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别墅外。
大门打开,老人一脸疑惑的站在门内。头发已经花白,身材消瘦,面有菜色。屋外光线不好,老人眯着眼睛。
“你们是?”
夏迎春清了清嗓子:“请问洪运奎先生在么?”
“你们有什么事?”
“我们是半生公司的,特地来拜访洪运奎先生。”
老人走出来仔细看了看夏迎春,然后微笑着伸出手:“小夏,你好啊。好久不见。”
小夏微微一愣神,但仔细看看这个老人确实有几分像洪先生,于是他伸出手跟洪运奎相握。握了许久才想到答应:“是,好久。”
马可和一雯互相看了看。以小夏的记忆力竟会没认出来。不过这也难怪,这个人比照片上的洪运奎可瘦多了也老多了。
小夏慢慢回过神来,闪身介绍:“这位是俞一雯,俞医生。”
洪云奎微笑点点头。
“这位是我们公司的副总裁马可先生。”
“哦,久仰久仰。”洪运奎礼节性的表现出受宠若惊。他伸出手要与马可相握。当他看清了马可的样子时突然愣住了,他面色变的凝重,脚下像站不稳似的向后退了一步。
“你叫,马什么?”
“我叫马可。”马可怕老人摔倒,上前一步握住了老人的手。
洪运奎的表情惊奇而惶恐,一双眼睛像是要看到马可的肉里面。马可也看着他,而却不知所措。
“你今年多少岁了?”洪运奎问出一句不着边际的话。
马可随便说了个数字:“26。”
洪运奎缓缓的摇头:“后生可畏,后生可畏。”说完,眼睛仍盯着马可仔细端详不肯放过。
夏迎春往前迈了一步:“洪先生,洪先生?洪……”
“哦,抱歉,”洪运奎回过神来,“快请进,快请进。”
三个人相互看了看,然后迈上台阶进了别墅。
洪运奎将三个人让到客厅,请他们在沙发上坐下。自己则坐在对面,用茶海上的壶烧起水来。
“不知道贵客要来,没有备茶。稍等一下就好。”他忙活着茶壶茶具,时不时的偷瞄了马可几眼。
马可按捺不住,问道:“洪先生,您以前见过我?”
“哦,不,抱歉,”洪运奎连忙说,“看我,越老越不懂礼数。不过,您看起来似乎没有26岁,倒像是20岁还不到。”
马可刚才是担心自己样貌太过年轻被对方忽视。所以随口报出大一些的年龄,这会儿也有些后悔。
“不过,”洪运奎又说,“您的样貌确实酷似我的一位故人。那位故人如果还活着现在该有七八十岁了。”
马可微一皱眉。他突发奇想,‘如果我在三次回溯之前还有过数次回溯,或许多年之前见过这位洪先生也说不定。’而此时俞一雯却在观察洪先生的脸色,她不明白一个人何以会瘦的这么快。小夏见大家都不说话,便率先开了口。
“洪先生。关于这次并购,不知道我们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到位。以至于……”
洪运奎摆摆手:“很抱歉。但是这件事我已经决定了。”说完继续摆弄茶具。
“洪先生,”马可说,“并购的事情您大可以放心。我已经跟保罗谈妥了,我们半生公司决定放弃这次并购。条件就是他们会撤掉那些监视或者隐藏的措施。我们两方其实已经握手言和了。”
“放弃了?”
马可点点头。
“这是明智的选择。马先生少年老成,年轻有为。”
“可我还是想知道,为什么您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洪运奎抬头盯着马可看了一会儿,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并没有回答。这时候水烧开了,洪运奎沏好了茶,给大家倒了一轮茶汤。“给你们拿些水果来吃吧。”
说完他站起身,去厨房切水果。
三个人端起茶杯。马可小声问小夏:“你确定他是洪老板?”
小夏捂着嘴,细声回答:“除了样貌变化很大,其他没错。待人接物、谈吐举止。就是人变瘦了,也黑了,头发白了很多,声音显的更疲惫,眼角上的皱纹多了两根,下巴上……”
“他瘦的不正常,”俞一雯压低声音,“要劝他去医院检查一下,有可能是癌症、心脏病、糖尿病……”
一雯正要说下去,洪运奎回来了。
“来来来!都尝尝。”洪运奎端来一盘切好的苹果。三个人应和着一人拿了一块儿。一口下去,三个人不约而同的愣住了。
“好吃。”
三下五除二一盘水果就快吃光了。
夏迎春用纸巾擦着嘴角:“洪先生,这是什么苹果啊?”
洪运奎哈哈大笑,脸上填了很多血色:“还没有名字哪。我们半年前刚培育出来的。它本来是胶东栖霞的品种,移栽到这里之后口感和味道都比不上原产地,我们经过几代的培育终于有了点突破。
“抱歉。我这个人对水果要求比较高,尤其是讲求新鲜,所以每天只让阿俏送这么几个。否则可以再拿些来给各位带回去。”
“您的这片果园规模不小啊。”
“还好,还好。”
洪运奎继续摆弄着桌上的茶具,一杯一杯的帮三位客人和自己倒上茶汤。
马可放下茶杯坐直了身体:“洪先生,有一件事,我想向您道歉。”
“哦?”
“昨晚,我未经您的许可,偷偷溜进您的公司,偷看了您的办公室。”
洪运奎并不感到惊讶,微笑着给马可倒满茶汤:“马先生不必介怀。过去的事就叫它过去。”
“您的办公室,”马可端起茶杯,“看上去像是水果的博物馆。那些奇特的水果,让我叹为观止。”
洪运奎对马可的恭维颇为得意:“那可是我毕生的心血。”
马可等的正是这样的一个机会:“可您为什么突然放弃了呢?”
洪运奎略一皱眉,又开始给大家倒茶,却不再做声。
“我真的很好奇,您能给我讲讲么?”
洪运奎盯着马可又看了一会儿,然后低下头想了一会儿。
“你们等一下。”
洪老板再次起身上楼梯回到二楼的卧室。接着传来一阵翻找东西的声音。几分钟后,洪老板捧着一个盒子走下楼来,重新坐在大家对面。他把箱子放在桌上,拨开密码锁,从里面取出一张照片,递给马可。
俞一雯和夏迎春也凑过来看。照片上是一位外国美女。皮肤略黑浓眉、圆脸,身材匀称,很是可人。
“她叫希梅纳,是墨西哥人。”洪运奎说。
马可把照片递回给他,他拿回在手上看的出神。
(2)
“我从小就对水果特别的热爱。那时候物资匮乏,品种少的可怜。之后我有幸到世界各地去增长见识,并把水果运来运去。之后我创业至今都没离开过水果生意。”
他想了想,接着又说。
“那是在我创业一年多以后。生意刚刚有些起色。有一次我去墨西哥采买。蛋黄果、牛油果、番荔枝,还有个比较特别的叫人心果。二十多年啦,那时候牛油果还没这么流行,是种稀罕玩意儿。就在那次,我在墨西哥认识了一位当地姑娘,就是希梅纳。之后我们堕入爱河互许终生。”
他叹了口气:“可惜!还没等我们结婚,就发生了一场意外。从此我便失去了她。”
洪运奎又看了看那张照片,他的手微微发抖。他展了展眼角,继续说。
“后来,我回到国内,伤心、内疚,根本没心思做生意。幸亏我的伙伴闫西勇帮我打理生意,公司才没垮掉。
“颓废了一段时间后,我发现能让我忘记悲伤的只有一头扎在罕见水果中间,去研究和栽培那些从未被人吃过的水果。我成了一位水果猎人。每当我找到一种新的可食水果,咬着它的一刹那,全身舒泰,那种兴奋实在难得。
“我开始频繁奔波于世界各地,寻找各种奇异水果的味道。找到之后再交给闫主任在国内找市场。没想到这对生意非常有帮助。所以顺便也赚了不少钱。
“可我后来发现,那只是在麻痹自己。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尝遍世界各地美味的果实,有些甚至移栽到了中国的大江南北,可我还是找不到快乐。咬着水果的那一刻越是兴奋,过后就越是失落。”
马可感到很失望,他以为水果就是洪运奎真正想要的。
洪运奎转头问夏迎春:“小夏。你还记得我说过要退隐么?”
“恩。您说,‘这里就交给你们了,我也是时候该退隐了’。当时K先生说,‘您还很年轻啊!’。您说,‘是,可是我现在觉得自己都还没活明白,过去一直忙碌奔波。我想静静的想想,试着去找自己的幸福生活’。然后K说……”
“小夏的记忆力真是奇妙,”洪老板面露倦容,“要是能有这样的记忆力,该有多好。”
“那种记忆力是有代价的。”一雯补充了一句。
洪运奎听到后就像被闪电击中了一样打了个冷战。接着他摇摇头继续说。
“马先生看到的那间办公室就是我的过去,我曾认为水果能让我忘记一切。我走遍世界,可还是不敢去墨西哥。我害怕那里!
“我发现那么做不仅无法解脱反而更加迷茫。之后,我选择了去寻找……”
三个人都眼巴巴等着洪老板说下去。可他在这里停住,再不说了。只顾一个劲的招呼大家喝茶。
“然后呢?”
洪运奎摇摇头:“……总之,我决定安静的住在这里。每天思念我的爱人。让这种幸福陪伴我的余生。”
马可和夏迎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们都感觉这个故事没讲完。就好像吃火锅没蘸料,打高尔夫没有洞,咸鸭蛋里没蛋黄。
俞一雯突然说:“洪先生。不管你找到了什么,我想我都应该提醒你。你瘦的如此迅速,这很不正常,你应该去医院检查一下。”
“你是俞医生吧?”
“是!”
“谢谢你的关心,我的身体我知道。我只是最近作息有些有变化而已。我会注意的。”
一雯突然想起,他们刚来的时候,叫门却没有人应。难道洪先生睡了一整天?
而此时的马可还在琢磨洪老板没说完的话。
“能不能请洪先生说的明白些,那个幸福是指的什么?”
洪运奎微微一笑:“还能有什么,退休生活呗。这里安静祥和,最适合怀念过去的美好经历。”说完他打开盒子,又从里面拿出来一个手指大小的布包,“这个送给你留个纪念吧。”
马可刚接过小布包,洪老板就起身闪在一旁。
“各位请回吧。”
马可还不甘心:“洪先生,请您务必讲讲我……”
“好啦马先生,”洪运奎提高了音量,“咱们言尽于此,请不要再来打搅我。拜托!”
拜托两个字说的特别响亮,生怕马可听不清亮。
(3)
三个人出门上车,各怀心事。
夏迎春开着车,在脑子里搜遍了所有跟洪老板相关的记忆。到底没有找到他隐居的具体原因。洪运奎住到那栋别墅是并购案之前的事了。而在与别墅相关的记忆中也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马可此时在想的是另一件事。洪运奎见到他时那怪异的表情是否能说明自己有更久的历史?还是说只是一个巧合?洪运奎的表情如此复杂,眼神透出的惊诧,他当时想到的那个人一定不简单。
俞一雯坐在后座也愁眉不展。此时她担心的是洪运奎的身体。身体状况发生剧变,那绝不仅仅是改变作息习惯能够造成的。
天已擦黑,车子安安静静的沿着小路往回开。正要转到大路,路口却被两辆车堵住了。车前站着两个穿黑色西装的人在冲他们招手。夏迎春停在他们面前,打开车窗。
“什么事?”
“下车检查。”
“检查?”
马可探出头去:“你们是什么人?”
“这里是我们公司的产业,一草一木都不能带走。必须下车检查!”
说着,其中一个人走过来,伸手到车窗里,要从里面打开驾驶室的车门。小夏惊慌失措,下意识的躲开了。
对方肆无忌惮,却并没能拉开车门。那人反而被一股力量将半个身子拉到了车里,几乎要被扯到后座上去了。
另一个人看不清后座有什么,过来要拉后车门。拉了几下没拉开。突然后门被人从里面一脚踹开,撞的那个黑西装一屁股坐在地上。
俞一雯从后座上下来,用高跟鞋在坐在地上的那人耳根旁边狠狠的踹了一脚。那人捂着耳朵痛的满地打滚。俞一雯又走到车头,攥住卡在车窗上那个人的裤腰带,把他从车里拉出来丢在了地上,还顺势用高跟鞋在那人后腰上踹了一脚。
俞一雯动作太快,三辆车上的人全都呆住了。过了几秒钟,两辆车上的人才反应过来,又冲下来几个黑西装把马可他们的车围住。马可推门下车站在俞一雯身前,夏迎春在驾驶座翻出来破窗器,也推门出来站在马可身侧。
“好啦!”随着一声喊,有个人从一辆车的后座上下来。围着的黑西装们开一个口子。一套孔雀绿色的西装走了进来。
“大小姐好身手哇!啊,这些小弟弟不知道有您在,冒犯了。您怎么跑这来啦?”
俞一雯双手抱在胸前:“我倒想问你。怎么?穷到要当车匪路霸了么?”
“大小姐误会啦。这里有一只疯狗,已经咬了几个人了,我们还没抓住它,很危险的。”
马可站了出来:“保罗!我还以为我们说好了!”
“是!马可先生,我们是说好了。您让出鸿运公司,我们不干涉您活动。”
“那这是怎么回事?”
保罗清清喉咙:“这里虽然仍由洪先生使用,但是所有权归我们公司,就连洪先生自己都不能随意带走任何物事。”保罗的脸始终保持微笑,“如果洪先生给了您什么东西,请你把它留下来。”
“我什么都没拿。”
“抱歉。我需要确认一下。”
“你敢!”俞一雯挡在马可身前。
对方没有人动,黑西装们都在等着保罗的命令。而保罗此时虽然还在微笑,心里却没了主意。
俞一雯回到后座关上车门,小夏和马可也都坐回到车上。
“怎么办?”小夏的腿有点抖。
“撞过去!”俞一雯说。
“啊?”
“撞!”
夏迎春把安全带扣上,又拉了拉确保它是有效的。启动、倒车、冲刺。他们那辆租来的破车对准了薄弱缝隙撞了过去。拦阻的几个人都惊慌的跳开。而保罗早就不知道躲到哪去了。
(4)
回去的路上。
马可和夏迎春一直都不敢说话。最后还是俞一雯先开口。
“是我爸。我小时候他就经常出差,没时间照顾我。我经常被欺负。所以他就送我去学柔术,后来我又喜欢上了截拳道、拳击什么的。我这两下也就能唬人,他们要是真动手咱们也占不到便宜。”
马可和小夏额头上出了很多汗,他俩互相看了看,都觉得就算两边打起来,获胜的也应该是自己这边。
马可壮着胆子问了一句:“刚才保罗好像叫你……”
“大小姐。是!我们认识。他们是黑水公司的人。”
“黑水实业?”夏迎春瞪大了眼睛,“一个木材公司买了个贩卖水果的公司?”
“没这么简单,”一雯说,“黑水公司过去的背景很不干净。这绝不是普通的并购这么简单。我怀疑洪先生被软禁了。”
马可和小夏又互相看了看,然后又看了看后视镜。看俞一雯的样子,现在显然在气头上。他俩一撇嘴都不敢再问下去。
马可想起洪运奎送给自己的礼物,又想起保罗坚持要搜查。他打开阅读灯,从怀中取出小布包,一层层打开。
里面是一粒种子。
暗红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