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马可仍守在门口。
他揉揉眼睛,确实看到有个人坐在那里。一身孔雀绿的西装,粉色的衬衫,领口敞开着。那人白白胖胖,满脸堆笑的看着他。
“你是谁?”
“马可先生,你不用害怕。我本来是在走廊等的,因为等的太久,我的身体负担又太大,所以才进来找个地方坐坐。打扰您休息,十分抱歉。您,刚去过鸿运公司了吧?”
“你是谁?”马可扶着门把手,身体贴住门廊。
“马可先生,在下只是想跟您谈谈。谈话才是我的工作,我可不擅长动胳膊动腿什么的,所以您不用担心。当然,也请您冷静,我可不希望自己受伤。那样估计会很痛。”那人仍是笑着,站起来扭动胖胖的身躯,张开胳膊在原地转了一圈。
“抱歉,坐太久了。请相信我,除了聊天,我没有别的特殊的技能。”说完那人仍坐回到椅子上,“马可先生。我们没有想到您会这么执着。所以公司派我来跟您谈谈。想增进一下互相的了解。”
这虽然也是威胁,但马可觉得轻松多了。一放松,酒劲儿就有上来了。他踉踉跄跄走到窗边,坐在那人身旁另一把椅子上。
“抱歉,失礼了。”马可揉了揉太阳穴。
“嗨!看您说的。是我不请自来在先。”
“有什么话尽管说吧,趁我还醒着。”
“擅入您的房间不是我本意。我敲了门,可是没人应。我猜您可能是去了鸿运公司。”
“知道我去了,却没有阻止我。就是说,有信心叫我什么都找不到喽?”
“哈哈哈!马可先生,我们确实做了些功课,但毕竟时间仓促,不敢说十全十美。”
“我不明白你们想跟我谈什?你怎么称呼?”
那人清了清喉咙:“大家都叫我保罗,您也可以这么叫我。”
马可没有答话,抄起一支瓶装水,拧开自顾自的喝着。
保罗接着说:“坦白说我们已经解决了问题。我们聘请了一位非常棒的律师。他的工作十分出色,完美无瑕,不怕推敲。本来我们是不需要再多此一举的,堂而皇之的接收鸿运公司就可以了。”
马可仍在灌水,他第一次体会到醉酒后的口渴。
保罗笑了笑:“说白了吧。我们想做这笔生意,但不想跟贵公司结怨。我们跟K先生有过一些交情,本以为可以跟他谈谈,没想到贵公司突然改派您来到这。措手不及间查不到您的资料,又没能跟K先生取得联系。所以昨天的事还请您谅解。我们希望现在开始跟您正式谈判。”
马可皱了皱眉,放下手中的水。他对此颇为意外,对方明明占尽上风,自己本没什么筹码。马可倒在椅子里。“那么你们有什么条件呢?”
保罗坐直身体正对马可:“马可先生快人快语!我也就不绕弯子了。这家公司我们一定要拿到手,我们的要求只有这一点。不客气的说,我们的人做事向来不留余地,但是我们也从不亏待朋友。贵公司有任何条件都可以尽管提。”
马可也坐直身体,用同样的姿势,跟保罗面对面:“保罗先生话讲的漂亮。那我也表个态,从现在开始,半生公司放弃对鸿运公司的收购。您不必客气,尽管拿去。”
“哦?马可先生做的了主?”
“我是副总裁,这是小事情!”
“好!痛快!提条件吧!”保罗的眼睛被那些赘肉挤的只剩下一条缝。
“不必了!保罗先生放心。我说过放弃,就不会再纠缠。”
“没有条件?”
“没有!”
“那您怎么跟半生公司交代?”
“交代?交代什么?到现在我都还没有领到过工资。”
“马可先生太儿戏了吧!”
马可霍地站起身来。保罗脖子上的肉太厚,抬不起头,如此近的距离,不得不跟着站起来才保持跟马可面对面。
“我对鸿运公司不感兴趣,对您,对你们,也不感兴趣。我不想在做有趣的事情的时候受到干扰。我放弃收购并让您得知,这就是帮我自己的忙。除此没有别的条件。”
保罗明白了马可的要求:“好!我保证,天亮前撤掉一切针对您的措施。不仅如此,您如果有什么事需要帮忙的,尽可以告诉我,我们义不容辞。”说者从怀中取出一张名片递给马可。马可没接。保罗丝毫没有觉得尴尬,把名片放在身边的茶几上,再把它摆正。
“那么我告辞了?”
“慢走。”
保罗走到门口,回身看了看马可:“马可先生果然神秘莫测,我们用尽一切资源都查不到您的过去,看来我们的功夫还不到家。这次谈话印象深刻,我想我们也许可以成为朋友。”
马可心中苦笑,哪里是隐藏的好,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过去。不过这也许对自己来说也是一种保护。任何人想要放弃好奇心,都会是个痛苦的抉定。
马可说:“保罗先生你太客气了。我说过我对你们不感兴趣。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有缘再会吧。”
保罗的脸上没有露出丝毫的遗憾:“顺便说一句,您的小说写的很朦胧,我没看懂。可是您不该把鸿运公司的信息放在小说里,这对大家都不好。”
马可愣住了。‘什么小说?’
“再会!”保罗恭敬的退出去,关上门。
马可等了一会。确定保罗不会回来。他跑到门廊,打开自己的公文包。资料,日记本都还在。他打开日记本,从第一页翻到最后一页。
他撇撇嘴。‘没错,不知内情的人看了确实很像小说。这个猪一样的家伙看了我的日记’。马可合上日记,夹在腋下。他回到茶几边,坐在椅子里。
马可看看旁边的名片,只有‘保罗’两个字,和一串电话号码。拿起来看,背面也是一样。
(2)
第19天,马可的房间里。
夏迎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么?放弃了?”
“小夏,这个项目你付出很多心血,对不起。”马可转向一雯,“俞医生,对不起,没跟你们商量就擅自……”
俞一雯抬手打断了马可:“你是副总裁,我只是你的医生。”
马可低着头,一夜的噩梦,他已筋疲力尽。酒精根本没那么好用。
“马可先生,您对那个保罗承诺的放弃,是指我们这次来北星目标的全部么?人员、设备、库存,什么都放弃了?”
“小夏,对不起。你以后叫我叫我马可好了。”
“你今天说了很多的对不起,”俞一雯说:“对不起这三个字代表着准备好了承担责任并且要采取行动来弥补。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抱歉,我的脑袋还有些痛,等我理理思路。”
两人看着马可,等他说。
马可揉了揉太阳穴,然后说:“我们自从进北星市以来,一直受制于人,处处受阻,即便不放弃我们拿他们也没法子。至少短时间内没有抢得先机的机会。所以,我们必须有效的避开他们。既然他们跳出来主动提出要求,我觉得至少可以做到双方保持一种平衡。
“如果我们仍死咬着不放,对方的限制行动就不会停止,这就被动了。放弃项目是他们唯一的要求,于是我就提出让对方撤掉这些针对性措施,这样我们才有占据主动的机会。”
俞一雯点点头。
夏迎春说:“可是!我们都放弃了,主动行动又有什么用?”
“找到真相。”马可说,“我放弃了并购的行动,是为了没有阻滞的调查另一件奇怪的事情。”
“哦?”
“还记的我前天在火车上问的问题么?”马可站起来,好让自己更清醒,“洪老板,他是这家公司唯一一件值得关注的焦点。他的办公室里根本没有办公的物品,全是水果标本,他简直是个水果狂人。而且他很长时间没上班了。这一切都很反常。保罗一伙人盯上什么了?这家公司有什么特别的?目前来看也只有他最特别。
“当时承诺放弃,的确是我一时冲动。但我事后回想起来,觉得应该坚持这个决定。与其争夺这家公司,不如绕开保罗一伙人,去查一查洪运奎这个人。”
“我现在就联系洪老板?”
“不!我亲自来,把洪老板电话给我。你叫小卢到这来跟我们汇合。”
两个人分别对着电话忙活了一阵。结果,一个没联系到小卢,另一个也没联系到洪先生。
“马可先生。小卢电话关机了,办公室也没人接。记得曾经出现过五次这种情况,其中四次也都是他前一天喝多了。只有一次……”
“洪老板也关机了。”马可说。
“小夏!你知道洪老板的住处么?”俞一雯说。
“需要我现在就默出来么?”
马可一拍大腿:“好,我们现在直接去他家里。”
(3)
车子载着三个人开上大道一路向北。
在来到北星市之前,马可并没有太过注意洪运奎这个人。这是个重大失误。创始人带给公司的基因往往起到决定性作用。而在夏迎春的简报中,在各种往来文件和资料里,对洪运奎的介绍也非常少。老K和小夏在初期跟他接触了两次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小夏证实,昨晚在闫主任的抽屉中找到的那些文件,全都是通过授权委托,由闫主任代为签署的。那更证明,洪运奎的淡出并非是针对并购案的策略,而是一贯如此。再加上洪运奎那个奇特的办公室,所有的疑点全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洪运奎住在北星市**区以北110多公里处。起初K和小夏认为路途遥远是洪运奎很少来公司的原因。然而洪运奎的办公室落满了灰尘,这就有些不自然了。没有人认为你会再来,跟很少来,并不是一个概念。
路上,夏迎春凭着记忆补充了一些洪老板的信息。
资料中提供的照片是洪老板几年前在印尼出差采办时照的。现今他已经五十五岁。皮肤略黑,身材微胖但很结实,头发只有鬓角处略有花白。他年轻时以优异的成绩毕业于北星农业大学,之后分配到北星市农产品公司。作为一名采购员,他也算是走遍了半个世界。三十岁他突然辞职创业。闫主任随他一起辞职,是他雇佣的第一位员工。开始的几年公司逐渐发展,但扩张的速度很慢。除了向一些餐饮、酒楼供货外,就是为一些熟客采办比较特别的水果。由于服务的都是比较高档的场所和聚会,在北星市经济上升较快的十几年间,利润很高,收入不菲。然而洪老板无心向其他城市扩张。近年北星市经济不断下滑,鸿运公司自然也就风光不再。
要说洪运奎的住处跟这次并购也有些关联。鸿运公司并购案进展缓慢的另一因素,就跟这个地址有关。
起初,鸿运公司财务恶化,急于吸纳资金续命。其中一个重要因素就是一片实验用土地,也是马可认为拖累公司的资产之一。鸿运公司的很多盈余资金都投入到这个实验项目上,专门用来尝试培育和移栽一些水果品种。这些年来洪老板投入到这个项目上的精力很多,然而并没有什么突出的业绩贡献。在公司走下坡路的时候,这个项目就成了一个负担。但就在和半生公司谈判的当口,洪运奎突然以私人名义租下了这片实验田,以及地上附着的建筑物,也包括一栋别墅。租期三十年。这就延缓了鸿运公司破产的进程。租金来源是洪运奎出资设立的信托计划,定期向水果贸易公司支付租金。那是他所有积蓄,看来洪老板是准备在这养老了。
一笔巨额资金,三十年的信托计划,除了投资一些保本的低风险投资工具外,就只支付租金。这无疑盘活了水果贸易公司最垃圾的资产,注入了三十年每年增长5%的现金流。鸿运贸易公司暂时死不了了,也就不再急于出售股权。当然,公司主业其实并没有什么起色,所以只能说是半死不活。
车子驶离了公路,转进一片果园,行驶在双车道的乡间水泥路上。俞一雯已经在后座睡着。
又开了10分钟,才看到那栋别墅,别墅不大,但设计精巧,很有世外隐居的味道。
车子停在院子前面。小夏问:“马可先生。没打招呼直接拍门这样不太好吧。”
“你知道为什么刘玄德要三顾茅庐么?”马可问道。
“是因为当时刘备大败,投靠刘表,屯兵新野。新收谋士徐庶,却被曹操用计谎称母亲病重,诓其前往许都。徐庶回马荐诸葛……”
“又不是让你说书呢,”俞一雯醒了,“他是问你为什么要不打招呼,就去了孔明的家。”
“为什么?”
马可拍了拍他的肩膀:“因为诸葛亮手机关机呗。”
车子里一片寂静,这恐怕是全世界最冷的笑话了。
马可跟夏迎春开门下车。俞一雯打开车窗:“你们去吧,我在这歇会儿。”
马可二人走进小院儿,来到门前按了门铃,门铃响过却没有动静。马可又用拳头砸了砸门,还是没有反应。
“没人?”
夏迎春摇摇头:“这不就是三顾茅庐呗?”
马可垂头丧气,回到车边问道:“俞医生,你怎么知道的?”
俞一雯用手指了指:“大白天的,所有窗户都拉上了窗帘,多半没人给你开门。”
马可用拳头锤了下车顶:“上车,咱们在这等。”
马可刚拉开车门,一辆微型汽车从小路上驶来。车子款式很旧,但擦洗的亮亮堂堂。
车子开到近前停稳,上下来一个中年女人。她提着一个拎包,和一个篮子,篮子里有些新鲜蔬菜和水果。她一边走一边看着这几位访客:“你们来找洪先生的?”
“对!请问您是?”夏迎春也曾来过这里一次,但没见过这个女人。
“我是洪先生的保洁员,叫我阿俏姐就行了。”保洁阿姨上下打量了这两个人,看了看车里的俞一雯,“没有跟洪先生约好么?”
几个人愣着没回答。
“我先进去了。如果看见洪先生,我帮你们问问吧!”
“有劳有劳。”马可目送保洁阿姨进屋。
马可、夏迎春没心思上车,就倚在车边等着。俞一雯倒是心宽,坐在后座,靠在车窗上闭目养神。等来等去,马可急躁的来回踱步。俞医生仍然靠在那,似乎睡的很香。
等到阿俏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一点了。小夏的肚子正咕咕的叫。阿俏姐提着包从里面出来,顺手锁上了门:“你们还在啊?”
“请问洪先生在么?”马可、夏迎春立即下车。
“这我不知道,我没有见到他。有时候他把自己关在卧室里,几个小时甚至一天都不出来,我几次来都是见不到他的。每次我都是完成自己的工作就走的。”
“得!”夏迎春少有的简洁明了。他又坐回到驾驶座上,插上了车钥匙。
马可还算沉得住气,给阿俏姐留了名片,并嘱咐下次见到洪先生一定把名片给他。然后他坐回到副驾驶座位上,但没叫开车。
阿俏姐走了。三个人就坐在那,没人再说什么,就那么静静的等。
入了夜,三个人都饿了一天,又一阵阵的困。
突然!一个黑影从车旁的灌木丛闪过,吓了夏迎春一跳。
“诶呦!什么东西?”夏迎春探出头前后找了找,“我看花眼了?”
“你没有花眼,我也看见了,只是不知道是什么动物。”一雯说。
三个人开门下车四处张望,可什么也没找到。这时别墅楼上的一个房间突然亮了灯!紧接着二楼、一楼的一些灯陆续的都亮了。
“他在里面!”马可冲到门前,用力的砸!
咣,咣,咣,咣!
俞医生和小夏也跟过来,伸着脖子往窗帘里面看。
“谁啊?”里面的人一边回应着一边走到门前,他打开门栓,推门向外张望,门外的三个人瞪大了眼睛用力往门上打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