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皆向这声音的来处看去,只见几人身披轻甲走来,当先是一名青年,正是刚才说话之人。
陈修眼神一凝,暗道一声:“怎么是他?”原来这青年,正是他在食斋跟踪的那个领头之人。
只见那青年快步向前,对着李念拱手行了一礼,道:“李指挥,许久不见。”
李念回了一礼,道:“林佐佥事何时到的钦州?”
那青年答道:“将军勿怪,我晚上刚到。本应往指挥所拜会,只是领了薛总督的令,一直候着崔府台。”
他略微一顿,又道:“我还想着明日前去拜会,想不到碰着这出事。”
李念道:“岂敢,佐佥事是都督府上差,谈何拜会?”
大乾共分九州。州,即是大乾最高一级的行政区。
州的最高军事机构为都督府,由正二品的都督掌管。州的最高行政机构是州牧府,由从二品的州牧掌管。
所谓总督,是为总管督率之意。总督实为从一品的官职,并非常设,而是朝廷差遣,总管督率一州或数州军政事务的临时性职务。
像此人口中的薛总督,名为薛不归,就是荆梁总督,兼任梁州都督。
州之下,是为府。府的最高军事机构是指挥所,由从三品的指挥使掌管。府的最高行政机构是知府衙门,由正四品的知府掌管。
李念便是钦州府指挥所从三品的指挥使。而林佐佥事,全名林毅,职务全称为梁州都督府军法司佐佥事,是正四品的武官。
按理说,李念是从三品的一府长官,不论职位、品级皆在林毅之上。林毅说拜会,份属应当。但二人并无隶属关系,而且,林毅是指挥所上级衙门都督府的属官,因此,在平常可算是是一种比较平等的关系。
但遇有战时,则不同。按大乾律,战时不论隶属,职务品级最高者,可临时统属各部。但也有例外,那就是本身品级低,却由上命差遣,临时督办军务。
林毅复一拱手,肃然道:“林毅不敢,还请将军不吝差遣。”
李念点点头,指着陈修道:“好说,我们不如先听听他的看法?”
林毅“哦”了一声,道:“不知这位小兄弟是?”
陈修拱手行礼,朗声道:“在下陈修,在荆州开明书舍陈先生门下进学。”不得已,他只能把陈大儒的名头又扛起来。
林毅点了点头,笑道:“倒是我无礼了,小陈先生请。”
陈修稍一思索,先朝林毅一拱手,道:“还请恕在下无礼。”
他转身对着李念道:“我以为,赤眉未必敢驱民攻城。”
李念面无表情,微一偏头,道:“怎么说?”
“驱民而攻,乃蛮族伪朝野兽行径,有违天地人伦。故其兴也勃,其亡也乎。亦正是人心所向,万民之命,乃有靖平皇帝扫清寰宇,定鼎天下。”陈修侃侃而言,“赤眉之始,乃反伪朝之义军,从属亦多为贫苦百姓。若驱民蚁附,则军心必丧。军心若丧,赤眉必亡。”
李念点点头,看向林毅,道:“林将军以为如何?”
“如今赤眉在箭地之外按兵不动,想必也是犹豫。据我所知,赤眉在主力被击溃后,已分裂为三大部,行事风格也各有不同。所以小陈先生按赤眉之前行事来推断,也未必准确。况且灾民不比寻常,饥恐之下,行事无忌,不可不防。”林毅虽然年轻,三言两语尽显真章,显然并非厮混之辈。
李念又是点点头,接着问道:“你认为当前是何人部下?”
“方琼部基本是在雍州与伽楞佛国交界地活动,从未听闻在大乾境内有围城之举,因而可能性最低。林耀夫部多在雍州出现,一贯藏迹于民,蛰伏最深,也不至于形成如此局面。因此,定是高波部无疑。”林毅说话间注意到有人过来,却原来是钦州同知顾德昌。
他微微示意,道了声:“顾大人。”
顾德昌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留着山羊胡,身材有些发福。
他急趋了几步上前,向李念行礼,道:“见过使君。”又转向林毅,“林大人。”
钦州府同知是知府的佐官,只有正五品。
纵观大乾官制,文官的品秩,总体较武将为低,升迁亦更难。所以,别看顾德昌年过四十,在品级上,倒还不如未满三十的林毅。
李念道:“顾大人怎么来了?”
顾德昌微微躬身,含着笑,道:“府台大人叫属下前来看看情况。”
李念眼神朝城墙外微微示意,道:“你现在看到了。”
顾德昌抿了抿嘴,小心翼翼地说道:“府台大人让属下......提醒将军,临尘......城破,前车之鉴。如今......如今,钦州兵员不足千人,还请使君当断则断,勿存......勿存妇人之念。”
顾德昌顶着李念越发冰冷的眼神,战战兢兢说完,心里不禁一阵发寒,脑门却隐隐冒汗。
李念似不经意地扫了一眼林毅,就这一瞥,却惊得林毅心中一凛。
他将目光收了回来,也不看顾德昌,冷冷道:“说完了吗?”
“说……说完了。”顾德昌咽了咽口水。
李念胸口微微起伏,喝道:“那还不忙你的去!”声音不大,却似平地起雷,直炸得众人心底一震。
顾德昌是身体一抖,如蒙大赦,躬身行了一礼,道:“那下官,告退!”
李念看也不看落荒而逃的顾德昌,淡淡地道:“二位刚才说得不错,陈修说的是大义,林将军说的是实情。但靠这个,解决不了钦州的困境。”
他说着脸上浮出一丝笑意,道:“不瞒二位,指挥所大部正随罗副指挥在外执行要务,暂时是回不来了。虽然城中兵力不过千人,但守住城池,并非难事。如今的关键在于,若赤眉就这么将城围上一天,我要被人参上一条畏葸不前的罪名不说,这城下的数万灾民,保不准就如林将军所言,从了匪了。”
他幽幽地叹了口气,道:“从匪即为匪,其民何辜啊!”
林毅眼神一暗,道:“是末将妄言了。若城下灾民从匪,钦州城最后不管守不守得住,对使君来说,也都没有区别了。”
“两军相交,不涉百姓。是否,可以与赤眉商谈,先放百姓离开?”陈修略带迟疑地发声。
林毅轻笑了一声,道:“这伙赤眉,之所以选了这么个时机,必定是对当下的情况有所了解。这城中的兵力和城下的灾民,自然也在谋算之中。如果不是怕担上恶名,恐怕早就逼着百姓攻城了。他们现在围而不攻,打的主意,就是静观其变。灾民才是他们最重要的棋子,你说,可能有商谈的余地吗?”
李念忽然转身看向陈修,道:“你这师弟怎么一直躲在后面?”
李念忽然提到自己,张鲁还真没反应过来。
他正听得迷迷糊糊,什么攻城商谈,什么城池破与不破都一样,他是一半好像明白了,一半又都是糊涂的。打仗又不是做买卖,怎么还商谈呢?这城破与不破,怎么能一样呢?
陈修转头看过来的时候,他还专心致志地出神呢。
不得已,陈修只能拍了拍陈修的胳膊,提醒他:“李将军叫你呢!”
李念倒不以为意,接道:“你叫张鲁吧?”
“是,将军。”张鲁急忙拱手回答。
“你有什么想法?”
张鲁摸了摸脑袋,支支吾吾,说道:“我没什么想法。我,就是觉得,城下的……百姓,太……可怜……了。”
数道目光打在他身上,张鲁却若无所觉。
李念沉默良久,忽然冲身旁的李大柱道:“人还没到齐吗?”
李大柱道:“差不多了。”
“差不多,那就请上来吧。”他转头看向城外。
“是!”李大柱躬身行礼,向城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