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与安澜的世界大不一样,白桦的大学校园是生机勃勃,意气风发的。
安澜很少去白桦学校。不知为什么,她对大学有种复杂的心理。也许是观照自己的命运,当谈笑风声的大学生迎面走来,她会很羡慕,同时又很酸楚。
那天,白桦系里正好有个舞会。白桦大方地把安澜介绍给同学,白桦的同学们便夸张地惊叫:“哇,这么漂亮,要是在我们学校,绝对是校花了。”“绝色美女,不仅绝色,而且超凡脱俗。”“难怪白桦对任何美女都免疫,原来有佳人相伴。”“这么藏着掖着,是怕别人抢了去吧……”
安澜一时成为众人注目的焦点。同学们时不时拿眼睛看她,有欣赏,有艳羡,有妒嫉,有好奇。有人还围着白桦打听些什么。安澜很不习惯,加上她不会跳舞,便藏拙在那坐着。
安澜见白桦好像很疲惫地解释什么,男同学们流露出的目光便只有可惜了。他们是听白桦说,安澜高中毕业在本市打工,只为两个人在一个城市。他们甚至替白桦感到惋惜了。
安澜分析那些目光背后的意义,不免心事沉沉起来。这时,一位美女款款走来,袅袅婷婷地坐下。“白桦的女朋友?”美女扬起嘴角,说起话来显得非常傲慢。
安澜不认识她,只是尴尬地笑笑。
“没想到,我们白桦同学的女朋友是个大美女,他还蛮有眼光的嘛,我还以为他只会读书,是个书呆子。”美女自称宁娜,是白桦同学。
白桦终于摆脱掉那些好奇的询问,额头冒汗地朝这边走来了。他刚想跟安澜说话,没想到宁娜站起来,不由分说,挽住白桦胳膊,直接拖他入舞池。
宁娜与白桦同届但不同系,白桦在政法系,宁娜在政经系,但因都是学生会干部,打交道的机会比较多。白桦因写一手好文章,宁娜从小学过画画,有扎实的美术功底,学生会有什么宣传活动,出版报,出画报,都少不了他们两个。宁娜是本市教育局长的女儿,长得一副典型的狐媚瓜子脸,眼睛大大的,下巴尖尖的,活脱一个妲已。宁娜比安澜个矮,腰肢更纤细,乍看上去,有股弱柳扶风般的柔媚。然而,外表常常具有迷惑性,人的内心活动怎么会通过外表表达。
好不容易等一曲结束,白桦向宁娜说了声“抱歉”,便携安澜勿勿离去。
安澜有些闷闷不乐。艰难的生活,看不到希望的未来,无法让人轻松起来。反观白桦及他的同学们,一个个青春活力,容光焕发,不愧为天之骄子。安澜突然感觉自己像丑小鸭,每天舔着自己灰色的羽毛,黯然神伤。
“怎么不开心?”白桦以为是自己冷落了安澜。
安澜便把工作方面的事告诉他。写猪饲料广告,淘汰机制,走人,等等。白桦皱起了眉头,说:“如果实在不行,就换个地方吧。我来想办法。想来真是抱歉得很,你来山城这么久,我还没真正地帮过你。一直都是你自己找工作,自己照顾自己。”
“难道还要你照顾,我又不是小孩。”安澜笑了。
安澜知道公司为什么要他们每天跑操了。因为每淘汰一批人,就会有新鲜血液加入。刚刚熟悉的面孔突然间消失,又会增加一些陌生的面孔。每天清晨,他们会被叫到操场上,报数,报到,高呼企业宣传口号,然后开始打鸡血的一天。那些口号,被冠名为企业文化,安澜心里是不认同的。这是赤裸裸地剥削,完全没有人文精神可言,怎能称之为企业文化呢。
可是目前又没地方可去,安澜只得硬着头皮在那干着。她和大刘、丹妹、“眼镜仔”一直保持着联系,偶有闲暇,四个人一起去撸串,是她最开心的时刻了。
大刘找到了工作,是一家大型企业,干回了老本行——设计。他兴致勃勃地对安澜说,等他混好了,一定把她调到身边来。“哥罩着你,有哥一口饭吃,你就不会饿着。放心吧。”
安澜心里很暖。她知道,大刘说的是真心话,他处处替自己着想。
周末,白桦打电话来,要安澜去他学校,说有急事商量。他会有什么急事要商量呢?安澜下了班便匆匆忙忙赶去了。
原来,白桦听说安澜的工作性质与处境,想替她找个好点的工作,可他是个穷学生,又没什么社会关系,只好请宁娜帮忙。宁娜是市教育局长千金,家世不俗,再说都是女孩子,沟通起来也方便些。
宁娜满口答应,说周末就带安澜去面试。
安澜没想到,白桦会求宁娜帮忙,她心里一百个不情愿,可人家都答应了,她再推辞,显得有些不识抬举。安澜咬着嘴唇,跟着宁娜到了市中心一写字楼。
这是一家经营教学器材的公司。宁娜径直走进总经理办公室,对一个秃顶中年男人“靳伯伯,靳伯伯”地叫得很甜。
中年男人受宠若惊地站起来,张开双臂,作拥抱状,“哎呀,娜娜,今天是哪股风把你刮来了。”
宁娜把安澜拽到男人跟前,拍拍安澜的肩,“我朋友,需要找工作,请你帮帮忙。”
男人收敛了笑容,眼眶渐渐变窄。安澜仍能从那缝隙般的视线里察觉到锐利。
男人坐下来,详细询问安澜的基本情况,学历,工作经历。当听说安澜才高中毕业,对宁娜大呼小叫道:“娜娜,你怎能把一个中学生带到我这儿来呢,她能做什么呢,你这不是胡闹嘛。”
安澜屈辱万分地坐在那,感觉自己不是来找工作的,而是来受辱的。今天跑这一趟,唯一的结果就是证明了她的浅陋,加深了她的自卑。
宁娜还在那尽量争取。“她正在自学,马上就可以拿到大专文凭了,你们给她个机会嘛。”
“唉,就算我这关通得过,其他老总,其他部门,通不过啊。学历太低了,而且又没有专业技术,你叫我把她放哪个部门呢。我们这儿又不是工厂,没有流水线,她不适合的。”
安澜忍无可忍,走了出去。
宁娜跟了出来,在安澜身边小声说:“这种事很正常的,你也不要气馁,我们再去另一家公司试试运气吧。”
“不用再试了”安澜坚决地说。
回到学校,宁娜对白桦耸耸肩,表示爱莫能助。白桦安慰安澜道:“别急,慢慢来,以后有的是机会。”
白桦对宁娜表示感谢后,带安澜离去。宁娜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嘴角浮现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