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鱼观的后院是弟子的卧房,东边两间跨院是当康道长的居所“丹霞”与飞鱼道长的居所“碧川”,西边是三层的六角楼阁。
六角楼阁全楼外观挑角飞檐,渐高渐收。三层十八条脊饰有麒麟、天狗、天马等瑞兽,翘角嵌鸱尾,悬有风铃。楼顶装四尺多亚葫芦形陶刹,直插苍穹,与全楼形成展翅冲天,直干云霄之势。
第一层是藏书所用,多年的古籍,道教典籍,曲谱和一些杂书;二楼是会客饮宴之所在;三楼飞鱼道长下了禁制,便是观内弟子也进不去。
此时节天公作美,当康命弟子把古籍什么的搬出来晒晒太阳除除霉味,顺道将一本道家古籍寻摸出来。
中意和中要正把一只大木箱抬出来,中和在一旁用鸡毛掸子掸灰。叶釜坐在廊下背倚着廊柱休息,那神形像是看着远方。
六角楼里当康一阵欣喜“终于找到了。”扬了扬书上的灰,面上写着太上至净法。
伸手递给了外头的叶釜,吩咐道“叶施主,这本道家古籍是放大五感的秘术,对你的伤势有益。”
叶釜又回到谦谦公子的样子,深施一礼拜谢,伸手抓空了两次,才摸到古籍。
当康扬声道“中意,你每日到叶施主的那里诵读两边给叶施主听。”
中意刚搬出箱子,正在旁喘嘘,听闻这件差事便直摇头,说道“师傅偏心,怎么不让……”
当康横了一眼过来,骂道“偷听师长交谈,我原交代过什么,道规一十六条是什么。”
中意蚊子哼哼似的念了出来“不得擅听外事外物,坚守道心。”
“你知道便好,还有这一个月不许出观门,有事吩咐中和、中要。”当康不再多言,翩然而去。
中和凑了过来说道“师兄,你刚过了真元劫,自然要好好研习道法,太上至净法或许可助师兄早日过圣元境。”
中要取过叶釜手里的古籍略翻了几页,“对,师傅一向看重大师兄,此法自然对大师兄有助益。”
“叶施主,我们一会儿就开始。”中意自然是知道师傅的,平素自己虽然嘴皮子利索,但道心不变。
“好。”叶釜心里却不是滋味,每次这“叶施主”听上去总感觉是“也是猪”。
三月十六宜祭祀、进人口、嫁娶、安床、解除、冠笄、出行、裁衣、扫舍,忌掘井、动土、破土、安葬、开光。
刘媒婆是白帝城里有名的媒婆,早年是大户人家府里的厨娘,后来儿子出息就早早出府过清闲日子,但总是闲不住,四十出头便替人说媒,零零总总这些年石家的正好是第九十九对。
这不一大早便来飞鱼观烧香,请了杯玄武池的泉水,在偏厅细细品着。
中意穿着道服,梳着牛心发钻推门而进,上前抱拳拱手“刘施主,康健。”
刘媒婆笑脸迎上,“中意道童,长得越发好,这样的模样,现放在观里……”刘媒婆讪讪止住了,从桌上取了张喜帖递给了中意。
“黄班头的好日子,别处都得了,你这儿的今日老婆子才得空来送,让你师傅别推辞了。”说完,刘媒婆便起身告辞,为实上了年纪身子发福,摇着手绢背影有些像被子成精。
中意打开喜帖,黄德虎纳牛氏女为妾。中意心中狐疑不过是纳妾,还行六礼,黄老虎虽说算不上惧内,好歹黄夫人娘家也是罗山县的县官。不解,不解。
拿着请柬正摇头呢,已走到玄武池。虽说刚入春但这泉水最宜养莲花,尚有个俗名“三季莲”。一旁正赏荷的花怜香一把夺过请柬。一看,心思一转这婚嫁人最多,一来二往的。情劫不就解决了嘛!“不必回你师傅,我去。”
“是,女客。”这中意少有这样的恭顺,
花怜香听到西厢好似杯碟又摔碎的声音,道“这几日听中和说叶公子练那至净法遇到些难处,不如也一道去吧。”
“是,女客。”中意以言附和,只是拿眼死盯着喜帖。
“是了,我不认识路,你也一道去吧。”中意不好明说,若是女客要求的,自然师傅也不会多说什么。
中意这才眉开眼笑的去了。
“回来,去库房寻一只黄花梨的木匣和一只白釉瓷瓶。”
“做什么?”中意问道,
“自然是贺礼咯。”花怜香取了池内含苞的莲花,莲花含苞好似那沾了颜色的狼毫笔,还带着露水,很是鲜活。
戌初刻太阳已落山,天将黑未黑。夕阳沉没,万物朦胧,天地昏黄。
花怜香扶着叶釜走在前头,中意捧着木匣跟在后头,倒像是少爷带着丫鬟,小厮回来游逛的。这叶釜一身黑衣边上用金丝绣着卷草纹,这派头十足十是位有钱公子,只是这小厮穿着一身道袍,不大相宜。
黄宅是在桐花巷的第九户人家,这黄家原也是白帝城大户,只是子嗣不兴,几代下来也没落了,黄德虎初时只在城中衙役处谋了个缺,拜了个师傅指点些拳脚功夫,日子长了在白帝城也闯出些堂得了班头的职位,大伙儿都称一声“虎头”,这班头已做就是十年。
黄宅外高挂红灯笼,外院宾客以至,熙熙攘攘一派热闹景象。
花怜香三人踏进外院,便有管家迎了过来。
管家殷勤,满脸堆得笑容“诸位是……”
中意越过前头两位,管家先是一愣,马上拱手高声道“飞鱼观贵客三位,里面请”接过中意手里的木匣再转给一旁的家仆。
白帝城的习俗,婚嫁贺礼是要唱出来的,家仆年轻瞧着就十七八岁的模样,瞧是个木匣,直唱出“贺老爷纳喜,黄花梨……”
“啪”千意一嘴巴就上去了,这叫打喜原是贺礼唱错的规矩,家仆只捂着脸在一旁“哼哼”。千意扯开了木匣的上盖,捧出了里头的白釉瓷瓶,瓷瓶插着一株含苞待放的莲花。这时节的莲花是稀罕物,引得不少夫人侧目。
那家仆又唱到“贺老爷纳喜,白釉瓷瓶……”
“啪”千意又来了一个,家仆都被打懵了,周遭的目光都被引了过来,打喜唱错三次便是不吉利,千意本也不是有意上门滋事的,原是只想送莲花的,再把木匣和瓷瓶搭进去,师傅非扒了自己的皮不可。
家仆被打得“哼哼”的说不出话来,管家看出了苗头唱出“贺老爷纳喜,清供莲花一朵。”
此时黄家老太太迎了出来,“快,快屋里请。”拿眼仔细一打量,前头的是中意道童,后面两个不识得。“你师父没来啊?这两位是?”
千意连打了两个嘴巴,手上隐隐的疼,看到老太太,上前拱手“请老寿星安。师傅在观抄录《南华真经》不得闲。这两位是我师傅的故交,正巧您家办喜事过来凑凑热闹。”
老太太瞧这朵莲花都笑出了褶子,连声道“好好好,都好,将莲花摆到主桌上。”
管家命人好生捧了进去,老太太扯着千意到堂屋说话。花怜香和叶釜只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坐下,拿着些点心吃了起来,正巧背后这两位正在议论黄家新纳的五姨太太。
听语气一位像是黄班头的姑妈,一位像是老太太娘家嫂子,黄老班头的舅妈。
黄班头舅妈先开了话匣子:“去年,刚娶了位四姨太不是很称心吗,半年的光景就传来好消息了,怎么今儿没见到。”
“拉倒吧,四姨太去年就没了,我那弟妹为了这儿还得了场病呢。”黄老班头姑妈小声应和着。
“病,没听我家老爷说啊,里头是不是有什么?”黄老班头舅妈嗅到了八卦的味道。
“我凑巧那段时候上这里来过一遭。”黄老班头姑妈压低声音讲道“说四姨娘怀的是野种,打死了。这事儿被你妹妹按下了。直说是小产亡故的,邻里也不大知道。”
花怜香听得正是滋味,手上剥的花生顺道给了叶釜一颗。
黄老班头舅妈当时就一阵惊讶,又问道“这会子纳妾,弄这么大的阵仗做什么。”
“我的老姐姐,您不知道,里头事儿多呢,这五姨太啊还是那四姨太的妹妹呢。”黄老班头姑妈道出这句话,便连花怜香也吃了一惊。
“快与我说说,快与我说说。”黄老班头舅妈连忙催促道,
“还是前年了德虎看上庄家上牛家的二姑娘,牛二姑娘不嫁,黄家就使了些手腕去年牛大姑娘进了门,因那事儿死了,这不德虎又惦记上牛二姑娘了。”黄老班头姑妈喝了口茶继续道“哪有妾过纳礼,请期,亲迎才入门的,你那妹妹原是不乐意的,只那刘媒婆说姑娘好生养才松的口……”两位话还未完,正巧黄夫人来请:“姑妈,舅妈怠慢了,二老里面请,招呼不周。”
“真缺德。”花怜香给了评语,一旁的叶釜点了点头。
算算时辰是要迎回新娘子了,花怜香叶釜也被请到了堂屋,预备着开席。
戌时过去了,亥时过去了,宾客们原先倒是喜气洋洋的,两个时辰过去茶都喝絮了,点心都上了五回了,如今有些焦躁起来,黄老太太早打发了三拨人出去却一个没见回来。
只听见谯楼上鼓打三更,门外的挂鞭“噼里啪啦”炸散了宾客们的焦虑,重填了喜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