌,你们谁去取来?”
一个黑衣人出列。
左桡看起来镇定自若,颇为不屑地看着他们:“我身为一城之主,又是朝廷命官,若伤了我,整座浮图城的人都不会放过你们,朝廷也会下令通缉你们——你们别想在江湖有立足之地了。”
那个男子听闻此言,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是城主大人先与朝廷作对的,还想要朝廷护着你?”
左桡皱了皱眉。
就在这时,那个男子的手下已经来到了他面前,举起了刀锋。
“要好好关照撷芳君~”那个男子特意强调道。
左桡作为撷芳君,才高八斗,武功却并不擅长,堪堪躲避了几下黑衣人的攻击,便觉得十分吃力。
“且慢,”左桡忽然开口道,“我何时与朝廷作对了?”
手握剥皮刀的男子讥讽道:“城主大人明知故问,是想拖延时间吧?”
他身旁的蓝衣男子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屹岸,此人毕竟是撷芳君,这点小谋略还是懂的。若他不是一个逆臣贼子,倒不失为栋梁之材。”
“那有什么用!”屹岸笑道,“还不是难逃一死……”
面对着这两个猖狂地议论着他的生死的人,左桡露出了无奈的表情:“二位,就算是死,也得让我死个明白吧!我怎么就成了逆臣贼子?”
这时,那个白衣病美人忽然从屋顶上跳下,降落在左桡面前。
她衣袂飘飘,宛如谪仙。
“你利用幻术与蛊术屠杀暗渊阁人,又调动大量人力物力暗中保护段瑾,证据确凿,狡辩又有何用?”
“但正如屹岸所言,只要你乖乖投降,并交代其余叛贼的下落,暗渊阁不会让你死得太痛苦的。”
左桡只觉得荒谬。
“你们真可笑!就算是死,我也还是那句话——我从未与朝廷作对。”
“哦?是吗?”女子淡淡一笑。
“揽兰,别磨磨蹭蹭了,用你的幻术。”屹岸不耐烦地喊道。
揽兰轻轻抚摸着怀中红色幻狐,左桡后退了一步,他知道,毛色为红的幻狐都是幻狐之王,如果操纵之人又很强大,那么,将无人能抵挡得了幻术。
但是,他知道对抗幻术的法子。
左桡毫不犹豫地闭上眼。
揽兰清冷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若是一般的幻狐,或许可以通过这个办法抵挡幻术,眼前将不再出现幻景。但是,这是幻狐之王,可以在人的脑海中制造幻景,而不用眼睛去看。”
果不其然,左桡闭上了眼睛之后,就觉得头脑昏昏沉沉。
过了一会儿,他仿佛入梦了一般,看见了他最爱的云想裳朝他走来。
他急切地朝云想裳走去,却在半路,突然伸出了一只巨手,抓住云想裳的头颅将他提在了半空中。
循着那只巨手往上看,只见一个青面獠牙的地狱罗刹鬼,口中正不停咀嚼着。
而他口中之物,酷似一个人的手臂。
左桡立刻嘶喊了起来:“你放开想裳!”
罗刹鬼开口道:“要我放了他吗?除非你赎清你的罪孽——你可知,你心上人是代你受罪的。”
“我有什么罪孽?”
“第一,你弑父。”
“是左霄先对不住我的,我十岁那年,秀才父亲与母亲先后病故,他看中了我的容貌与天赋,将我带回了左府,那年他才二十岁,却让我成为了他的养子,并于三年后侵犯了我,后来,我与想裳坠入爱河,他出于嫉妒,竟然把想裳杀了。如果不是这些原因,我根本不会杀他。”回想起了痛苦的往事,左桡泪流满面。
“第二,你不贞。”
“我接纳潇潇,是因为她与想裳一模一样,而且就算她长成别的样子,她这么单纯善良,我既然将她娶回门,就绝不会抛下她。”
暗渊阁的人看着左桡闭着眼睛躺在地上,一边悲恸哭泣,一边说着梦话。
屹岸不屑地“嗤”了一声:“揽兰,你怎么尽问这些没用的话?”
揽兰答:“循序渐进步步引诱,这是施展幻术的窍门,你不懂别问。”
“梦里不知身是客,错认南柯悔皈依,这便是北漠幻术。”蓝衣的涉汀堂主深深地喟叹道。
“第三,你不忠。”
左桡愣了愣:“这个我真不知……”
“你再不说实话,我就将你的云想裳吞入腹中,嚼烂他的骨头!”
“我承认我救了段瑾,但我绝对没有背叛朝廷,你要杀杀我,别伤害想裳!”
“没有背叛?难道你不知道段瑾是前朝皇子吗?”
左桡震惊无比。
“我以为,他是因为如意谷谷主的缘故,才被江湖人士追杀。”
“你若敢说半句谎话,你的云想裳就要被我罗刹鬼吞噬,魂飞魄散了。”
“我左桡向天发誓,绝无半句谎话。”
“那,你身边何人擅长北漠幻术与苗疆蛊术?”
就在这时,碧潇潇忽然从屋里跑了出来,尖叫着冲向左桡。
揽兰正欲拦在她面前,可碧潇潇却无比灵活地绕开了她,直接冲到左桡面前,拉着他的手啜泣道:“阿桡,你放心,他们伤害不了云想裳的。”
揽兰皱了皱眉。这个女子看似不会武功,可刚刚绕开她的动作是那样迅速。
而且她这样焦急,难道仅仅是因为过于担心左桡?
令揽兰意想不到的是,左桡这时候竟然有苏醒的征兆。
“请你们放了阿桡,我知道是谁欺骗他去救段瑾。”碧潇潇抬起一张泪脸,梨花带雨。
“那个人是——清秋世子清尹晨。”
屹岸和涉汀对视一眼,忍不住抚掌大笑。
“黄毛丫头,你把我们暗渊阁的人当成白痴啊?你以为随便说个人,我们就会相信?”
恰巧这个时候,清秋世子清尹晨带着他的小侍卫宁戌,以及暗渊阁织芷堂主出现在他们视线中。
“世子正好过来了,待会儿你有什么蠢话,对着世子说,能引得世子开怀一笑,也算你的福分。”屹岸说道。
清秋世子走过来时,碧潇潇正好把怀中的信拿了出来。
“有清秋世家主母的书信作证。”
屹岸等人的神色渐渐地严肃起来。
揽兰离得最近,她接过书信看了一眼,脸色有些发白。
屹岸和涉汀也从屋顶上下来,传阅着书信。
他们看完后,用一种古怪的神色望着清尹晨。
织芷堂主哼了哼:“你们那是什么表情?世子可是暗渊阁多年的盟友,你们不会仅凭一封书信就怀疑他吧?”
清尹晨拿过书信看了看,双手紧握成拳。
织芷好奇不已,待她也看完那封书信,忍不住惊呼道:“你母亲果真写过信给城主,让他保护段瑾?”
清尹晨脸色苍白地点点头,凄然一笑:“这的确是家母的字迹。”
只不过,周韶之口中的“城主”,未必是眼前的左桡。
但清尹晨没有说,有些事情,他必须先去调查清楚。
碧潇潇又拿出一枚玉扳指:“还有清秋世家主母的信物。”
织芷疑惑地看向清尹晨,清尹晨点了点头。
“如果真的是周夫人委托左桡保护段瑾,那么,岂不是说周夫人便是前朝余孽?”屹岸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清尹晨:“此事还需禀报阁主,从长计议。”
清尹晨有些神思恍惚地说:“本世子先回去了。”
四个堂主一齐注视着他的背影远去。
“看来周韶之还是对陵苏念念不忘,世子真是可怜。”织芷叹道。
“如今暗渊阁可是左右为难了。”涉汀叹道。
“那左桡如何处置?”揽兰问。
“暂时留他一命,派人将他幽闭于府中。”屹岸答。
***
辛丘在刚进如意谷时,给自己写了无数封信。
每一封信的内容,都与她那遗失的记忆有关。
她想象着自己失忆前无数种身份的可能,并以这些身份的口吻给自己写信。
有时候她是居住在山林间的采药女,不幸失足从山崖坠入山谷,被南宫姹芜救下。
有时候她是双亲尽失的乞丐,在大街上乞讨时被路过的南宫姹芜带回如意谷。
有时候,她是达官显贵与青楼女子的私生女,被商人扔在如意谷入口。
也有时候,她是江湖中某对侠侣的女儿,自幼脑袋受损,被送来如意谷医治。
不管是哪种身份,她的生活还是平平淡淡的。正如她为人那样,个性并无出彩之处,随时能够湮没在茫茫人海中。
可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恢复记忆,会令她如此崩溃。
“不要醒来……”她如同多年前那样,对沉睡的自己提出忠告。
只要梦境不灭,她终不会面对绝望无助的那天。
正因为她抱有这样的想法,这一觉她足足睡了七天七夜。
在第七天,左霄听闻了四大堂主进攻左府的消息,强制地唤醒了她。
七葵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自己处于一个陌生的房间中。
房间里有一男一女,其中那个男子正在将一幅画卷缓缓展开。
画上的是一个跌倒在花丛中的女孩,她的脸上粘着花瓣,右手伸向前方,似乎等着面前某个人扶她起来。虽然她额头中央有一块红色的印迹,却丝毫减损不了她眼中绚烂夺目的光彩。
七葵假装咳了一声。
那名男子浑身一僵,有些迟钝地转过头来。
这是一个长相俊雅昳丽气质却十分阴郁的男子,她在暗渊阁待了那么多年,自然能感觉到他身上流淌着一股黑暗的气息。
七葵漆黑无物的眼珠子转了转,突然记起这两人是“她”认识的人,一个叫左霄,一个叫唐辞嬅。
左霄为什么会有她的画像?难道他认识她?
七葵开始搜寻“她”的记忆:芭蕉树后的玉石,吹奏的凄婉箫音,复杂至极的目光。
哦……原来是他,他竟然没有死在苗疆。
“周玥,是你么?”七葵的话语很轻,语气很平淡,像是在问着一件自己漠不相关但不得不问的事情。
左霄手中的画卷突然掉落在地。
七葵毫不避讳地上下打量着他,试图找寻一丝与记忆中的他相似的点。可惜,竟然没有找到。
左霄也静静地凝望着她:一缕墨发落在她苍白的脸上,她眼角的光冷而淡,整张脸如同水墨画,空洞、寂寥。
她的嘴唇一张一合,声音如清泉叮咚:“周玥,你怎么变成今日这幅模样?”
她记得,他曾经温润如玉、气质谦和,是她见过的最符合“翩翩君子”这一形象的人,可他现在不仅模样全变,而且气质比妖魔还要邪气。
她问出这个问题时,没有鄙夷,没有怜悯,似乎只是随口一问,带着对一切事物的漠然与轻视。
原来这就是她的真正面目,左霄心想,曾经那个女孩呆萌可爱、古灵精怪,一切都是假的。
她甚至比不上辛丘,辛丘虽性格平淡,但有时也会温柔可亲,尤其是面对段瑾的时候。
而现在的她只会让他克制不住心中的怒火和厌恶。
左霄暗自紧握拳头,冷哼一声:“还不是拜你所赐?”
其实,七葵伪装成医女与周玥待在一起的大部分时间,都没有向暗渊阁传递过什么重要情报。她最大的罪孽,就是将南宫姹芜前去刺杀择烈的消息告知了暗渊阁阁主,这不仅使南宫姹芜刺杀失败,还最终导致皇帝陵苏惨死于宫中。
一想到这,左霄的恨意与悲恸便源源不断地上涌。
七葵却勾唇一笑:“你变成今日模样,我的确脱不了干系。”
左霄没想到她会大大方方地承认。
七葵说了一句火上浇油的话:“不过,也不能全怪我。陵苏的父皇早就把旭国的气运给败光了,陵苏接手的,只是个苟延残喘的帝国,你心里很清楚,你们迟早都会输的不是吗?”
“你住嘴!”左霄气得咬牙切齿,忽然上前一步,掐住了七葵的脖子。
他现在恨不得立刻掐死她。
唐辞嬅大惊,她从未看见过师父如此愤怒?师父的自制力在这个女人面前似乎消失殆尽了。
七葵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一点也不惧怕他这幅狰狞的模样,即使他的手就放在她脖子上。
“你非常恨我,之所以不杀我,是为了救陵瑾那个小孩吧。”
听到陵瑾之名,左霄突然镇定下来,他手上的力道渐渐减轻,但依然没有松开她。
“我要你阻止暗渊阁的人。”
“可惜,你命令不了我。”
“那我便杀了你。”
“你会吗?”七葵挑衅地说道。
左霄静静地望进七葵眼底。
唐辞嬅皱眉,她怎么感觉从刚刚到现在,七葵一直在故意激怒左霄。
“他是你朝夕相处的师弟,你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他去赴死?”左霄转移了视线,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他不是我的师弟,他是辛丘的师弟。”七葵的话语让左霄一怔,“谁让你擅作主张恢复了我的记忆?本来服食凰珠的副作用足以使我一辈子忘却往事,你偏偏要把我重新拉回深渊。可是左霄,你实在错得离谱,只有辛丘才会救段瑾,我七葵可不会。”
左霄的眼底涌动着懊悔与愤恨——他这是叫醒了怎样一个怪物。
“所以说,你不是我的师姐对吗?”一道凄楚的声音蓦然在门口响起。
唐辞嬅和左霄猛地回头,便看见段瑾和唐三只正站在门口。
唐辞嬅有些慌乱:“三只,不是说了不能带弟弟来这吗?”
唐三只挠挠头,有些懵:“可是……弟弟想要见……师师姐……”
此刻说什么也没用了,唐辞嬅只能求助地看着左霄。
左霄看起来格外疲惫:“让他们自己谈一谈吧!”
左霄离开了房间,唐辞嬅也拉着唐三只走了出去。
“师姐,师姐,你在跟我开玩笑对吗?”段瑾小心翼翼地问道。
七葵默然不语。
“师姐……师姐……师姐……”段瑾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着。
见七葵一直没有理会他,段瑾神情哀婉,一步步走向七葵:“你已经不是师姐了对吗?”
段瑾带着哭音大喊道:“大骗子!辛丘是个大骗子!”
然后,轰然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