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黄石岗,虽说已是春天可山间的风含着凉意,中意裹紧了道袍还是有些冷,从后头行礼包中翻出了一个外衫披上。
一阵风吹来花怜香冷得直哆嗦,赶忙换个姿势从车板上站了起来,眺望去那山庄还在半山腰上。月下朦胧,只觉得前方树影萧条毫无生机。
花怜香觉得不大对劲,刚出言说“要不……”
这时山风呼啸而过,中意根本没有听到,只觉得山风刺骨连忙催鞭打驴沿着山路而上,用了半盏茶的功夫见一棵大榕树挡住了去路。
中意撩衣跳下板车,与花怜香打了声招呼便往前头去了。越过大榕树,不远处便是山庄的外院高墙,碰巧这里有一扇宝瓶门,门前铺了条五丈长的石子路。那门上还有个石匾,月光斑驳石匾上的字瞧也不真切。
中意大喜,跑回原地将花怜香引了过来。还吩咐花怜香把他随身包袱带上,花怜香刚拎上手就腹诽道“这里头是放了块铁吗?这么沉。”
中意跑在前头,三扣门环根本无人应门,许是入夜都睡下了,中意连忙高深叫喊“有人吗,有人吗,我们是来自白帝城的路过此处想借宿一晚。”
待中意叫了第三遍,里头终于有了动静,“谁了,这么晚了还来叨扰。”听声音是个上了年纪的妈妈。
宝瓶门开了,两个女童各提着一个灯笼先从门里出来,后头跟着一位美妇打量来人皆穿着半旧不新的道袍,一位少年道长,一位女道长头上带着纱帽。“呦哦,哪里来的俊道长?”
中意上前施礼搭话“贫道来自白帝城飞鱼观,此行要去慧云山,夜过此地冒昧借宿一晚,施主可否行个方便。”
“哪里的话,便是不看在飞鱼观的面子上,道长这样俊,又有什么不能方便呢。”那美妇生的娇艳,可声音犹如五十多岁的老妇一般沙哑。
听这话中意脸红了一片,一旁两个女童看着中意窃窃私语。那美妇眼神一挑,瞧着两个女童“还不把贵客请进来。”说完便转身向里头走去。
女童们闻言就去扯中意,中意哪里见过这种阵仗,赶紧挣脱出来,走快了两步追上了美妇人。
两女童立马追了上去,花怜香坠在后头走出一丈远后,宝瓶门“咙……”自己关上了。
穿过狭长的走道,往右一拐穿过圆形门,便进了一个院落。这庄子里头但是各处挂着灯笼,亮堂的很。
美妇人停住了脚步“怎么这位女道长进了庄子,还带着纱帽啊。”
中意抢先开口道“我师妹外出感染了风寒,您多见谅。”花怜香还假装咳嗽了几声。
不待美妇人开口,中意又说道“不知庄主可曾休息,原该要当面拜谢的。”
“不妨事,这个时辰庄主早该安置了,明日见也是一样的。”转头向两个女童低声吩咐了几句,又对中意道“奴家,尚有件要事要去忙,就不陪两位贵客了,晴丽、晴雨好生伺候贵客。”
言罢美妇人便先离去了,晴丽、晴雨也没了刚才的轻浮之举,带着他们两来到了偏西面的一处院子,这院子朝东看去正有一座六檐偏方阁露出一角。
将他们进了屋子,晴丽与晴雨退到了门口一起开口说道“这里清静,贵客就将就一晚吧,庄里有规矩夜间不得走动,您们早些休息吧。”中意尚来不及答应,屋子的门就被关上了。
“这是什么,”中意还记得同师傅一道出门那会,借宿的人家哪有这样的。因着祖师的名头,再晚叨扰主家都会有热菜热饭招待的。
再谈这里别说饭菜了,床就一张,花怜香正坐在床沿上,连根蜡烛都没给。中意从腰间拿出一只火折子,勉强有些光。
床前的方桌上放着水壶茶杯,中意倒了一杯水刚要喝。花怜香摘下纱帽笑骂道“中意,有水喝也不先想着女客呀?”
中意一撇嘴将水递过去,花怜香接过去也不饮直接摔在地板上,又将纱帽朝中意飞去。中意一猫腰躲过去,那纱帽撞在门旁的窗户上,然后弹到前面的墙上,最后又回到了花怜香的手上。
中意原先是不解,看到纱帽碰撞的地方发出淡淡银色的文字才有些明白。“这是禁制符箓吗?”
花怜香站起身来,在四周转了转“不是,这是仿照神谕禁制法的一种旁门左道,妖界和鬼界、魔界皆有效仿。”
“那这茶?”
花怜香抽出一张黄符引火而来,照向那杯碎茶,茶水是淡青色连接触的地面都有些腐烂。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啊?”中意有些害怕起来,毕竟少不更事现下自然没了主意。
“我远远在山脚下瞧着就觉得有些古怪。”
“那你不早说,还让我上来……送……死吗?”中意一紧张还有些结巴。
花怜香喝斥道“听我把话说完,远远瞧着我觉得这里毫无生机,该有近三十年冤魂聚此不散,不然制造不出这么庞大的无方鬼域。”
无方鬼域,是在大规模屠杀的情况下,将生前修行较高的死灵召唤出来,该死灵称之为“主”。“主”以生前的修为召唤更多死在此处的地缚灵并控制他们,他们行动的范围得到死灵庇护和制约,而这个范围便成为“无方鬼域”,没有特定方向却有一大片鬼魂游离的地方。
“那这里的「主」是谁?”中意原是听师傅说过这无方鬼域的,便直接问道,
花怜香给了他一个白眼“你该去问那美妇人或是那两个女童,她们一定知道。”
“那我们怎么办?”
“他们晚上活动,白天还是受到限制的,我们就在这里将就一下吧。”花怜香刚说完,又坐回床沿上可不巧床塌了。
屋内虽说简陋但还算干净,花怜香说完“将就”这话后。一时大风吹过,原本屋外的禁制没有了,瞬间整个院落变得破烂不堪,尘土树叶飞扬起来直吹到屋子里。
诚然花怜香坐的床是被刀劈斧砍过的,早已七零八落。花怜香跌倒在床架的帐幔里满头满脸的灰尘。
中意见状赶忙去拉了一把,“女客,你没事吧?这是怎么了?”
“咳……咳……有人撤了这一带的法术,所以才会这样。”花怜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与中意一同走到了院子内。
院内杂草丛生,屋瓦遍地,原本的灯笼落在地上,阵阵寒风吹过席卷着地上的枯叶,发出“沙沙”的声音。
唯一的亮光是东角的阁楼上还存有几盏灯笼。
花怜香叹了一句“都是骷髅白骨了,还这般孝顺。”这六檐偏方阁是大户人家宗祠修建的样子。
花怜香与中意走出了院子,去了六檐偏方阁的方向,看看这山庄倒底是谁家的山庄。
一路上十分萧条,草木杂乱、砖石路上青苔泥泞,这里起码荒废了有十余年的景况,若是白日里草木间的白骨依稀可见的,如今在夜间,虽看不见白骨,可枝头上的乌鸦、飞旋在空中的蝙蝠总没有消停过。
到了六檐偏方阁院落的门口,有一座一间两柱的木牌坊,此处尚有法术维系着还是一派华丽的景象。铜狮分坐牌坊两边,金漆紫檀的牌匾挂在当中看来这里在几十年前还是一个盛极一时的山庄。
中意先看到牌坊两边的对联,上联是“扶桑飞上金毕逋“中意只叫了一声好,下联“暗水流澌度空谷。”真是耐人寻味。
又瞧了那匾上的字,一时腿下无力瘫坐在青石路上。
“你怎么了?”花怜香赶忙将他扶起来。中意神情恍惚“女客,我们跑吧”拽着花怜香就往前冲。
穿过几个走道不知到了哪里,花怜香示意中意停一下。
中意猛吞了一口口水,才道“快走吧,这里不是人呆的地方”此时中意的眼神正瞧着六檐偏方阁的方向。
花怜香看到了金漆紫檀匾额上面是用隶书写着“麒凌阁”三个大字,很是不解继而问道“哪里?”
“这里是凌家庄,被紫朱观罗天屠庄的凌家庄。”中意的声音压的很低,还带着些颤抖。
花怜香问道“无方鬼蜮,按照道理将东枢院应该出手,镇压说是驱逐的,怎么任由他存世多年。”
“因为镇压和驱逐不了。师傅说过凌家庄庄主凌厌悾是修为过五帝劫的人,因死法不同旁人,连鬼仙都做不了,后来不知道被谁开坛召唤出来,这凌家庄就变成了鬼蜮。”中意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三十余年前的夏末是凌家庄的噩梦,那时的罗天还是前任紫朱观观的弟子。在世间行走偶遇凌家三小姐凌骆雯,两人患难与共,产生情愫。后向凌庄主求娶,凌庄主不但不同意还将凌骆雯婚配给了庄内的外家弟子,二人暗通互通消息准备秘密私奔。
八月初三的那一夜,二人逃出凌家庄尚不足十尺,凌骆雯身中蛊毒,暴毙身亡。她临死前对罗天说“原想与你长相厮守,看来是不能了,我娘卑贱爹爹本就看不上我。”一阵嗤笑后又添了一句”罗天,帮我杀了他们吧。”
凌骆雯的遗言仿佛成了罗天的魔咒,他冲入庄中见人就杀,众人纷纷不敌负伤。凌庄主立刻前来阻拦,他本是大觉寺持戒院首座的高徒,修为早已过了五帝劫。二人缠斗许久,罗天在极尽修为的情况下施展出了神无阁内的魔道禁术噬仙天魔功,散去了凌庄主的毕生修为。
凌庄主失了招架之力,整座庄子须臾间变成了炼狱,血流成河。那夜的月亮如同被血色浸染,诡异而邪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