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亮,罗州城便人如潮海,激流涌动。
经过一夜的发酵,所有市民都听说了城东四季楼来了位鼎鼎有名的小仙子。
仙子踩着鲜花,穿着云霞,小月牙儿般的嘴角笑上一笑,能将天上那高冷挂着的星星都给迷落红尘。
听闻过她的人自是心驰神往,趋之若鹜,不认识的也心痒难安,紧随而至。
江湖朝野,男女老少,邻里近相告,新戚远相呼,无一不想见见传说中的仙女是何模样。
更有自恃见多识广的游士侠客已经相聚一起,私下言论,比起以美闻名的谷家二小姐谷千柔如何,比起静苦庵“画中菩萨”之称的贤思沙弥尼如何,比起先帝所赐天下第一美人名号更被荆国各路文士才子赋诗九万篇有余以誉之的琴郡主又如何。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三人成虎,大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有说那仙子来时骑着彩凤,凤尾挂着七虹,有说仙子浑身隐于云雾之中,看不清玉容,有说仙子呼了口香风,使田野百花齐放,也有说仙子玉臂轻抬,便将天北一颗紫星摘了下来戴于耳边。
如此传言,还有谁坐得住?
不说罗州城的人前仆后继,就是隔着四五个州之外的京城、云州等地,都陆续有人于昨日提前收到消息,一刻没犹豫便各自骑白马,驾香车,浩浩荡荡,披星戴月地奔赴于路。
此时估摸着都在高扬脑袋寻望罗州方向,焦急盘算还有多少路程。
自三年前陨星仙子穆初月在京城一舞成名,之后便鲜少对世人露面,让多少爱慕者久思成疾,郁郁寡欢。
曾经沧海难为水,就算再漂亮出众的女子亦无法让他们产生心动之感,以致一段时间里不少痴情人居然接连看破红尘出家做了和尚,令人唏嘘不已。
而如今,消息确凿,沉寂已久的佳人将再次亲临罗州。
这怎不让人轰动。
晌午时分。
清凉的秋阳转暖,地上云影稀薄。
罗州城的城东人满为患,热闹非凡,而西南北三块却极然相反。
清风卷着枯叶,死街串着空房,除了破败胡同里几条追逐发情的野犬,几乎看不到几个人。
此时,南边某条空旷街道上,慢吞吞走出一个十七八岁看起来有几分柔弱的青年,打着哈欠,顶着黑眼圈,身形十分颓靡。
昨晚,穆初辰算是彻底见识那群疯子的恐怖。
夜半三更不回家睡觉也就算了,竟然还鬼哭狼嚎,搅得四季楼的人彻夜不得安宁。
他那些个姐姐们各个用内力封闭了听觉,自然无恙,可苦了这位养尊处优的小少爷,何时受过这种罪,在床上翻来覆去,差点红着眼提刀冲出门去。
好在及时想起自己已经没了修为,这才默默的放下宝刀,用被子捂住头,忍受痛苦煎熬。
这一熬就熬到了天边见晓,听着鼎沸人声依旧没有消停的意思,穆初辰哪里还受得了,趁着旁边三个丫头还在酣睡,绕过穆初月的院子,早饭都没吃就偷偷地溜了出来。
漫无目的走到城南,这才让耳根子彻底清净下来。
说起来,他还得感谢秋楼的一个俊俏姑娘,不仅替他隐瞒了行踪,还冒着被穆初月惩罚的危险特意为他指明了一条暗道,成功避过了四位楼主姐姐的视线,回去看来得好好答谢一番。
“红颜祸水,难怪古时有美人误国的事迹。”
穆初辰搓了搓疲惫的脸,总觉得楼外那些人是不是太兴师动众了,简直就像上辈子没见过女人似的。
转念一想,若来的是仙女壁上最神秘的龙裙仙子,估计自己也会心痒,忍不住去瞧上一眼。
“嗯,爱美之心,人之本性,很正常。”
他又一本正经的为自己开脱。
虽说遭了一夜的罪,但也可以说是因祸得福。
那些围观的人之中不乏出口成章的文豪才子,他躺在床榻上随意聆听了一会儿,轻松记住了好多些情意绵绵令人心动的告白之语,若在花前月下做催情应景之用,足以酥到女人的骨子里。
“再熬两年我便无需再守纯阳之身,到时必定派上大用。”
穆初辰嘿嘿发笑,心里总算是好受了些。
天见可怜,他为了练这门破功法究竟受了多少罪。
别人家的大少爷十六七岁皆已成家,莫说妻妾成群,怕是连孩子都呱呱落地了。
可唯独他,堂堂穆家五少爷,非要到二十岁才能近女色。
虽说每次出门身边必有美人相伴,却也只能养养眼,羡煞羡煞旁人,再就是做遮掩之用,有苦难言的他生怕被人哪天看出端倪,在背后冷嘲热讽说这个俏郎儿怎的对女人没兴趣。
而且若身边没有女子就算了,眼不见心不烦,可偏偏还不止一个。
除了冷言云汐麝香这三个丫头尚且青涩让他生不出杂念,其余诸如穆初月的那十二个侍女们,哪个不是模样俊俏,风姿绰约。
十八岁本就是容易春心荡漾心猿意马的年纪,倒说不上动情,只是身体的自然反应,尤其是失去内力后还能在与她们朝夕相处的情况下稳住内心,已是相当不易,最可恶的是其中有几个还明着暗着的诱惑他,简直不把笼子里的老虎当野兽。
一回想起六岁时,穆初月带着狡黠的笑容,不怀好意的传授给他这部功法,说炼成以后能睥睨天下,成为天下最强的三人之一,他还傻乎乎的认真点头深信不疑,穆初辰就忍不住想给那个时候的自己狠狠一个巴掌。
“最强的三人之一,穆初月啊穆初月,你这哄小孩哄得也太过分了。”穆初辰摇头苦笑。
今天他换上了一件雪白的绸质长袍,衣摆和腰带轻荡于踝边,蓝金冠,青玉佩,衣领袖口绣着细细的龙纹金缕,乍看十分简约朴素,但精湛细腻的手工绝对在彰显着它制造者手艺技巧的不凡。
麝香生得一副好面容,可惜脑子里少根筋,笨手笨脚不说,但凡任何简单的活儿哪怕只是经过了她的手,那都得帮别人加上十倍的难度,可唯独这针线活,四季楼却无人能出其左右。
她六岁时向穆初月学过一次,从此崭露出这方面的才华,穆初辰十几年来所有的衣物皆是出自她手,虽都不怎么奢华,但论舒适,他自认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能有此技艺。
也正是如此,穆初辰闲时没少在她面前寻开心,说若非衣服做得好,定要将她这个笨丫头卖掉,再买个机灵点的来。
小丫头信以为真,每次都委屈得大哭,之后做衣服更是勤奋卖力,绞尽脑汁多换些花里胡哨的新鲜款式,生怕连这最后的饭碗也丢了。
每每想到她躲在屋子里一边呜呜哭泣嘴里骂着少爷无情一边手里还在老老实实做针线活的画面,穆初辰再沉闷的心情也能转眼烟消云散。
呯!
这时,远处突然传来异响,打断了穆初辰的心绪。
那声音短而清脆,如屋瓦滑动。
穆初辰寻声抬头,愕然看见一个黑衣人如壁虎般爬上高大围墙,眨眼消失在一座大院中。
那人翻身时还向他晃了晃手中的寒芒匕首,警告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