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镜里,羽影闪动。镜外,一只芊芊玉手,持着青雀头黛,细细描摩柳眉,另一手托着下颚。眉心贴着血色花钿,眼若含春,惰魅荡漾;面色润红,似被滋养过的嫩荷;唇如涂朱,小巧微翘着;肤若白玉,配上墨色细绸,色调反差之大,摄人心魂。
此人当之无愧为弈国绝美。
周围的侍女安安静静地站着,连呼吸地变得轻缓,生怕惊扰那镜前女子。
一位蓝袍公公迈着步子进来,挥退侍女,又反身关上门。
“王后,韩氏求见。”那位公公俯身凑到她耳边道。
“德全替我回了去,”女子嗤笑一声,模样更加摄魂,“给过她机会,生了个不成器的儿子,怪得谁?”
声音澈动听如空谷幽兰,德公公微微愣了愣,才道,“是,那奴婢便去回了她,以后都不让她来了。”
“别介,”女子轻轻沾取一抹口脂,点在唇上,轻抿,“只许这一回,要是让旁人传到王上耳朵里,本后很难做啊~”
“是,有消息说,祁炀快到宜城了,我们要不要……”
“按原定计划做,不要再来请示我。”
“是。”
德公公退了出去,被挥退的侍女没有传召,依旧在屋外待命。
“续续断断续续,觅觅寻寻觅觅,苍穹大陆任我横行。可你总得告知我是哪国……”
女子斜倚窗沿,右肩锦披滑落少许,血色罂粟若隐若现。
……
“大姐,救四哥!”
六胖子看到赵花花后迅速从石墩上起来,跑到她跟前。
赵花花推开他,径直走向寨口,挥手,示意开闸门。
在外头等着的祁三正和李四聊着山上的生活,一转头,人家大姐站在寨门口。
“不知有贵客到访,赵菁有失远迎,还请二位里边说话。”
赵菁是她对外的名讳,平日山上的兄弟都是‘大姐大姐’的喊,几个当家的也鲜有人记住‘赵菁’这个名字。
祁三对她的态度还算满意,松了李四的绳子,“久仰赵寨主大名。”他拱手。
亦旪顺了顺大饼的毛,心道:人两年前才建起的寨子,你待在那旮旯地儿,从哪听去?
不过这女寨主虽不像胖子说的那般天仙,却也不是虎背熊腰的那种。赵菁身材高挑,着红色简装,墨秀银线底缀,秀发高高竖起,素面示人,眼角微挑,鼻梁高挺。虽不是官家小姐那样白皙,健康麦色却给令她通身气质更上一层。
好一位英气女子。
“二位请。”赵菁侧过身子,左手抬起横向寨内。
等祁三和她并齐后,赵菁才迈步,亦旪依旧跟在后面。
“不知二位做何称呼?”
“老夫免贵姓祁,后头这位是老夫的徒儿,乾城洛氏。”
“原来是祁老和洛公子。”赵菁淡笑,弈国祁姓人士,身后还跟着一位小公子,可不就是前代国师祁炀?
祁三点到为止,他相信,能够撑起一个山寨的女子,绝对不是傻子。
“不知祁老前来,所谓何事?”赵菁心里猜到一些,但她不敢确定。
“咱们里头说话。”祁三笑眯眯的样子,给赵菁一种上贼船的感觉。
“内堂请。”
内堂不大,胜在密闭性好。亦旪迈进去时,特别留意内堂的墙壁,至少有八寸厚,堂内只留一个天窗和一个后窗。
‘噌’,是点火的声音。
“随意坐。”赵菁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祁三坐在主位的右侧,亦旪跟着进来,坐在下排。
那些当家们都没有进来,全都固守在内堂四周,以便有人听墙角,虽然可能什么也听不清。
“祁老请。”赵菁端起一杯茶,轻抿。
祁三点头,品了一口,“茶不是什么好茶,但胜在煮茶水上,山泉的甘洌,融了叶的清香,妙!”
赵菁浅笑,“祁老是什么身份,品过的珍茶,我等是不能比的。”
“且不说这个,”祁三乐呵呵地道:“想必赵寨主猜到老夫来的目的了。”
赵菁沉吟片刻,若如她所料,那便是这样。
“祁老想收据势力?”她试探道。
“以你们现在的规模,势力是谈不上的。”祁三说话毫不客气。
赵菁也没有羞愤,坦然自若,“确实算不得,不过,若是几百号人一齐回城,怕是没走几里,就给上报了。”言语有些诙谐,逗的祁三呵呵直笑。
“我也没有响钱养活那么多人,不是?”
二人你来我往,而后进来的亦旪早已沉进入定状态,对周围事物毫无知觉。等他修筑完炼气后,二人的谈话已近尾声。
“洛公子修习真是刻苦用心。”这话不掺杂讽刺,是单纯的夸赞。
“他呀,”祁三捻着胡子笑道:“别看他平日里懒散,对什么都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可做起事来,真真是浸在里头,老夫拔都拔不出来。”
“这个性子倒是好的。”
“是挺好。”
祁三眯着眼,“我方才见寨主腹上三寸有团淤气,两道不通,若迟迟不通,寨主怕是要一直停留在意劫平阶。”
赵菁的手不由自主地抚上那个位置,眼底满是欣喜和惊讶。自她一年前入了意劫后,就一直在平阶停滞不前,一点提升的意思都没有,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赵菁起身,拱手致谢,“多谢祁老先生提点。”
“客气,就怕祁某冒犯寨主。”
“怎会!”修士眼中没有男女之别,有的只是伴侣和同道。
亦旪闭眼听着,心里暗道:原来破了炼气阶也不可松懈,在进阶过程里,还要时时刻刻固修道通,一个不小心就会道堵停滞。
……
晚膳自然是留在寨子里用,赵菁派人将山下的马车牵上来,锁在寨子内。
会说话的八改对他们来说是稀奇的玩意儿,寨子里的人都围着它看,还有一些人在喝酒划拳。几个当家和祁三关起门来,在室内摆了一桌,亦旪也在桌上。
这桌的氛围不似其他桌上那般活跃,反而有些压抑。
除了喝酒吃菜,谁都没有过多言语动作。
终于,跳脱的六胖子忍不住了。他将酒碗往桌上一磕,突兀的声响吸引桌上其他人的注意。
“又发什么疯?”这是三当家周囷说的。
“他娘的,老子受不了了!有什么明面上说出来不行吗?一个两个憋着,老子在吃饭,不是在蹲大牢!”
几个当家里面就数周囷和六胖子不对付。周囷哼笑一声,“死人堆里都能吃下去饭,在这儿怎么不行?”
“你闭嘴!”
“脾气见长,还说不得了?”
“你!”
吵着吵着,眼瞧着就要打起来,离六胖子最近的亦旪站起身,后退几步。他怕两个人打起来吓到大饼。
“够了!都坐下。”赵菁拍案,见两人虽没互掐了,却还是站着,又道:“客人在这,你们不要脸我还要的!”
见大姐发怒,二人才不情不愿地坐下。
赵菁撂了筷子,今晚这顿饭是吃不下去了。
“都冷静点,自家兄弟,别给客人瞧了不端。”二当家温润言曾是南方一带赫赫有名的书香门第温家嫡子。家道中落后,父亲受同窗构陷,落了个满门抄斩,恰巧他外出求学,躲过一劫,后在外逃期间,被赵菁所救。
温润言人如其名,温润如玉,待人处事总是和和气气,即便断了一只手臂,面上也还挂着儒雅的浅笑。但祁三和亦旪都清楚,这样的人,难叫人猜出心思,才叫危险。何况他是意劫凸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