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的月亮被一团团乌云遮住,电闪雷鸣,狂风呼啸。
段瑾火急火燎地推开房门,对辛丘大喊道:“如意谷可能出事了!”
辛丘坐在窗边,缓缓回头。
“辛丘,我今天听到有人议论如意谷,好像如意谷的迷阵机关已被破坏,许大娘和刘伯也不见踪影!”
辛丘用一种忧伤、怜惜、愧疚的目光看着他。
段瑾张大了嘴巴,愣愣地回视着她。
他不禁后退,不可置信地问道:“你……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阿瑾……”辛丘欲语还休。
“辛丘,你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好不好……”段瑾忽然上前一步,拽着辛丘的衣袖哀求道。
***
苏清欢没想到段瑾会主动来左府找自己,她感到有些受宠若惊,立刻吩咐侍女将自己最漂亮的裙子拿出来。
坐在一旁悠悠喝茶的苏蕴嘲讽道:“哼,女大不中留!”
“哥哥!”苏清欢娇嗔,忽然想到了什么,不客气地回击道,“哥哥这么毒舌,怪不得尹晨哥哥不肯给你出主意。”
说起清尹晨,苏蕴的脸色立即变得很难看:“为兄与清尹晨已经恩断义绝,不要再提他的名字。”
苏清欢拿起裙子走到屏风后面,呵呵道:“他与季苓哥哥也是知己好友,与其帮你,为什么不帮季苓哥哥呀!你可是把他的爱狗踢下河的人。”
“为兄那是无意为之,谁让那只狗天天追着我跑,弄得我身上全是细毛。”
“拜托哥哥,那是小狗喜欢你的表现好吗?”
“为兄要的是清静,不是喜欢。”
“所以尹晨哥哥来了浮图城也不告诉你,这不给你清静了吗?”
苏清欢说完这句话后,衣服也换好了。
她蹦蹦跳跳地走出了房间。
段瑾正站在一棵梧桐树下等她。
“阿瑾,我以为你还在生我气呢!对不起,我那天说错话了。”
苏清欢是一个多么骄傲的人,她之所以愿意低声下气地说话,除了她真的把段瑾当成好朋友外,还因为她一直念念不忘那只幻狐。
“所以,你能不能继续同意我去见阿狸啊!”阿狸是她给幻狐取的名字。
“苏清欢,”段瑾的脸隐藏于树荫之下,看起来有些晦暗。
“嗯?”苏清欢觉得段瑾今天有些不太对劲。
“以后,我们不再是朋友了……”
苏清欢只觉得五雷轰顶,脑子一片空白。
段瑾说完这句话,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虽然左桡存在当众对左霄下毒的嫌疑,而且被左霄通缉了好几天,但很快父子俩还是在世人面前“和好如初”,浮图城雨花节的最后一天,左桡与碧家女儿的婚事将如约举行。
与此同时,城主左霄也传出了即将大婚的消息。
浮图城的百姓沸腾了。
他们这位城主已经三十有余,至今未曾婚娶,十几年前收养了一个男孩还被世人误以为是断袖。
如今竟然要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子成亲,无异于千年铁树开了花。
浮图城百姓对此事议论纷纷,当事人辛丘却在客栈里若无其事。
那只名为阿狸的幻狐自从清醒后,不仅没有回到它主人身边,还天天赖在辛丘身边。
这天,左桡拜访,看到这只对辛丘无比黏腻的幻狐,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亏辞嬅饲养了它这么久,它真是忘恩负义!”
段瑾听了很惊奇:“莫非辞嬅姐姐就是在左府装神弄鬼的北漠狐人?”
“没错,既然你们如今是我的盟友,我也就不隐瞒了——辞嬅是我的人,左府怪事也是我和辞嬅一手设计的。”左桡毫不犹豫地承认道。
“那‘相思豆’呢?”段瑾怒道。
“什么‘相思豆’?”左桡一脸不解。
段瑾心中咯噔一下:“难道那天晚上唬弄我们的人不是你?”
“段少侠,我可从来没有唬弄过你们,你们平白无故抓了辞嬅的幻狐,我还没跟你们算账呢!”
段瑾神情古怪地望向辛丘。
忽然想起此刻还在与她闹别扭,段瑾又把头转了过去。
左桡走后,段瑾还是忍不住对辛丘大吼大叫:“我就说了那个左霄身上疑点重重,如果你真的想帮助左桡除掉左霄,与其冒险嫁给他,不如让我一剑结果了他!”
“他是一城之主,身边高手如云。”辛丘冷冷地注视着段瑾。
段瑾涨红了脸:“所以即使你除掉了他,你也难以全身而退。”
“那是我的事情。”辛丘语气淡然。
想起生死未卜的刘伯与许大娘,段瑾心中一片凄然,他握紧拳头,哽咽着对辛丘说道:“在我印象中,你一直都是冷情冷意的人,对外人之事漠不关心。我不知道你为何要不顾后果地帮助左桡,如果是为了我,我只想说,师父自刎而死,养父养母将我舍弃,刘伯和许大娘也可能已经遇害,在这个世上,我只有你一个亲人。我不怕死亡,只怕你为了我而牺牲自己。”
段瑾虽然年幼,但心智早已如同成人,所以他把一切都看得很透。
辛丘深深叹了口气,她握住段瑾的手,使他慢慢平静下来:“阿瑾,相信我……”
***
左桡成婚当日,王侯贵胄,商贾名侠皆应邀参加婚礼,浮图城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盛况。
春萦馆头牌杜卿音一大早便收到了来自同行姐妹的嘲讽。
“与他形影不离又如何?到头来还不是看着他另娶她人,而你依然在春萦馆煎熬度日……”
“是啊!他与娇妻琴瑟在御,莫不静好,总有一天会将你弃如敝履。”
“你不过是一只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的麻雀!”
杜卿音对这些奚落充耳不闻,依然打扮得光彩照人风情万种,乘着轿子去参加左桡的婚礼,那势头强劲,大有要把新娘比下去的意思。
当她出现在左府门口时,无数道鄙夷不屑的目光聚集在她身上。
“啧啧啧,还有脸来参加婚礼!不怕碧家人把她轰出去?”
“你懂什么!邀请自己的情敌来参加婚礼才解气呢!”
杜卿音一身红衣似火,脸上挂着藐视众生的大无畏笑容,扭着曼妙的腰肢走进了左府。
吉时已到,左桡与碧家女儿一齐步入大厅。
左桡依旧是那副不耐烦的样子。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
“且慢!”杜卿音忽然站了出来,打断了礼官的话。
周围响起来窃窃私语。
“这是……春萦馆杜卿音?”
“撷芳君不愧是撷芳君,红颜知己满天下,成亲了都还与别的女子纠缠不清!”
“谁能想到昔日扬名天下的君子会变成这样!”
“城主大人太惨了,收养了这么一个荒唐行事的儿子!”
左桡扬着漫不经心的微笑。
杜卿音袅娜地走到新娘面前。
“何人敢在婚礼上闹事?来人,把她撵出去!”坐在上座的左霄面容阴沉地说道。
“城主大人,我不过是与未来的主母说几句话而已,说完我自会离去。”杜卿音微笑道。
“未来的主母?她就这么笃定撷芳君会纳了她?真是贻笑大方!”人群中有人大喊道。
“管家,还不撵人?等着她丢尽我左府的脸面吗?”左霄怒喝。
左府管家立刻带着几个侍从走向杜卿音。
左桡拦在了杜卿音面前,他牵着杜卿音的手,完全把新娘忽视在一边。
“父亲,卿音不过是想说句话而已,你就答应她吧!”虽然是用向长辈撒娇的语气,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怎么看都不太尊敬左霄。
左霄看样子是强行忍住怒火,将头转向一边,不再说话。
就在这时,新娘忽然掀开了红盖头,冷冽地注视着杜卿音:“你有什么话,直说吧!”
左桡如遭雷击,向后退了一步。
“想裳……”
他缠绵悱恻的目光聚焦在新娘身上,是如此痴迷与怜爱。
杜卿音看着左桡的表现,很快就推测出来了。
她有些慌张,又有些震惊。
“阿桡,她不是云想裳!”
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此时左霄幽幽一笑。
“想裳,是你吗?”杜卿音的话语并没有对左桡产生多大影响,他情不自禁地上前一步。
新娘悲哀地凝视着他。
“阿桡,云想裳已经死了,她只是你父亲用来剥夺你兵力和财力的工具!”杜卿音大喊道。
所有看着这荒诞不经的一幕的人,有的惘然,有的了然。
“云想裳是谁?”
“他是云家的后人,也是天下第一玉匠,据说经他之手打造出来的玉器精致绝伦,无人能及。不过他早在五年前就已经去世了。”
“据说他死在了左府,当时云家还曾上京状告左霄呢!最后却不了了之!”
“碧家女儿长得与云想裳太相像了,就是性别不同。”
旁人议论纷纷。
杜卿音如坠冰窖,她凄婉地一笑,对左桡说道:“原本,我来这里是想告诉她,她拥有与你的婚姻,而我得到了你的心——可目前看来,我真是一无所有。”
杜卿音伤心欲绝地离开了左府,直到这时,左桡才回过神来,用复杂万分的目光看着新娘,亲手给她盖上了盖头:“婚礼,继续……”
夜幕笼罩着浮图城,一年一度的雨花节已经是最后一天,河边的店铺张灯结彩,把河水照得五颜六色,小贩吆喝声、歌女美妙的歌声以及行人谈笑声混合在一起。
许多人跑到河边,光脚踏入河水中,拾拣刻字的雨花石。
也有一些人在岸边慌张地寻找走失的恋人,亦或是在灯笼花树下聚精会神地往雨花石上雕刻诗句。
狂欢盛会一直持续到午夜。
浮图城城主左霄坐在轮椅上,将准备好的礼物赠予被随机选中的情侣。
浮图城城主每送出一份礼物,便念出一句诗。
送出同心结时:“何以结中心?素缕连双针。”
送出戒指时:“何以道殷勤?约指一双银。”
送出手镯时:“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
送出美玉时:“何以结恩情?美玉缀罗缨。”
送出发簪时:“何以结相于?金薄画搔头。”
送出臂钏时:“何以致拳拳?绾臂双金环。”
送出明珠耳环时:“何以致区区?耳中双明珠。”
送出香囊时:“何以致叩叩?香囊系肘后。”
左霄郑重其事地将礼物递给每一对情侣,念诗时的语气也格外严肃认真。
辛丘站在河边桥岸上,静静地望着远处船上的灯火。
“第一任浮图城城主左铭是个文雅浪漫之人。”不知何时,左霄已经赠送完了礼物,独自一人推着轮椅来到辛丘身后,“但那只是在他年轻的时候,他年老后得了癫症,喜欢用孩童的头颅装酒,用美人的断臂做睡枕——事实上,每一代浮图城城主,在那温文尔雅的外表下,都隐藏着疯狂血性。”
辛丘回眸,那眼神像是在说:你自己也是浮图城城主。
左霄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今晚的左霄,有些不一样。
他伸出手,递给辛丘一物。
那是一块难得的血玉,月光下,玉里仿佛流动着汩汩鲜血,美丽妖艳至极。
夜深露重,除了远远站在左霄身后的左府侍卫,整个河岸上只剩下左霄与辛丘。
辛丘并没有接过血玉。
“你若不要,那便扔了吧。”左霄嘴里挂着一抹自嘲的笑容。
辛丘拿起了血玉。
“很久以前……”即使辛丘不怎么理会他,左霄也自顾自地打开了话匣子,“我爱过一个女子……”
“那时,我以为我会娶她过门,因为所有人都这么以为,我的好友对我说,‘她是世间最美丽温婉的女子,你与她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信了这句话,觉得人生最圆满的结局,就是与她白头偕老。后来……”左霄突然顿住,瞥了眼辛丘。
“后来,我把一个不美丽却丑陋,不善良却恶毒,不温婉却冷酷的小女孩带回了家。我将她视若己妹,她却一手毁了我的人生。”
辛丘终于产生了一丝兴趣,能让左霄用排比句,他应该很恨那个人。
左霄的眼中迸射出一道光,在那道光里,她似乎看到了痛苦、愤怒、悲伤、怀念等无数情绪掺杂。
最后他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一片清明。
在他们对话时,河水水面出现一圈圈无声的波痕,月亮倒映其中,像被揉碎的银盘分崩离析。
水下一道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渐渐靠近岸边。
左霄忽然将辛丘搂在怀中。
辛丘下意识进行防御,手肘撞向了他的腹部,左霄不由吃痛一哼。
“打我作甚!回头~”
辛丘依言回头,看见一把明晃晃的长剑,若不是刚刚左霄将她扯入怀中,此刻她已经身首异处。
那个黑影重新举起长剑。
左霄眼中闪过冷锐的光芒,他一边制止辛丘起身,一边将手放在轮椅某个位置按了下去。
轮椅飞出数不清的银针,将那个袭击者变成了刺猬。
那些左府侍卫也反应过来,冲到了左霄与辛丘面前。
十几道黑影从水底飞出,用轻功踩在水面上,他们身形飘忽轻盈却不失稳重。
左府侍卫与黑影厮杀成一团。
有一个黑影躲到了树后,诡异地将自己的身体缩成儿童般大小,趁左府侍卫不备,溜到了左霄轮椅后面。
左霄一向邪魅的容颜此刻看起来格外冷峻,他握紧轮椅扶手,余光瞥向身后的黑影。
广阔的河面上,对岸看起来那样遥远,凉风吹拂而过,河面上不断扩散的涟漪像是随时会变成无底漩涡,连岸边飒飒叶声似乎也带着阴谋的意味。
辛丘忽然从左霄的怀抱中挣扎出来,直起腰并跪坐着,一只手扶着轮椅,一只手对着左霄身后挥剑一斩。
“噗嗤”一声,黑影人头落地,缩成儿童般大小的身体也恢复如常。
她拍了拍自己的剑鞘,反问道:“我的剑是摆设吗?”
说完,辛丘站了起来,推着左霄的轮椅飞速地离开河岸。
黑影将所有的左府侍卫斩杀后,迅速围了上来。
辛丘调转方向,朝河面前行。
河水渐渐漫过小腿处,刺骨的冰寒传至四肢百骸。
辛丘站在左霄身前,举起长剑,冷冷地扫视着追上来的那群黑影,一副随时准备作战的模样。
“为何不扔下我?你要是想逃,没人拦得住你。”左霄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辛丘没有理会他。
左霄嘴角漫出笑意,他忽然伸出手,拽着辛丘迫使她转过身来。
左霄将一颗黑色药丸放在辛丘嘴边:“吞了它……”
辛丘怀疑地瞧着他。
“怕我下毒?”
左霄的语气充满挑衅。
辛丘拿起药丸看了一会儿,自己放到了嘴里。
嚼了几下,没尝出是什么制作的。
左霄推开辛丘,与那群黑影面对着面。
他的音量不大,但显得慵懒而自信,语调抑扬顿挫,悦耳动听至极。
“想杀我?来啊!”
那十几个杀手凭借着多年来出生入死的经验,能强烈地感觉到周围突然多出了一种极其可怕的东西。
左霄话语刚落,水面上忽然浮起不可计数的黑色芝麻虫,这些虫子迅速穿透杀手们坚硬的靴子,通过他们的脚底进入‰身体。
仿佛有无数虫子在体内横冲‰直撞肆意‰撕咬,所有杀手皆忍不住痛苦地哀嚎出声。
“水善利万物……”左霄幽幽一笑。
接着,那群杀手一个个坠入河中,在水中拼命扑腾,河水渐渐被鲜血染成红色,那一具具尸体也渐渐化成齑粉。
这一幕是何等诡异。
辛丘颇有些心惊肉跳,怪不得左桡这么多年来也未曾杀掉左霄。
看到辛丘蹙眉,左霄顿住。
“你觉得恶心吗?”左霄眼神幽昧,语气不辨喜怒。
“我见过比这更恶心的东西。”
“比如?”
辛丘认真想了想,答道:
“老鼠。”
左霄啼笑皆非。
左霄放了一个类似于猪笼草的口袋植物在河面上,那些密密麻麻的黑色芝麻虫立刻聚集过来,很快,植物口袋里一团乌黑。
然后,只见那个植物的口袋渐渐合拢。
左霄收起口袋植物,目光灼灼地看向辛丘。
就在此时,一把匕首猝不及防地刺在了他的胸口上。
他怔然地望着辛丘。
***
第二天,浮图城大街小巷都在谈论着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昨晚城主大人迟迟未回,左府管家就带着侍卫出去寻找城主大人,结果看到了河岸边有十几具左府侍卫的尸体。
而城主大人却不见踪影。
如此寻找了好几天,都没有城主大人的消息。
直到有人在河流下流,打捞上来一具穿着城主衣服的尸体。尸体已经浮肿不堪,胸口上的伤口也已经发脓溃烂。
浮图城城主左霄不幸遇害后,身为左霄养子的左桡顺利继承了浮图城城主之位。
***
红裙曳地,莲步轻移,推门而入的女子听到那床笫间传出的沉重呼吸声,不由轻轻皱眉。
香雾云鬓湿,清辉玉臂寒,给这夜晚平添几分香艳与诡异。
女子安静的站在床边,里面的声音渐渐平息,接着,她看见一双白净的手往两边掀开锦幔,露出里面的昳丽绝姿。
“师父…”女子沉声唤道,尽力忽视男子的无边春色。
男子披衣起身,举止优雅从容,一举一动皆萦绕着数不尽的风流旖旎。
“她那边怎么样?”男子的声音暗哑低迷。
“依旧昏迷不醒,珙珙在照顾她……”女子答道。
女子缓缓低头,睫毛在眼睑投下暗暗阴影,使人看不清她的神色。
“师父,你的伤怎么样?”
男子抚摸着胸前的绷带,自嘲一笑:“想不到她就算丧失了记忆,算计他人的本领依然了得。”
他眼神宛如刀锋冷凌:“去取一碗凰珠之血来。”
女子瞥了一眼床上的尸体,哀伤地问道:“师父,究竟要多少凰珠之血,才能解得了你的蛊毒?”
男子闭目苦笑:“除非放干她的血……”
男子不想过多谈论此事,很快转移了话题,“带我去暗室看看。”
暗室位于地底深处,是以整块整块的方形黑石搭建而成,每面墙壁上都有四个往里凹陷的圆坑用作烛台,一根根长长的铁链嵌入墙壁中,铁链末端拴住了十几个不知生死的人,他们身上的血滴答滴答落在地上,汇集到血池之中。
暗室正中央摆放着几十个玄铁打制的铁笼,每个铁笼里面都关着一只双目血红的幻狐,其中有一只幻狐的皮毛跟其他幻狐不同,它并非是雪白色,而是乌黑色。
女子拿出几十个玉碗,在血池里装满血后,一一递进铁笼之中。
当女子走到这些幻狐面前时,那群幻狐不由躁动起来,女子把兰花般的右手伸进铁笼,那些幻狐立刻用舌头亲昵的舔着女子。
乌黑色的幻狐发出了一声怪叫,其他幻狐听闻,有些害怕地退后了几步,那只黑色幻狐似乎对此很满意,狐狸嘴向上弯了弯。
女子露出了无奈而宠溺的笑容:“小安,你作为幻狐之王,心胸怎么能这么狭窄呢!”
男子则走到用铁链拴住的那些人面前,哂笑道:
“暗渊阁之人再厉害又怎样,在幻术和蛊术的双重折磨下,还不是乖乖招了供……”
“主子,”一大早上,宁戌睡眼惺忪,揉了揉眼睛,“我们什么时候回上京?”
清尹晨拿着折扇敲了敲窗棂,目光落在远山白云上。
“不急~”
“可是,左桡已经成亲,雨花节也结束了,我们留在左府还有什么意思呢?”宁戌忽然想起了什么,好奇地问道,“莫非是夫人叮嘱了主子什么?”
清尹晨缓缓回头,神态蕴藏深意。
“宁戌,对于浮图城城主之死,你怎么看?”
宁戌想了想,答道:“沅楼宴会以及婚礼上,左霄左桡的矛盾已经很明显了,我猜吧,是左桡杀了左霄。”
清尹晨轻飘飘走到宁戌身边,洁白如雪的衣袖随风摇曳:“你也觉得左霄死了?”
宁戌不明白主子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不是有目共睹吗?”
清尹晨但笑不语,笑着笑着,他就笑不出来了。
他想起临行前,母亲跟他说完那番话后,转身离去,而他身边又多出了一个人。
“阁主大人怎么有空莅临寒府?”
那人气势恢宏,带着上位者睥睨天下的霸气。
“听说,世子即将前往浮图城?”
清尹晨颔首。
“世子与暗渊阁合作多年,这些年,暗渊阁给世子提供情报,而世子也对暗渊阁鼎力相助,现如今,本阁主有一事想要委托世子。”
“不胜荣幸。”清尹晨淡笑。
暗渊阁阁主赞许地看着他:“世子果然痛快!”
“两年前的一天晚上,在浮图城内,二十四个阁中人突然消失不见,迄今为止只有一个人回到了阁中。那个人是三个月前逃回暗渊阁的,据他所说,浮图城内潜伏着大量前朝余孽,而且这群前朝余孽擅长苗疆蛊术和北漠幻术,势力逐渐壮大。本阁经过调查之后,将目标锁定在浮图城城主左霄和少城主左桡身上,这次世子前往浮图城,务必关注这两人的动向。”
“世子一旦发现前朝余孽,不必世子冒险出手,本阁将立刻派出精锐之师,前往屠剿。”
回忆到这里,清尹晨对宁戌说道:“这几日你跟踪左桡,发现他频繁出入说书楼对吗?”
宁戌点点头:“他好像跟说书先生的女儿暧昧不清……”
清尹晨对宁戌说道:“随我前往说书楼吧!”
***
段瑾四处寻找辛丘,每日每夜徘徊在河流附近。
可是依然没有找到她。
辛丘像是忽然人间蒸发了一般。
段瑾本就孤寂不幸的人生,再添了一抹灰暗。
这天傍晚,他独自一个坐在河坝上,沉默不动宛如一樽雕塑。
唐辞嬅一眼就看到了他。
她轻声地对身旁的人说道:“三只,那边的弟弟好像不高兴,你有什么办法让他高兴起来吗?”
被唤作“三只”人缓缓走到段瑾面前,唤道:“弟弟……”
段瑾呆呆地抬起来头,他以为是在骂他。
仿佛云消雨散,霁月破出雾霭,仿佛弱水止于苍穹,霎那凝成六瓣冰晶。
惊鸿一瞥间,足以令人瞬间停止了呼吸。
走到段瑾面前的人,拥有世间最美的颜,最雅的韵,最洁的质,最媚的神。
他看起来才十二三岁,一头齐耳短发,身着紧身暗红色便装,勾勒出纤细匀称的身材,雪肤秀鼻丹唇,浅茶色的瞳孔水光潋滟,似藏着大海星辰,流露出天真懵懂的神态,间或又带着一丝媚入骨髓的撩拨。让人分不清是男是女。
如果她是女人,她一定会引得无数男子魂牵梦萦。
如果他是男人,他也能不经意间就掳掠女子的芳心。
段瑾还没回过神来,唐三只便说道:“你开心。”
语毕,唐三只“砰”的一声跳入河水中。
段瑾目瞪口呆。
这个人……看起来脑子不太好使的样子……
段瑾看着深不见底的河水,忽然反应过来,大喊道:“来人啊!救命啊!有人落水了!”
他慌慌张张地在河坝上原地转圈。
怎么办怎么办!他根本不会游泳啊!谁来救救这个脑瓜子不好使的人啊!
就在此时,唐辞嬅走到段瑾面前,掩嘴轻笑:“三只,弟弟都被你吓坏了,还不快上来!”
段瑾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唐辞嬅。
平静的水面上,忽然冒出了唐三只的脑袋。
他偏了偏头,还在理解唐辞嬅话语中的含义。
过了一会儿,唐三只眼睛一亮,“哗”的一声破水而出。
眨眼间,便出现在了段瑾面前。
“弟弟……”
段瑾:“……”
这个叫唐三只的人,武功还不错嘛,一下子就从水面上飞起来了。
唐辞嬅看着这两人面对面站在一起,不知为何湿了眼眶。
但她很快若无其事地擦干眼泪,笑着对段瑾说道:“阿瑾,以后他就留在你身边了——他会像你师姐那样保护你的。”
想起辛丘,段瑾的脸色再次灰败下去,他颓丧地坐回了河坝。
“不必了……”他冷冷说道。
“阿瑾,你或许还不知道,这是你师姐与阿桡的交易。你师姐替阿桡除掉左霄,而阿桡会保证你的安全。三只跟我一样,都是阿桡的人,我们答应过你师姐会保护你。”
段瑾不可置信地抬头:“你刚刚说什么?辛丘与左桡的交易?”
“没错。”唐辞嬅点点头。
段瑾忽然狂笑不止,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他猜的没错,辛丘果然是为了他才接近左霄。
“辛丘,你这个傻子!”段瑾泪如泉涌。
看着段瑾大笑之后又痛哭,唐三只扯了扯唐辞嬅的衣袖,一字一句慢慢吞吞地说道:“姐姐,为什么,看到弟弟哭,我也想哭?”
唐辞嬅给唐三只递了一块手帕:“因为,他是你最爱的弟弟啊……”
过了许久,段瑾狠狠地抹干眼泪,怒气冲天地瞪着唐辞嬅:“你们给我滚!我不想再见到你们!”
“不管你如何想,我一定会信守承诺,保护你的安全。”左桡不知何时出现,走到唐辞嬅身边,对段瑾说道,“接下来几天,你准备一下,我会派人送你去仙雾林岛,那里是唯一一个任何江湖势力都抵达不了的地方。”
“不……我哪也不去!我要在这里等师姐回来!”段瑾疯狂摇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阿瑾……”唐辞嬅不忍心地撇过了头。
“段瑾,”左桡严肃无比地说道,“你师姐只是失踪,未必死了,她绝对不想见到你葬送在敌人手中。我答应你,一旦找回你师姐,一定将她送往仙雾林岛。”
“弟弟……”唐三只牵着段瑾的手,“三只带你回家……等师师姐……”
清尹晨与宁戌原本想前往说书楼,但在半路上遇见了左桡,所以,他们干脆跟跟着左桡来到了河坝上。
竟让他们无意中听到了左桡等人的对话。
清尹晨想起了暗渊阁阁主十天前的来信。
“本阁为了放长线钓大鱼,任由一名已知的前朝余孽安全抵达了浮图城,想必利用此人,世子可以更好地找出前朝余孽。此人的名字为——段瑾。”
依照目前的情况,显而易见前朝余孽便是左桡,但清尹晨对左霄的死亡依然抱有疑惑。
“罢了,若左桡不是前朝余孽,又怎会心甘情愿地帮助段瑾?”回到左府之后,清尹晨如是想道。
最终,他还是提笔写了一封信给暗渊阁阁主。
清尹晨给暗渊阁阁主写信后的第二天,暗渊阁向世人宣告了南宫姹芜的经历。
众人这才知道,原来如意谷谷主竟然是当年那个手握“无黑无白剑”,混迹于正邪两道,不分是非屠戮无辜的若城派遗孤——南宫姹芜。
“暗渊阁这么做,无非是想败坏南宫姹芜的名声,好让江湖人士不插手此事,到那时候,阿瑾便孤立无援了。”唐辞嬅看着隐于黑暗中的男子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