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29天。
北星市出警的效率惊人。从阿亮被围到警察出现，不过就3分钟时间。马可三个人和讨债的混混门一个都没跑掉。
阿亮跟马可同车。“老板，”他笑嘻嘻的说，“没看出来啊，哈哈，两个打十几个，过瘾。”阿亮浑身是血，却无比兴奋，被警察呵斥了几句，才安静下来。马可这会儿才感觉到肩膀和腿上的伤口全都撕裂了，痛的说不出话。
他们全被带到了派出所。按照警察的指引，马可在一张表格上填写了自己的名字和半生公司的名字。表格上剩下的其他格子他全都填不上。‘怎么会有人不记得自己的身份证号码和手机号码呢？’警官们都不信，可他偏不记得。警官立即呵斥他态度不端正，并把他单独关进了‘六面体’（一个出了墙再无他物的房间），连个凳子都没有。马可进去后突然有一种回到出生地的感觉。那四面白墙像极了他的老家——被改造的废弃的工厂。
警察收走了马可所有物品。包括他的皮带和鞋子，日记本，还有那条项链。他们在上衣口袋里找到了手机和证件，于是剩下的内容，警察帮他填上了。除此之外警察还找到了几张名片。
马可被关在里面，再也无人问津。地面太硬太凉，坐着躺着都不舒服。马可站起来活动活动身体，他来到六面体的门前，门上有个小窗口。他朝那个窗口喊着：“我可以打电话么？”然后远处传来个声音——“不可以！”。马可只听到了回答，但是没看见回答他的人在哪里。这一晚上，他问了七八次这样的问题——可以打电话么？什么时候能出去？有人么？等等。但是再没人回答了。
地面冰冷，可四壁都包着海绵垫。马可干脆找个角落，蹲在地上，靠在海绵垫的夹角，争取能眯一会儿。
“马可——马可——”
马可听到有人压低了嗓子叫他。他睁开眼睛，看到门口有个胖家伙朝他招手。“马可——马可——”那声音像叫魂儿一样，那人站在门外的阴影里，黑乎乎灰蒙蒙的。
马可扶着墙上的海绵垫，克服了十几个关节的酸痛，站了起来。他试着走了两步。腿有点麻，但是勉强能动。他走到门边，透过栏杆往外看，还是黑乎乎灰蒙蒙的。他朝那人招了招手。胖子向前一步来到跟前。马可看见灰灰白白的脑袋上稀稀拉拉的长着几根头发，那肤色就像是有十几个人围起来抽烟，而他站在了那些烟雾中。那人的表情阴晴不定，不知道是哭还是笑。
“张友人？！”
“嘘——小点声。”张友人说。
“怎么是你？”
“我进来看看你。”
“我是说你用什么方法进来的？”
“走进来。就像这样。”
张友人在门前来回踱步，一边走一边在思考着有没有用过例外的姿势。
“我是说，警察为什么会让你进来？”
“他们忽略我，他们不知道我进来，”张友人停住脚步，“有时我不是故意的，但有时候我故意那样。”
“张友人。我——”马可想了想，然后接着说，“我不太确定有没有听懂你说什么。但我想问，你能带我出去么？也让他们忽略我什么的？”
“那可不行。单就这门你就出不来。我可打不开这门，我想你也打不开。”
“你想想办法，你神出鬼没的，一定有办法。”
张友人用力的摇头，他脸上青灰青灰的烟气好像也跟着甩开了些。“我这次只是来看看你。前几天你出车祸，我就想看看你。但我害怕。还记得那次你回溯醒来，插着医疗器械呢？我差点就害死你。所以住院的时候，我就没敢进去。”
马可耸耸肩，“没事，不用愧疚。再说我应该谢谢你，车祸那天你救了我的命。”
“看到你没事我就安心了。我走了。”
“等等，”马可伸出手去抓张友人，张友人退了一步。马可还想往前伸，但被铁栅栏挡住了。“别走，我还有问题。”
“不行，我得走了，快来不及了。他们会看到我的。”
“等……”
没等马可说完，张友人已经不见了。马可在栅栏里用有限的角度，左看看右看看，根本没有人。他学着刚才张友人的音量，压低着嗓子说：“张友人——张友人——你还在么？——喂。”
“别喊了，安静点！”又一次。马可只听到了声音，但是没看见出声的人。马可觉得负责看守他的警察比张友人还神秘。
马可无奈，回到刚那个角落，再次蹲在那。他想不通张友人是怎么进来的，那些警察为什么会忽略他？想着想着他迷迷糊糊的睡着了。但他没做什么梦。他的头晕晕的。
“马可！出来！”一个洪亮的声音把马可吵醒了。睁开眼睛。小屋的门已经打开，一个魁梧的警察站在门口，拎着一副手铐。
马可站起身，试着活动了一下，然后走到门口。
“手伸出来。”
马可照做。警察把他铐上带到了不远处的另一个房间。之后是拍照，正面侧面。再后是验血，警察拉着他的手按在机器上，马可感到一阵刺痛，血就验完了。再然后是验尿，马可在警察先生的监督下，接了一盒尿样，出门时放在洗手间门口的地上。
在走廊里，马可遇到了阿亮。阿亮正从一个小房间里出来，他见到马可立即咧开嘴：“老板，您……”。旁边押着他的警察立即喝止：“不许说话！”然后推着阿亮离开了走廊。
等到马可再次坐下的时候天已经亮了。那位魁梧的警察先生把马可带到一个更小的房间，阿亮刚刚离开的那间。
那是一间审讯室。马可终于能坐在椅子上了，面前有一块金属板扣在腿上方。虽然是坐着，可马可并不觉得舒服，因为那块金属板剥夺了他站起来的自由，手铐也被锁在那个金属板上。他只能将身体前倾，一直那么前倾。
但马可的心里现在感觉踏实多了。从他回溯以来，从没这么踏实过。
“知道你为什么在这吗？”审讯马可的有两名警官，左边的问话，右边的就只在那坐着不动。
“知道。”
“说说吧！都干什么了？”
“打架！”
“为什么打架？”
“救我一个朋友。”
“你觉得自己挺英勇呗？”
“算是吧。”
那人突然爆呵：“你老实点儿！”
马可低下了头。接着他发现自己不知道为什么要低头，于是他又把头抬起来了。
“你的朋友是谁？”
“高个子长头发的，叫阿亮。”
“知道他全名么？”
“不知道。”
“你有同伙么？”
“还有一个叫夏迎春的，是我同事，不是同伙。他没打架，我叫他开车到巷子口等我，我把阿亮救出来，好上车逃跑。”
“那些人为什么打你朋友？”
“我不太知道，听他们说话，好像阿亮欠他们钱。”
接着，警察先生又问了些无关痛痒的问题。那些问题是事先打印在一张纸上的，估计刚才阿亮也回答过。那纸上最后一个问题是“我们需要通知你的家人或者工作单位，你希望通知谁？”。马可觉得这是今晚最棒的问题了。
“我的那个日记本里有一些名片。一个名字叫保罗，另一个叫盛吉。哦！盛队长是你们刑警队的。”
（2）
马可又被带到了另一个比较宽敞的房间。这里有长椅，是用铁管焊接成的，马可的手铐被拷在长椅上。他在长椅上坐了一会儿，然后他试着在躺下。谢天谢地，这比在地上睡要舒服多了。
马可睡着了，也回到了旅馆房间。他高兴极了，因为他一下就认出这是俞一雯的房间，因为它跟自己的房间一模一样，只是方位是相反的。但是屋里的事物没有上一次来看的清晰，所有的东西都是模糊的。他四下里寻找，门廊，洗手间，床底下。一雯不在。马可不想在房间里等，他推开门。门外是白茫茫的一片。马可大胆的走出去，周围看见的不是走廊，是街道。即像冰城也像北星。马可赶紧转身想回到一雯的房间，可是身后什么都没有，没有门，没有房间。街道上出现了很多的人，来来往往，走过马可身边都会盯着他看一会儿，这些人都是一个面孔，四方大脸，是薛医生。马可试图拉住一个：“薛医生，薛医生，等一下。”但是马可一个都拉不住。
有人踢了他一脚。“喂！醒醒！”那人叫着。
马可从手铐和胳膊中间的缝隙看到了驼色风衣的一角。驼色风衣又踢了马可身下的长椅。
“醒醒！”
马可眯着眼睛，坐起身。
“盛警官——”
“谁是薛医生？”盛吉坐在长椅上，马可的身边。
“大概是位朋友。我觉得他是我的的恩人。”
盛吉停了一会，在想些什么，然后什么都没想到。
“马可先生，我们得拘留你。”
“哦？”
“隐瞒事实，拒绝承认错误的，按照治安管理条例，我们有权裁决。拘留你十五天。”
马可叹了口气：“我愿意配合，也愿意承认错误，我不该打架，让我再选一次，我绝不会那么冲动。虽然那样我的朋友可能会受重伤，甚至没命了。盛警官，有话你直说好不？”
盛吉掏出钥匙解开马可的手铐。马可搓了搓酸痛的手腕。
“外面那些流氓是怎么回事？”
马可摇摇头：“刚审问我的时候我都说了，就是那么回事。”
“照片、指纹、血样，全都是干干净净的，你没有前科。而且没有整容的痕迹。”盛吉接着说，“我相信你说的话。另外，非常抱歉，我看了你的日记。虽然看不太懂，但是失忆的说法我也相信。但是，你知道我感兴趣的是什么。”
“还是洪运奎和黑水公司？”
“没错。”
“该说的我都说了！你到底想要什么？”
“你跟我关心的事情都有关系。你突然出现，又这么神秘。现在又惹上了贩售药丸的混混，还有高利贷组织。你要是我，你怎么想？”
“我会充满好奇。想办法击垮他的意志，然后反复盘问。”
盛吉觉得这话听着过瘾。
“马可先生是个爽快人。”
马可靠在墙上：“可我不相信洪先生是个会贩卖毒品的人。”
“继续说！”
马可突然想起了一些事。为什么警察会那么快到。3分钟。
“盛警官，你是在跟踪我吧。外面那些警察应该早就通知你了，或者你一直就在外面看着我。”
盛队长没说话。
这时有一位女警敲了敲门，盛队长起身来到门边。马可认出那是跟盛吉一起去医院的刘警官。刘警官看了一眼马可，在盛吉耳边说了几句话。盛吉回头看了看马可，对刘警官说：“让他们等我，我马上来”。
盛吉回来，掏出手铐：“把手伸出来”。马可伸出双手。盛吉只将马可的右手拷在长椅上。“这样舒服一些。”他说。然后他站在马可对面。
“我想我应该冒一次险。我想你做我的线人。”
“卧底？”
“差不多，”盛吉说，“我们互相帮助，各取所需。”
“你知道我要什么？”
“所以我说是冒险。”
“好，我同意。”
盛吉转身出去锁上门。
马可再次躺倒长椅上，果然比上次又舒服了些。他闭上眼睛准备再睡一觉。还没等他睡着，忽然又听见开门的声音，盛吉带着另一名女警和一位拎着公文包穿着职业套装的男人进来。
“你们聊吧，我们先出去”盛吉说着想要离开。
那个男人拦住了他：“不必了，请您将马可先生立即释放。”
“您刚才只说想见嫌疑人。”
男人来到马可面前，鞠了一躬，然后说：“马可先生，我跟保罗先生一起来的，我是您的代理律师，我姓裴。”
马可点点头。
裴律师转身对着盛吉说：“我想我们不需要再浪费大家的时间。这一夜过去，您想问的问题应该都已经问过了，再留他下去，并没有什么意义。”
女警官上前一步：“他触犯了治安管理条例。我们有权拘留他。”
裴律师微微冷笑：“这么说吧，即便你裁决了治安拘留，我也有能力申请复核，并把马可先生带走。至于那些混混的口供——。我想，他们连马可先生的名字都还不知道吧？”
盛吉没说话。
裴律师继续说：“我想这个案件，可以调解。双方达成谅解应该很容易。当然你也可以不予调节，但是你……”
盛吉一摆手，示意裴律师不用再说了。然后他走到马可身前，帮马可解开手铐：“马可先生，保持联系。”
马可点点头。
（3）
马可拿回了自己的东西，再次见到了真正的阳光。保罗和小夏就在公安局的院子里等他。马可有点难为情，不停感谢保罗的帮助。
“我们出去说吧，一雯在大厅里等你。”
马可拉住他：“保罗，我想再救一个人出来，还要麻烦一下裴律师。”
“不必，我们是朋友”保罗朝裴律师扬了扬下巴。
“跟我一起进来的有个朋友……”
“是那个叫阿亮的吧？”
“啊，是的”
“好！我去试试。”说完裴律师转身又进去了。
马可在院子里等了有20分钟，可能只有15分钟，他的腿有些酸痛。裴律师终于出来了，快步走到马可跟前。“马可先生，放心吧，”他说，“我跟警方谈过了。请您跟我进来一下。”
马可跟着裴律师往里走。一边走，律师一边说：“马可先生，您这位朋友很聪明。他身上的药丸都是面粉做的。有把刀，但那是一把没有卡簧的圆头水果刀，跟管制刀具的标准差的远。警方愿意放人，但要调解。”
“辛苦你了！”
“您客气了。这种情况警察也不愿拘留。我其实没做什么。”
裴律师带着马可来到调解室。马可看着那个烟卷哥蹲在墙角，直截了当对他说：“阿亮欠的所有钱我来还，另外再给50万做医药费。如果还不满意我们还可以再商量”。
对方没人答话。
裴律师走到烟卷哥面前，说：“你叫大头吧？”
大头抬头看着裴律师：“怎么样？”
“我是保罗先生派来的，黑水公司的律师。我劝你答应马可先生的建议，这样对大家都好。”
大头愣了愣，转头看了看马可。他越发不明白这个不到20岁的娃娃到底是谁。
马可接着说：“我刚才答应的依然有效。”
大头站起身：“警察叔叔我们和解。”
（4）
阿亮终于办完手续，走了出来。
马可迎上去：“阿亮，手表你一定知道在哪，对吧？”
阿亮没说话，从口袋里掏出夏迎春那块手表：“老板，对不起。两块表我之前都给了大头抵债。这块是昨晚挟持大头的时候，从他手上捋下来的。另外一块我再想办法。你看看对不对。”
马可接过手表看了看，递给旁边的小夏。小夏点了点头，戴在手腕上。马可想了想，完全不记得昨晚阿亮有捋过谁的手表。“阿亮，这表没错，”他说，“其他的事不用再讲了，忘了它吧。”说完马可转身往外走。却被阿亮抢一步拦住。
“老板！我名叫熊海亮。我从前是个——是个兵。惭愧！我给战友丢人了。我——我——阴差阳错，在街上做了混混。”
马可不知道他要说什么。
“老板，我想跟着你。就问您一句话。您肯不肯。”
马可看了看这个比自己高一头的大个子，看样子还要比自己大几岁。他脸上还有血迹，头发又长又乱又脏。马可想了想，突然嘴角微微上扬。他转身跟小夏说了几句话，小夏从上衣口袋拿出信用卡，交给马可。
马可转身把卡塞给熊亮海：“我现在就有件事，你看看有没有法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