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春寒的凉意终于过去了,阳光洒在桌上暖暖的,尚有几只喜鹊停在玄武池后的紫薇花树上叽叽喳喳的没完,东廊内屋花怜香在忙着捣药磨粉,到了早饭的时辰中和用木盘拖着碗热粥并两碟小菜进了内屋。
“女客先生,您快歇歇吧,都连熬了两天夜了,别累坏了身子。”中和是飞鱼观唯一的女道士,正是豆蔻年华,平常也是她照看花怜香的起居。
中和红扑扑的小脸十分可爱配上头上梳着牛心发纂别着一枝青玉簪,规规矩矩的道服腰间系着一枚银线穿的铜鱼不加其他修饰。
接过花怜香手里的捣药杵继续磨药,花怜香喝了几口粥,有一句没一句的问着“城主那边寒毒好些了吗?”
“好些了,昨天与中要师兄一道去送药,百里公子连连拜谢……还说过两日上门磕头呢。”中和竟越说越羞涩起来,花怜香忆起百里公子的样貌清隽有礼,顶好的儒生模样,只是略消瘦了些。青梅竹马不易相思便是最好的年纪了。
中和压低了声音问道“女客,你们带回来的人怎么还没醒啊?”
那日只听天同唤他做叶釜,他被通天掌震伤了心脉,又被昊天镜刺瞎了双眼。其他的外伤或是损的心脉都好医治,只是这双眼睛怕是废了。
花怜香叹了一句“怕是再也醒不过来了。”
“啊……”中和听得不是十分真切,刚要问,外头中要拖着个漆盘进了来。躬身行礼,言道“女客,桐花巷的刘媒婆来占几个吉利日子,我定了几个请您过过目。”
“合过八字了吗?”花怜香接过漆盘看了看。三月十六、四月初九、四月廿七,五月初三。
“合过的,原是城主徒弟商副指挥死了,往后推几日吧了。”中要答道,
“是哪几家啊?”花怜香又问道,
“石家次子娶妻,黄老班头娶五姨太。”中和答道,
“都五姨太了?”花怜香显得有些小吃惊。
中要是土生土长的白帝城人,因家里穷才被送来观里,这里街坊四邻都十分了解。
“黄家祖上与石家交好,石家子嗣多,买卖做的也好;可这黄家自黄老太爷起就是一根独苗,如今传到黄老班头,只养了五朵金花,一个男丁也没有。”
“嗯嗯。”花怜香好似同意的点了点头,转头向中和说“百里公子不是差人送了几只肥鸭子过来,晚膳烧一道八宝鸭,我要滋补滋补。”
中要会意,躬身行礼退出了内屋,花怜香觉得中意虽说伶俐,但是中要的恭敬有礼才符合做道士的样子。
见中要走远了,中和又说了句“也不知是什么情况,明明商副指挥只是下落不明,干嘛非要立个衣冠冢,说自己徒弟死了呢。”
商戎新出自观津城商家旁支,原本是东枢院的弟子后来跟随百里城主赴任,就收做入室弟子好好教习,那次北涯除妖城主只带了他,但是众人去解救城主时,城主声称不知其踪迹,第二日便改了口商戎新死于血魔之手,尸骨无存,待伤愈为徒儿安置衣冠冢。
花怜香用完早饭,小憩了一会儿,起身到西厢房看叶釜。
正巧屋外天同正与观主当康闲聊。“这本就是他的天劫,不何必自责太多。”
“他入世原是因山魈族有妖在秦岭一带作恶奉长老之命行事,不该横生枝节的,赔了他一双眼睛。”天同的神情花怜香看不出有多自责,到是生出些高处不胜寒的意境来。
“天同真人,观主。”花怜香笑着走了过去。
“女客先生。”当康垂衣下拜,再向天同介绍道“这位是祖师爷的客人,怜香姑娘。”
“拜谢真人救命之恩。”花怜香微微下拜,
天同听说是飞鱼道长请来的客人,便还以一礼言道“女客过谦了,是天同谢女客救友之恩。”
“那日回观后,天同真人匆匆一别,贼人可拿住了。”花怜香的声音变成轻柔起来,如春风和煦。
“不曾。”
花怜香莞尔一笑,推门进了西厢内屋。内屋中意正守着叶釜打着瞌睡,见有人来一个激灵吓醒了。“女客来了。”
“可有转醒,眼睛还流血吗?”
“没有,我还要守多……”中意尚未说完,看到后头跟进来是师傅和天同真人立马住嘴了。
静卧在床上的叶釜换下那夜的黑衣,近看脸如雕刻般五官分明,有棱有角的脸失了几分书生的秀气平添了几分英雄豪气。
花怜香搭着脉沉吟了许久说道“明日起用过午膳后一炷香,你们便打些玄武池里的水给叶公子泡澡。”
观里午膳是定时的,年过二十的弟子还要准照规矩过午不食。
“要几日。”中意一听睡意都没了,打水洗澡这可是十足十的体力活儿啊。
“有七日吧,今晚叶公子大概要醒了。我来守着吧。”中意听着吩咐,师傅与天同在一旁坐下。他们像有事商讨,中意向三位作揖后退下了。
“女客见多识广,可知那日血魔用的掌法。”天同又接着说道,“那夜风云变幻,如青龙腾飞,便是祭出昊天镜勉强能破去他的结界。”
“那是通天掌,天官秘术,二十四年前我曾见过。”花怜香仔细检查了一下叶釜的眼伤,
“通天掌!”当康蓄着的几根胡须也跟着这声惊呼颤抖起来。
天同望向当康示意他继续说下去,“通天掌是仙君五府的秘术,金华府如今成了天门山,镇守天门;木翮府最后一位天官飞升后便再无门人;水曐府成了如今的北岐门;火神府自十六年前琼山鬼门之后便再无踪迹,土山府并入东都城大高玄殿,这一代的天官殿主是南雍岳。”
“这血魔,不是玉衡阁外室弟子吗,怎么还跟仙君五府扯上关系了?”中意不知什么时候又回了来,听得滋滋有味还插了句嘴。
“臭小子,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当康呵斥道。
若放着观里旁人听师傅这样的训斥自然是要离开的,中意立于一旁垂头不语,当康只瞪了他一眼接着说道“天门山规矩及严,门内弟子非令不得外出,北岐门这通天掌已然失传了。对了,女客您二十四年前见谁用过此掌?”
“火神上一任天官独孤逸泉。”
独孤逸泉名极一时,十六年前琼山鬼门曾以烈焰火锏诛杀白虎、赤虎两位鬼王,彼时大高玄殿初立尚无殿主,有人提议由独孤逸泉暂任殿主,朝恩殿发下教令请独孤逸泉速来东都城,行至岳柳洲的独孤逸泉竟突发狂性,人世皆传是血虎鬼王附身所致,后被与其同行的南雍岳诛杀。
后来南雍岳的师傅土神天官段铭重做了首位大高玄殿殿主,五年前段铭重辞世,南雍岳继位天官殿主。
“火神府的规矩,一辈只有两个徒弟,那独孤前辈也该有徒弟啊”中意问道,
“是百里城主。”天同仿佛思及什么,竟有些泪目。
独孤逸泉与百里城主父亲百里鸣春是八拜之交,江湖人称“春泉二仙”,百里鸣春是龙泉山庄最年轻的庄主,少年成名天妒英才,死于二十八年前琼山鬼门。
“那血魔到此是为了找百里城主。”中意觉得是这样的。“城主被困北涯,便是杀他也是易如反掌,何必……”
“他要找星轨台。”天同说完,仿佛想通了什么,拂袖而去。
“师傅,星轨台是什么地方,没听说过啊。”
“是两百年前太白金星入世时所建,星轨台是观星最佳的地方,相传它会随着星河的变化而移动位置,竟然被火神府的人先找到了。”当康撩着胡子闭目养神。
“这般神奇。要不我们也去看看吧”中意说着跃跃欲试的样子。
当康顿时一记拂尘敲到中意脑袋上,大骂道“你这猢狲,觉得那日你夜观斗法破了真元劫,你就厉害啦,趁早收收心吧,你离二十四也没几年了,待你破了圣元境,便是冥界我也让你去。”
“别吵了,人都快被你们吵醒了。”花怜香轻斥了一句,若真提前醒来那叶釜的心脉就不大好恢复了,当康领着臭小子中意悻悻的离开了西厢房。
一晃的功夫金乌西落,月星阑珊,中和为花怜香支了一盏烛火,那蜡烛将将烧了一半。街面传来打更人呼喊“丑时鸡鸣,眛旦而朝,小心烛火。”
花怜香打了个喷嚏,耸了耸鼻,往床上看了一眼,叶釜不知是什么时候醒来的,眼睛瞪得老大,但是眼球却是灰蒙蒙的,一点光彩都没有。
花怜香心道这人心挺宽,受了这样的伤连叫唤颓废都没有“你醒了,怎么都不叫醒我。”
叶釜三日没有进水,嗓子十分沙哑“我这伤十分难治,让姑娘费心照看了。恕在下无法行礼拜谢姑娘大恩。”
花怜香也学当康道长的一派说辞“医者仁心,何谈谢字。天同去寻血魔了,你好生在这里休息吧。”
叶釜仿佛不大在意天同,只对着屋顶眨了眨眼睛问道“恩人,我这双眼睛还能恢复吗?”
“妖族入世本该受雷劫的,你的劫与旁的妖不同,怕是难好了。”花怜香本不愿欺瞒他,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花怜香看的真切,叶釜脸上表现的满不在意,手却用力握紧了拳头。“放心,我有许多偏方,可一一试来,待你心脉恢复你便破了圣元境,恭喜你了。”妖族历来只有有命过了天劫,便可冲破圣元境。
叶釜强挤了一抹微笑,“多谢,恩人,不知这里是何处?”
“别叫我恩人了,叫我怜香就行。这里是白帝城飞鱼观。你好好休息吧马上天亮了。”花怜香熄了烛火,又趴在床沿上睡了起来。
叶釜心想天亮,我恐怕再也看不见阳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