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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刘对安澜很照顾,常手把手教她写文案。其实大刘大专学的设计,但因工作不好找,只好从事与设计专业有点“亲戚关系”的文案工作。大刘发现,安澜文字功底扎实,悟性也很好,有点刮目相看,便开玩笑道:“徒弟别把师傅饭碗抢了哦。我得把设计专业捡起来,免得到时没饭吃。”
老板好像也很关心安澜。除了把安澜叫到他办公室询问情况,还嘱咐行政部长:“安澜是棵好苗子,要好好栽培。”
老板发了话,行政部长敢不听从?只是他不知道,一个前台要如何“栽培”。他见安澜与大刘他们走得近,便建议:“听说安澜的文笔不错,不如把她调到文案组,人尽其才,人尽其用?”
老板不置可否。他好像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想了半天,才说“也行。”
安澜在前台只工作了一个多月,便调到大刘他们一起了。她很高兴,感觉终于雨过天晴了。
在这种文化传播公司,文案工作算是核心业务了。大刘很受老板器重,常被叫过去当面探讨。除了写作,大刘还需到大街小巷“考察”同行们的广告文案。有时忙不开,大刘就把手头上的事交给安澜——他对安澜已完全放心了。
大刘对安澜的关照是全方位的,有时老板找他切磋,他会把安澜也带上。他认为,安澜可在“旁听”中学到很多东西。但只要安澜在场,老板的眼神便飘忽不定,思路也混乱不清。
安澜进步很快,渐渐独挡一面,大刘以为她会被提拨为组长、主管之类,没想到,试用期结束,安澜被调到老板身边,做总经理秘书了。
大刘呆了呆,似有所悟。
公司里的年轻人,基本上都是农村来的,都是很纯朴极好相处的人。安澜与大刘、丹妹、“眼镜仔”成了好朋友。几人中,安澜年纪最小,被他们妹妹来妹妹去地叫着,心里特别的温暖。大刘是个爽朗的人,又喜欢吃山城的火锅,动不动就叫他们去“搓一顿”。他们的工资都不高,大家不忍心让大刘破费,都推三阻四地。大刘恼了:“知道你们嫌我穷,哥请弟弟妹妹们吃顿饭还是可以的。再说了,咱又不是天天请,一个月顶多一次,如何?权当是改善伙食嘛。”
四人开开心心来到火锅城,大刘要了很多串串。安澜不太喜欢吃辣,吃得很斯文,丹妹和“眼镜仔”也吃得不多,就大刘面前一堆木条签子。“大刘,大刘,食量大如牛,吃头老母猪不抬头——”丹妹怪叫。
“哈哈哈——”“眼镜仔”敲桌子。
“说什么请弟弟妹妹,原来是给自己改善伙食,我们只是作陪而已。”安澜也开他玩笑。跟朋友们在一起,她很放松,很快活。
大刘“嘿嘿嘿”不好意思地笑笑,眼睛瞟了安澜一眼。他似乎很在乎安澜的态度,安澜对他的看法。但安澜今天很开心,与以前的腼腆完全不同。毕竟还是小孩子。大刘想着,也开心地笑了。
集体行动安澜每次都欣然参加,但如果是单独约她,她便毫不犹豫地拒绝。
有几次,大刘加晚班,而安澜就住在公司,大刘自然而然地叫安澜:“要不要出去一起吃饭,宵夜?”
“不了。我早吃过了。”要不就是“太晚了,你也早点休息。我不习惯吃宵夜。”
大刘不强求。他很尊重安澜,不仅仅是尊重,他越发觉得,这个女孩,她美丽的外表下,同时拥有美好的纯粹的灵魂。然而她又是神秘的——她谦和礼貌的态度,像是在掩盖什么秘密。
那晚莫明其妙地下起了雨。安澜看了会书,百无聊赖地站在窗前,从百页窗帘的缝隙里看夜幕下的街市。路灯下的雨丝像针线,以相同的间距无限延展开来。此时此刻,白桦在干什么呢?几周没见他了,挺想念的。上次见面,白桦说他很忙,好像是入选学生会的事。这是好事,白桦真有出息。安澜先是一阵惆怅,继而又涌现一丝甜蜜。虽然目前生活艰难,但他们还很年轻,将来有各种可能。能与自己心爱的人一起奋斗,向共同的目标、理想迈进,就是一种幸福。
“咚咚咚”,有人敲门。
“谁呀?”安澜问。
“是我。”是老板的声音。
浑身湿透的老板站在门口,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没带雨具,搞得自己好狼狈,”边说边径直走进自己的办公室,放下公文包。老板整理湿衣服时瞥了安澜一眼,用很随意的口吻道:“安澜,你帮我沏壶热茶吧,祛除寒意。”
安澜端着电热壶走进来,老板坐在办公桌后看着她,目光有些迷离。“安澜,你也喝杯吧,来公司也有几个月了,感觉如何?”老板用嘴努努茶几,上面有套茶具,示意安澜坐下。老板慈眉善目,态度很亲切。
安澜才谈了几句,老板便接过她的话茬,滔滔不绝地讲起了公司的发展、愿景,广告业的成功秘诀等。看来,老板今天的兴致极好,安澜不好意思打断,只好耐心地听着。老板不断沏茶,安澜礼貌性地喝了几口。
“安澜哪,同事们对你的评价挺不错,你很有灵气,前途无量啊,一定要好好努力。”
“嗯。”安澜倍受鼓舞,心里暖暖的。正感动万分,意识却渐渐模糊起来。她努力地想,自己是怎么了,是哪里出了问题吗。怎么会这么困——回忆下,她进来后中途上过一趟厕所,是不是……安澜不不及继续思考,就迷迷糊糊地倒在沙发上睡着了。
老板激动地抱起沉睡的安澜,在她红润的脸蛋上亲了又亲,正准备脱去她的衣服,只听得“砰”的一声,大门被踢开,愤怒的大刘冲进屋,两眼似要冒出火来。
老板一时呆若木鸡,尴尬万分。半响,才抽出一丝苦笑,“安澜这孩子,居然睡着了,我正准备叫醒她——”见大刘仍铁青着脸,便佯笑道:“这么晚还加班啊,不要太辛苦了——”不等大刘答话,老板拿起公文包,说了声“我先走了”,灰溜溜地走了。
大刘坐在桌前,一根接一根地抽闷烟。时针指向凌晨两点,屋子里已是烟雾缭绕。安澜还在熟睡。不行,得叫醒她,告诉她真相。明天,也许就没机会了。
大刘掐灭烟头,站起来,拍打安澜的脸,又用拇指掐她人中。安澜终于缓缓睁开眼,茫然地看着他。她感觉头很痛,身子很沉,仿佛漂在水面上。
几分钟后,安澜看清楚了大刘的脸,吓了一跳,挣扎着坐起。见自己衣衫完整,而大刘铁青着脸,安澜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努力地回忆——她端着茶壶进去,坐在沙发上,聊天,喝茶……不对啊,她原本是坐在沙发上的,怎么会无缘无故地睡着?
“我路过这,本来不打算上来的,看见他的车,不放心,就上来了。”大刘背对着她,握着拳头的手放在桌上。
安澜明白了。“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大刘原以为她只是一时愤慨,没想到,一发不可收拾,她越哭越伤心。安澜的双手抓住沙发的扶手,身体前屈,肩膀急剧地抖动。大刘吓坏了,忙不迭地给她递过纸巾,递温水。“好啦,好啦,事情都过去,以后注意点就是。”大刘安慰道。
安澜是哭自己的命运。她最青春的年纪,却几次差点沦落魔爪。她最需要确立人生理想的时候,却触及人性幽深的黑暗。接连的打击,生活的倾覆,她怎么能承受。她才18岁啊!她好不容易重整旗鼓,感觉到了生活的一丝温暖,却又遭遇相似的噩梦……她究竟做错了什么,命运要这样对待她!今后,她该以怎样的方式,面对这包裹了重重黑暗的世界,如果没有了对人对世界的信任,她该如何与他们相处?
安澜痛哭流涕,大刘一个劲地安慰。“你千万不要丧失信心,丧失希望。人性本来就是复杂的。有好人必然也有坏人,有美好的事物必然也有丑陋的事物。你以后学会擦亮眼睛,保护好自己就是了……”“人本来就是半人半兽的动物,这世上有很多坏人,但好人也不少,你看,我,丹妹,‘眼镜’,都挺关心我的。不要太悲观了啊……”
安澜渐渐止住了哭泣。大刘是个好人,她知道。丹妹、“眼镜仔”也是好人,她也知道。还有她的父母,白桦……这世界还是有很多好人,很多美好的事物。大刘说得对,遇到人渣,是她自己运气不够好,但谁又知道自己会遇见什么人呢——关键还是要学会保护自己。
安澜不知怎么感谢大刘,他刚刚救了自己啊!于是,安澜怀着感激之情,把自己近一年来的经历,遭遇的打击与不公,与白桦的感情,离家出走的缘由等等,原原本本告诉了大刘。大刘很震惊。他没想到安澜有如此悲惨的经历。她这么小,却蒙受不白之冤被众人唾弃,还要背井离乡打工谋生——这是一般人都承受不起的。
大刘心里顿时产生深深的怜惜之情。他是个男人,天不怕地不怕,可安澜这么一个年轻的漂亮的女孩,随时都有可能陷于险境。自已帮不了她——她有男朋友了,但相识一场,总可以给些忠告之类。大刘思索片刻,郑重道:“以后你一定要注意了,美丽是把双刃剑,有的人会觉得赏心悦目,给人以好感,有的人可能会因此产生邪念,想据为己有。这既是你的优势,也是你的劣势。所以你要好好把握,无论做什么事,都要三思而行。”
“谢谢。受教了。”安澜擦干眼泪,万分感谢。
大刘心疼地看着安澜,“为什么不去复读呢?考上了大学,命运就完全改变了。”
“我不可能在原校复读,除非隐姓埋名,去其他地方。但那很难。最主要的,我心里有阴影,不想再进学校了。”
“唉,人最需要战胜的往往是自己,譬如遭遇挫折后的心态,处理问题的方式——我懂的也不比你多,只是比你长几岁,看到的东西多一些。”大刘深深地看了安澜一眼,叹息道:“女孩子在外面不容易,以后一定要多加小心。”
“记住了。今天多了亏你,要不然后果真不敢想——以后如有我帮得上的,一定义不容辞。”
“收下了。”
“不客气。”
伴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两人彻夜长谈,这突如其来的危险,促成了一对生死之交。
第二天,在同事们目瞪口呆的惊愕中,安澜与大刘双双被炒了鱿鱼。两人平静地清理完自己的东西,与同事们一一告别。“眼镜仔”傻傻的站在那,老半天回不过神来。丹妹哭得眼睛都肿了,拿衣袖不停地揩眼泪。直到安澜与大刘走出大门,他们才想起了什么,追出来冲两人喊:“以后一定要保持联系啊,我们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山城的雨总是肆意的,一会儿直流而下,一会儿又斜扭着腰。安澜与大刘打着伞,肩扛沉重的编织袋,全身很快湿透了。他们小心翼翼走下又湿又滑的台阶,每一步都异常艰难。雨越下越大,雨雾弥漫下的山城白茫茫一片,两个年轻人站在雨里,茫然无措——他们真不知该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