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断电话之前，曾允又嘱咐了姚小葳几句，务必让她以BowenYou的要求为大前提，让他满意为止。
姚小葳笑着一一答应，听上去再温和不过。
电话刚挂断，姚小葳就拿回手机，直截了当的问尤长廷：“You先生是不是早有预谋？”
尤长廷反问：“这话怎么讲？”
事到如今，姚小葳也不再跟他兜圈子，反正双方的底牌都亮出来了。
“你和我都知道，你根本无意和我们公司合作，你完全可以直接拒绝，或是上次见面就将我轰出门口。可是你不但浪费时间和我耍嘴皮子，今天还特意把我叫过来，让我手绘设计图。然而当我把公司资料交给你的时候，你却在走神。你考察的根本不是我们公司的实力，我要的只是我的个人能力，看看接下来两天能不能被你所用。我相信，如果我没有达到你的要求，我得到的一定是逐客令。”
尤长廷微微笑了，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问：“哦，那姚设计师不妨猜猜接下来两天需要做些什么？”
姚小葳：“你中午有个饭局，你需要有设计师同行，所以你刚才才会打量我的穿着。呵呵，真是抱歉，我今天穿的额外随意，现在已经十点多了，我也没有回酒店换衣服的准备。”
姚小葳边说边煞有其事的打量尤长廷，他穿的这么正式，肯定不会带一个穿休闲装的伙伴出席饭局。
正好，她也不打算去。
尤长廷又将难题抛回来：“你们老板都已经答应了，还对你千叮咛万嘱咐，你要违抗？”
姚小葳摊摊手，一脸讥诮：“他是答应了，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我既不是孙悟空，家里也没养机器猫，时间有限，我也没办法啊！”
姚小葳是存心不合作，而且不乐意背锅，没想到尤长廷听了非但不生气，笑容还越来越浓，抬手按下桌上的座机电话，喊了一个名字：“Lisa.”
姚小葳正在奇怪，不会儿就听到门口传来敲门声，走进来一个外国女人，正是之前给她开门的那个女人。
尤长廷对姚小葳说：“你不是孙悟空，你家里也没养机器猫，刚好我把他们两个都请来了。你困扰的所有问题Lisa都能解决。”
姚小葳皱起眉：“你什么意思？”
话落，Lisa身后就跟进来几个女人，她们一起上前团团将姚小葳围住，仗着人多势众将她带向门口。
姚小葳倒吸一口气，一边喊着“what’swrong”，一边拼命扭头瞪着尤长廷。
只是姚小葳又不好意思跟这些女人动手，就算动手了恐怕也不是个儿，没几步就被她们带到另一个房间门前。
……
Lisa将大门一推，立刻露出里面的阵仗，吓了姚小葳一跳，还以为走错片场。
屋里七、八个看上去像是化妆师一样的女人早已恭候多时，有的拿着吹风机，有的拿着品牌的服装，还有的拿着彩妆盘，十八般武器全都等着往她身上招呼。
最可气的是，这些人只有Lisa会说英文，其余的要不就是法语，要不就是德语，无论姚小葳说什么，比划什么，再着急，再生气都没用。
不会儿，姚小葳就被赶鸭子上架的按在椅子上，发型师开始捯饬她的发型，化妆师已经在给她做面部清洁，白色膏体面膜很快糊了一脸。
姚小葳为了怕弄脏衣服，只好任由另外两人帮她把上衣换掉。
等她百忙之中拨通尤长廷的电话，刚说了一句：“你这个混蛋！”
再一抬眼，见服装师正拎着两套静谧蓝色，但款式不同的连身长裙来到她跟前，还用法语跟她说话。
不用翻译，姚小葳也能明白，她问的是你喜欢哪一套。
姚小葳一眼瞪过去，“哪个都不要”已经话到嘴边了，却在见到那两条裙子细节的刹那，又卡住了。
好吧，她承认，这两套她都很喜欢。
服装师注意着姚小葳的眼神已经从拒绝变成了纠结，很快帮她做出决定，转而又拿出Dior这一季复出的限量款珠珠马鞍包。
姚小葳的眼睛都看直了。
在那个瞬间，她不得不承认，那个BowenYou是个混蛋，但他也是一个明白女人的混蛋。
……
等姚小葳挨完“酷刑”，从房间里走出来，不善的眼神已经落在坐在沙发里讲电话的尤长廷身上。
姚小葳一屁股坐在他面前，他抬眼一看，微微一愣，眉梢也跟着挑起，目光在她身上走了一圈，眼里滑过欣赏。
尤长廷挂上电话，找抽的吐出一句：“真是人要衣装，佛要金装。”
姚小葳“呵呵”一笑，早已举起钢刀：“嗯，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尤长廷笑出声：“我这可不是贬你，你是我请来的大佛，自然应该穿金装，这才相得益彰。”
姚小葳“哦”了一声，故作诧异：“You先生真是大丈夫能屈能伸，求人的时候睁着眼睛说瞎话，死的都能说成活的。该不会等利用完了就要翻脸不认人了吧？不愧是从商的，无利不起早。”
尤长廷点点头，算是把这“夸奖”认下了，站起身，扣好西装外套的纽扣，说：“姚设计师和我交浅言深，短短两次会面就把我看的这么透彻，看来你我合作会非常愉快。”
话落，尤长廷伸出一只手，姿态再礼貌不过：“请吧。”
姚小葳也不矫情，站起身，和尤长廷握了一下手。
两人的力道都很轻，像是只碰了一下就错开，谁也不愿意多粘谁，嫌弃。
下一秒，四目相交，两人脑海中不约而同的出现上次见面的场景——
姚小葳的萝卜唇膏掉在地上，尤长廷捡起来还给她，然后抽出手帕擦手，嫌脏。
姚小葳也拿出面巾纸，反复擦拭被他碰过的唇膏，嫌恶心。
姚小葳微微一笑，瞬间拿出公式化的面孔：“我这人呢喜欢丑话说在前头。我有十年的设计功底，我今年还上了国内十大优秀设计师的名单，说出去也有点小名气。我的设计图明码实价，我的身价也不是一般人雇得起的。You先生要聘请我这两天陪你出席商务谈判，咱们必须约法三章，而且我要先签临时合同，再履行义务，还要先拿到一半的费用作为定金。无论You先生是否决定提早结束合作，订金都一概不退。”
尤长廷有些微讶。
这个姚小葳转变的有点快，一个小时前还不情不愿的被架到屋里任人宰割，怎么一出来就像变了个人，非但收起了小脾气，而且一开口就是“公事公办”，效率可嘉。
呵，也好，痛快一点大家都省事。
尤长廷从善如流道：“好，姚设计师请说。”
姚小葳：“第一，我要十倍的酬劳，因为这次我是来旅游的，现在是我的私人时间，要让我付出额外劳动就需要额外的诚意。”
尤长廷笑了：“没问题。”
用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姚小葳：“第二，我希望接下来两天要接触的商务谈判都是正规正当的业务，不会出现任何性骚扰的事情，任何不正当的场所我也一概不去，否则我不保证我还会像现在这样配合，到时候搞砸了场面，也和我的专业无关，You先生不能因此扣我的薪水，反而要赔偿我的精神损失费。”
尤长廷仍旧在笑：“我很高兴姚设计师能够这么斤斤计较，丑话都说在前面了，接下来的事情就容易办了。”
姚小葳：“第三，无论这两天的进展You先生是否满意，我都请你务必和我的老板曾允说一声，您和我们公司的战略合作不成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纯粹是因为费尔公司的战略改动。自然，这样的口头表示会显得有点敷衍和刻意，所以我希望You先生将来拓展国内市场的时候，能拿出你手里1%的客户订单交给我们公司外包。这一条也必须白纸黑字。”
这第三条让尤长廷诧异极了，但他并不反感。
有利益交换，才好有一说一。
“没想到姚设计师还是个谈判人才，只做设计师太屈才了。”
尤长廷自然不知道姚小葳以前也曾经被曾允当做客户经理用过，又要设计又要拉拢客户，还练出一身酒量。
姚小葳冷笑着：“客气了，现在我是逼上梁山，任何情绪化的争吵对我都没有好处，还不如聊点实际的——刚才那些条件我已经在手机里打好文档，而且我已经发了一份到你的微信上，麻烦You找人打印出来，一式两份，一经签字，立刻生效。”
……
尤长廷也是痛快人，很快让Lisa按照姚小葳的要求办了，临时合约一式两份，两人先后签上字，再交给对方过目。
姚小葳满意的收下合同，还用手机拍了一张备份。
尤长廷一秒没耽误，在手机上给姚小葳打了一笔定金过去。
姚小葳翻开手机一看，笑了：“You先生的办事效率还真是国际化。”
尤长廷却说：“这是姚设计师应得的，只不过我将十倍酬劳推算回去，才发现原来姚设计师在贵公司拿的酬劳只有这么多。十年磨练，这这样的金额是不是有点半卖半送了，还是说现在国内的行情就只有这么多？”
尤长廷边说边摆出架势，伸出自己的右手手臂，示意姚小葳。
姚小葳耷眼一扫，将手穿过他的手臂，轻轻勾住，两人便往门口走。
她还皮笑肉不笑的回道：“美帝国主义到底是和我们社会主义国家不同啊，我以为的高薪回报居然是你眼里的半卖半送，You先生是不是在告诉我，我要少了？俗话说，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我现在也算是You先生的员工，所以有义务也有责任奉劝你一句，与其在这里耍嘴皮子，还不如尽早把要见面的客户资料给我一份，让我尽快熟悉。”
在被那七、八个设计师折腾的时候，姚小葳也把局面想明白了，破除了心理障碍，反正不管她怎么恶心，横竖都要和这个人合作两天。
也好，就当是给自己一个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机会，将来再遇到这种讨厌鬼，也能学会气定神闲的用兵。
反正事到如今，该说的都说破了，他要是再敢玩花样，她一定会毫不客气地以牙还牙。
……
两人进了电梯，尤长廷就开始叙述客户资料，他的声音很低，一如既往仿佛开了低音炮的小音箱，而且一旦这个男人正经说话，讨厌指数也是直线下滑。
“客户是一对夫妇，男的叫KevinLee，女的是他妻子，姓陈，刚好也是北京人。十几年前，陈女士嫁给Mr.Lee，一直很怀念国内的生活和亲朋，两人打算在国内购置一套房产，同时在美国洛杉矶的私人地皮也打算重建新屋。”
听到这里，姚小葳这才明白尤长廷找上她的用意。
“所以，我这次的主要服务对象就是陈女士？因为我也是北京人，对北京有很深厚的情感，可以分享很多这十几年来北京翻天覆地的变化给陈女士听。”
尤长廷：“最主要的是，你可以和她聊设计，聊‘家’。”
姚小葳没说话，侧头看了尤长廷一眼。
也是因为这一瞥，姚小葳才发现他的侧面线条帅的有点逆天，眉骨微微突出，山根不算高也不算低，但鼻梁很挺拔，下巴到颌骨轮廓分明，嘴唇很薄，这样的三庭五眼结构是非常阳刚的组合，不像是时下流行的花美男一个比一个秀气，简直是稀缺资源。
姚小葳一边分析他的五官结构，一边问：“家？不是让我谈生意么？”
尤长廷的目光落在她脸上：“费尔公司和Mr.Lee的确有个项目要谈，但并不是这次要商量的设计图。原本这次的事是由我工作室的设计师来负责，但他在美国还有别的项目抽不开身，Mr.Lee也是突然要求这次见面聊聊这两套房子。”
姚小葳算是听明白了：“也就是说，只要这次的设计概念让他们夫妇满意，你们接下来的合作才会事半功倍。”
尤长廷回以一个赞许的目光：“如果连最基本的设计理念，和对家的理解都不能达到一致，何谈以后？”
姚小葳没再发问，她只是安静的思考着尤长廷的话。
尤长廷这样的做法在她看来完全正确，只是她心里有点不愿承认和一个讨厌鬼不谋而合，反而是曾允有时候只求利益，先把钱赚到了再说的做法，经常让她无法苟同。
……
之后的一路上，基本上都是尤长廷在讲述Mr.Lee和陈女士的资料情况，姚小葳听的很认真，脑海中也基本上对两人有了初次印象。
直到车子听到一个独门独户的会所门前，姚小葳随尤长廷下了车，一路跟着侍者来到小型宴会厅。
Mr.Lee和陈女士基本上和尤长廷描述的一样。
Mr.Lee算是白手起家，早年没少吃苦，也是在二十年前认识的陈女士，那时候Mr.Lee还是个穷小子，而陈女士是和当时的丈夫一起去的美国打拼。
身在异国他乡，人就难免会有一种即使身处闹市人海中却仍觉得世界上只有自己一个人那种孤独感，陈女士到了美国两年，和丈夫之间的交流越来越少，嫌隙渐升，没多久就发现丈夫和一个美国女人搞到一起。
陈女士性子刚烈，一怒之下和丈夫离婚。
那时候，Mr.Lee是陈女士唯一可以说得上话的美国朋友，Mr.Lee也正处于失意期，两人互舔伤口，彼此安慰，慢慢地就有了好感。
后来的事可想而知，Mr.Lee开始创业，陈女士陪他一起吃苦一起熬，两人一起度过了低谷，也一起为第一笔大额进账庆祝，有了第一个孩子，第一次一起去旅行，然后结婚……
时至今日，二十年时光匆匆过去，陈女士也有十几年没有回过国，也是到了最近一年才找经理人在国内购置了房产，却迟迟没有动工装修。
国内的几家设计公司先后给陈女士换了不下三十批设计图，却没有一套方案让她完全满意。
陈女士也自认自己的要求非常简单，无非就是“人性化”，“家的感觉”，“不要样板间”，“生活气息”罢了。
这些条件乍一听好像很简单，但仔细一琢磨，真是难如上青天。
每个人对“家”的理解和定义都不同，那是无数个细节组成的，而所谓的“生活气息”更是因人而异，有的人觉得样板间就是设计书上那些图画，可有的人却觉得那些图画再好不过。
那些帮陈女士出图的设计师没有一个见过她本人，连一通电话都没有打过，跟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坐下来面对面闲话家常，一切都是秘书通过邮件公式化的联系，又何谈了解？
既然不了解，自然就无法摸准脉络，做出来的设计图也只能瞎猫碰死耗子。
所以三十几个设计师节节败退，反倒帮助陈女士累积了几百个“我不要什么”，却没有一个人知道她真的“我需要什么”。
……
在最初的介绍和寒暄之后，尤长廷已经和Mr.Lee在小型吧台边聊起生意上的趣事，而陈女士也将姚小葳带到不远处的沙发组，兴致勃勃的问起这些年的北京。
姚小葳绘声绘色的描述道：“北京的变化速度太快太大，别说陈女士你离开二十年，就算离开两年再回来一看，都会觉得陌生。当然，这种陌生是那种熟悉的陌生。我记得小时候，北京人很少，城市建筑的面积也不大，但是现在呢，它差不多已经是世界上最大的城市了，有时候东边下雨西边出太阳，有时候要去一个地方办事，路上花费的路程比去天津还要远。食物的味道也变得不一样了，各个国家，各个地区的口味都有，改良式的美食太多，那些饭馆啊都在忙着推陈出新，不然很快就要被淘汰。购物的话也有几十个大商圈，但是年轻人都在网购，就算出门买东西带一个手机就可以了，里面绑定着银行账户，不用带钱包也不用带现金。”
陈女士听得非常入迷，这些事她周围来往的富太太们是不会聊的，她们都和她一样，离开国家太久，离开有人味儿的生活太久，早就脱节了。
姚小葳接着说：“在外国，黑五是最主要的打折季，我经常在网上看到英国人因为黑五抢购商品，挤破商店的门槛的新闻，还看到视频里有几个人在抢同一个电视机，还有好多人受伤，身材稍微瘦弱一点的都扛不住。每到这个时候，中国网友就有热闹可看了，大家还会说，在国外拼的是体力，在国内拼的是网速。像是国内的双十一，双十二，网速快的能一块钱抢到手机，我也都会在这个时候买足一年分量的日用品。然后过几天，不出意外的就会在网上看到消息，说各个地方的快递爆仓啊……”
姚小葳每讲一段话，都会带出陈女士一筐的问题，她忙不迭的一个个发问，就像是听天方夜谭。
直到尤长廷和Mr.Lee走过来，说要入席了，两个女人的话题才告一段落。
Mr.Lee定的是一整套的法国菜，一边吃一边聊，起码要四个小时。
四人在桌前坐下，餐前酒刚刚上来，陈女士抿了一口，就听到Mr.Lee提醒道，姚小葳是室内设计师。
陈女士刚才光顾着问杂七杂八的事，连最初的介绍都忘记了，诧异了一下打趣道：“哎，看我，把这个都忘了。因为小葳你是长廷带来的，我还以为你们是男女朋友呢！”
姚小葳吓了一跳，幸好刚刚把酒咽了下去，忙说：“哪儿啊，You先生的女朋友是康柔小姐，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设计师，和You先生没有任何私交。”
——也不会有。
在心里补了这样一句，姚小葳目光抬起，对上旁边的尤长廷。
如果不是她听力出现问题，刚才陈女士说的应该是“长廷”，是他的名字？
尤长廷微微一笑，修长的手指握着杯底轻轻转着，里面的琥珀色液体缓缓晃动。
他补充道：“姚设计师的男朋友在国内，也是一位事业有成的青年才俊。”
陈女士“哎”了一声：“那是我误会了。”
很快，Mr.Lee就将话题带到室内设计上，尤长廷应了两句，便将目光瞟向姚小葳，示意她主场到了。
姚小葳不动声色的接住，刚好听到陈女士抱怨之前的设计师出的图都像是交功课，交行活，不走心，不上心，还一个个自诩专业。
结果专业她是没看到，反而见识到一堆设计师所谓的“艺术家脾气”。
陈女士还说，那些设计师有一个通病，就是一看到他们买的地皮大，他们买的是豪宅，便先入为主的认为，他们要的是奢华，无论是低调的奢华还是夸张的作秀，只要把钱和精品堆进去，准没错。
而事实上，无论是一套房子，还是十套房子，对陈女士来说都是需要下定决心买的最贵的东西，它们不是房地产投资，也不是一个奢侈品包，而是要住进去的“家”。
对于“家”的装潢，她和这世界上所有女主人都一样，都是力求完美，谨慎，不容出错。
听到这里，姚小葳明白了，陈女士和那些以购房为乐，一切都是从投资角度看待的富太太们不一样，陈女士更像是普通的小户主，把居住的地方视为最重要的东西，和看待自己的人生和子女的未来一样重要，绝对不愿意凑合。
有了这层判定，姚小葳说：“我们行内有句俗话，意思是，如果不盖三层以上，就无法得到满意的房子。其实无论房子盖多少层，住在里面的人都无法心满意足的。拥有房子的人，对房子注入了太多梦想，如果不考虑预算的话，会恨不得把所有想法一一实现。然而等到真的做到的那一天，脑海中又会有新的想法，才发现一栋房子不足以锁定自己的所有需求。等再住一段时间呢，又会发现好像这里有点不如人意，那里需要改进，有的地方要做加法，有的地方要做减法。”
陈女士听了连连点头，一边说着“是啊，就是这么回事”，一边迫切地希望姚小葳继续往下说。
原本在和Mr.Lee用英文对话，并且身兼翻译的尤长廷，也不由得多看了姚小葳几眼。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突然有了思觉失调，还是视力出现了问题，怎么这个女人一谈起专业就头头是道，朗朗上口，而且好像浑身都在发光，一双眼睛亮晶晶的，还弯成了月牙形带着笑，衬着那蓬松卷曲的发型，越发的赏心悦目起来。
尤长廷忍不住抬手捏捏自己的鼻梁，又看了姚小葳一眼，这时就感觉到腕子上的手表震了一下。
他的手表里面专门安放了一块芯片，连接着他手机里的智能管家Anne，但凡他的身体出现异状，或是有什么公事继续处理，或是家里进了贼等等，Anne都会发出信号。
这回就和以前一样，尤长廷感受到提示，便在桌下翻开手机看了一眼。
Anne竟然打了这样一行字：“我亲爱的主人，你的脉搏有点快哦~少喝点酒吧。”
尤长廷眉头一皱，在心里暗暗纠正Anne的错误判断——明明是他看到了一直在寻找的人才，觉得亢奋罢了。
……
那边，陈女士说道，她也发现自己有太多需求，太多梦想，但是因为太多太杂，自己当局者迷，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如何区分，只好一股脑的丢给设计师，让他们去整理。
而设计师们的反馈则是，陈女士的想法固然很好，但有很多都是互相排斥的，根本无法共存，哪怕是找个魔法师来都无法让她称心如意。
听到这，姚小葳笑道：“听了您的话，我感觉现在您需要做的是减法，或是排除法。我这么说吧，假设您预算有限，要在精修门厅和简修门厅但是要加一个玄关，这两个方案里挑选一种，哪一个您更需要呢？咱们先把您最迫切的要求排在前面，其它的一律往后排，划分主次。等到排在第一位的结构实现了，您再看看初稿，它已经有一个雏形，让您心里有个大概的方向，然后在这个大框架里自然会想明白第二步要放进去的是什么。用这样的排序法，会最有效的帮您实现‘梦想’，它需要的是一步步按部就班的实现，如果反过来一股脑的都堆进去，就会看的眼花缭乱，拿起一个又忘掉另一个。这就像是玩拼图，一百块拼图很容易，可如果是一千块、三千块拼图呢？最好的办法肯定是先找出边缘的碎块，一个个拼接起来，用从农村向城市包围的战略，帮那些看上去四分五裂的碎块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
听到姚小葳的话，陈女士豁然开朗，一个劲儿的夸她。
姚小葳却很谦虚地说：“其实这在我们行内是非常容易区分的两个概念，一个叫骨架，就是我刚才说的排在第一位要实现的东西，一个叫填充，就是第二步、第三步要做的东西。那些设计师们的难处我也能理解，您是他们最重视也最尊敬的顾客，他们一定非常想让您满意，越在意自然越紧张，又不敢当面指出问题，只是一味地说‘好’和‘没问题’，但是拿出来的设计图却经常让客户诧异，觉得这不是我要的东西啊，怎么回事，不是没问题吗？这样的情况我以前也遇到过不少，我也被客户指着鼻子骂过，说我不专业，说我一瓶子不满半瓶子咣当……”
“不过话说回来，陈女士您的问题还不算最大的，起码Mr.Lee就完全尊重您的想法。您知道么，我就见过很多客户是两口子一起来，男的说要书房大一点，女的说要厨房大一点，男的说要卧室照明少一些，女的说要梳妆台的采光够明亮。结果，两人自己就先打起来，设计和装修也成了他们两口子之间的阵地争夺战，光是忙着排兵布阵，怎么削弱对方的实力，让自己多赢一点。而设计师为了让双方都满意，自然也要双方各让一步，在设计上就会削弱力度，走所谓的‘差不多’路线，那么最后呈现出来的设计自然就只能‘差不多’，双方都成了输家。”
尤长廷将这段话完整的翻译给Mr.Lee。
Mr.Lee听了，暗中向他竖起大拇指，意思是这回选的人非常好。
事实上，Mr.Lee也很少看到自己的妻子能这样听从一个刚见面的陌生人的话，仔细想来，大概也是因为姚小葳虽然说的道理很简单，不涉及深层的专业，却是人人都能明白的道理，还一语就点破了陈女士的困扰，更没有因此贬低同行，还把自己曾经犯过的同样的错拿出来分享。
尤长廷也是越听越认真，对姚小葳又有点改观。
她有专业，有追求，对设计图很执着，有自己的坚持，这些他都知道，但是这样有耐心且掰开揉碎的跟客户讲解，而不是像对他那样的唇枪舌战，这还是头回见。
唯一让人心烦的是，尤长廷手腕上的表时不时就震动一下，提示他脉搏变快，提示他心跳加速。
尤长廷不胜其扰，最后直接刷开手机，让Anne进入休眠状态。
什么不胜酒力，什么注意保肝，这个Anne真是……
嗯，等回公司，他就去找技术部好好谈一谈Anne的过分紧张和升级问题。
……
设计图的话题进行到最后，陈女士基本上已经被姚小葳说服，她很快就提出最后一个问题。
“小葳啊，那你说我应该怎么做减法呢，我怎么让那些设计师帮我达到我要的‘完美’？”
姚小葳眨了下眼，脑海中划过的是同样说过这句话的自己。
几年前在设计图上，她也是这样的想法，力求完美，什么都要，把细节做的精益求精，甚至在一个别人不会注意到的小角落跟自己较真儿。
结果，出来的设计图并没有得到更好的分数。
直到她后来学会了做减法的道理。
姚小葳说：“与其要完美，不如要个‘待完成’。也许您这次的房子并没有帮您呈现出您心目中的样子，也许它会有一些不足，也许它是个进行中的作品。但它就像是您的孩子一样，刚出生还是一张白纸，慢慢的才会学会和人相处，和这个世界相处。也许等房子装潢之后，没几天您就想改动一面墙壁的颜色，改天又想换一个橱柜呢？这些事情随时可以调整，为什么要一步到位？再过一些年，随着您的细节改动，这个待完成的房子也会慢慢变成您在使用过后，真正需要的样子，它融入的不仅是您和Mr.Lee的独特气质，更是是为你们量身订造的富有生活气息的家，哪怕它因为岁月的累计有点小瑕疵，在您眼中也是完美的。我相信到那个时候，任何所谓大师级的作品都无法将它取代。”
整个餐厅里，一时间只能听到姚小葳的声音，她的声音不大，还很温和，却富有独特的魅力。
加上她喝了一点酒，那嗓音听上去有点淡淡的沙哑。
尤长廷只觉得耳朵有些发麻，唇角也不由自主的划开一抹笑。
偏巧不巧，姚小葳话音落地，便朝他看过来，刚好就看到那抹笑。
——讨厌。
姚小葳下意识皱了眉头，非常诚实的别开脸，好像再多看一眼就会长针眼。
尤长廷的笑容也因此收起。
——哼，不识货。
与此同时，他的手机震了两下，翻开一看，是陈锋发来的消息。
陈锋问：“谈的怎么样？”
尤长廷不动声色的回道：“Ok.”
陈锋一愣：“那就是很好了？太棒了，我这就准备下一步合作方案！”
隔了几秒，陈锋又发来一条：“对了，国内那边也有消息了啊。最优秀设计师奖果然是被那个叫孙燕虹的拿走了。拿了这个奖啊，以后身价就不一样了，这个设计师前途无量，要不了多久就能甩姚小葳几条街，怎么样，要不要我找关系联系她，等到国内的分公司建起来咱们把她挖过来？”
尤长廷看完这段话，唇角又重新勾起一个弧度，却是讥诮之极。
他慢悠悠的回了一句：“我对内定得奖的‘优秀’设计师没有兴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