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蒂梵再次清醒的时候,他无法形容这是怎样一种感觉。
痛苦、迷茫,混杂着些许难以言喻的恶心。
对,恶心。
他不知道如何描述眼前的景象:一大片翻涌、沸腾着的灰黑色粘稠物质,像是一只肠胃不良的奴隶鼠在饱餐变质腐肉后吐出的呕吐物。
而这玩意,似乎还有“生命”一般,正在汩汩地冒着泡,并像千万条蠕虫一样极尽灵巧地蠕动着。
该……该死……
这……是什么鬼地方?
自己的记忆还停留在被白皮奴隶鼠布莱德干翻的那一刹,锈蚀的刀锋狠狠地一下下凿在自己毫无防备的小腹,而在此之后的一切,似乎都模糊而不可感。
就不应该小觑他,这个阴险、下贱的老玩意!
信任,对鼠人来说实在是最廉价的谎言。
蒂梵竭力调动着自己的感官,想活动一下躯干,但自己的身体,连带着视线,都似乎被紧紧束缚住了。
伴随着他的挣扎,手腕、脚踝与腰际都传来紧绷绷的痛感,似乎有什么东西勒进了肉里。
他瞬间反应过来,自己被牢牢捆在了什么东西上——一根笔直挺立的十字铁架。蒂梵的双爪,恰好被牢牢固定在十字横杆的两端。
这不如说……是刑架。
蒂梵努力扭转着脖子,将头向旁边偏转了一点角度,瞬间愣住了。
在他面前,是一个鼠人的背影,一袭破败的绿色长袍于佝偻的肩头披散而下,在那上方,一颗臃肿的脓包鼠首正迎风摆动。
而这个鼠人,诡异地悬浮在了半空中,右爪上拎着的骷髅长杖正不断放射出绿色光束,末端直射入蒂梵身下的灰黑色黏液当中。
一个名字如闪电般划过他空洞的脑海。
瘟疫大祭司,普雷格·德特斐斯。
那身长袍上的脓包鼠首,无疑就是掌控瘟疫的普雷格氏族的徽记。
该死!该死!这么说,那只卑鄙的老奴隶鼠,把自己交给了诈齿氏族……之前提兰尼冦约定的交易,最后还是发生了。
蒂梵所处的十字铁架,刚好位于这片灰黑色黏液的正中央,而在目光的边际,他看到了一个闭合的铁色圆环,将里头的黏液框在内。
这……这是一口锅?
难道,这个鼠人要把我给炖了?
他心中瞬间涌现了千万种不好的联想,恐慌正一点点掠夺着心智。他奋力挣扎着,但却无济于事,只能在刑架继续维持着屈辱的姿势。
“嘶!普雷格氏族的老脓包!把我放下来,放下来!”
他知道,就算这一切注定要发生,他也要为自己争取尽可能多的应对时间。
时间意味着机会,和生存的可能。
德特斐斯绝对听到了自己的咒骂,但他佝偻的绿色身影始终没有转过来,而是继续有规律地晃动着骷髅权杖,用放射出的绿色光束,像是“勺子”一样搅动着巨锅中的恶心粘稠物。
这姿态,甚至让蒂梵联想到了一个耐心的厨师,在精心烹调某种美味。
但自己面前的,显然与美味毫不沾边。
蒂梵没有停下,继续用着虚弱而沙哑的声音持续着难听的咒骂,恶毒而肮脏的字眼一串连着一串,劈头盖脸向前方输出。
不知过了多久,那个身影终于转了过来。
一张布满脓肿和瘢痕的丑陋鼠脸,缓缓出现在绿色兜帽下的阴影中。
蒂梵看着眼部两个枯萎下陷的肉坑,愣了一愣。
但他迅速恢复了正常——在被自己认为的“盲鼠”布莱德暗算后,他已不再轻视任何一个瞎子。
“异端,闭上你的嘴巴。”几乎是在声音传出的一刹那,德特斐斯就鬼魅般飘到了蒂梵的面前。
他从未在如此近的距离直面一个普雷格鼠人,更不用说是一名瘟疫祭司。
几乎每一处下陷腐败的脓包都清晰可见,散发着腐朽的气息。
那两颗瞎眼也毫不客气,直挺挺地“迎上了”蒂梵的视线,深邃得几乎要吞噬所有光线。
蒂梵竭力把头转开些许,想离这个污秽恶心的老祭司远些,但那张鼠脸又凑近了些许,甚至往他身上嗅了嗅。
“嗯……和想象中的味道,一模一样呢,嘿嘿!”他的声音阴森无比,像一把钝刀在蒂梵的耳朵上凿着,“吃起来,应该很美味,美味!”
“肮脏的……”蒂梵刚想继续咒骂,但却感觉嘴巴一紧——随着德特斐斯爪中法杖一抖,一坨灰黑色黏液便从痘釜中“钻”出,并像一条大蠕虫般盘在了他的嘴上。
蒂梵剧烈挣扎着,想抗拒这突如其来的外物,但那坨“蠕虫”却顺势撬动着他的啮齿,从其中的缝隙迅速钻了进去。
“嘶——”蒂梵的吼声渐趋微弱,并最后化成了混杂着大口吞咽声的悲鸣。
“污秽,并不会带来不必要的痛苦,”德特斐斯注视着因异物侵入而剧烈挣扎,但又动弹不得的蒂梵,脸上竟挤出了一个不完整的微笑,“恰恰相反,嘶,祂包容一切、藏匿一切、慈爱一切。”
蒂梵感觉那恶心的黏液已经沿着食道滑进了胃里,他想吐,但却完全做不到。
意识渐渐变得模糊,隐约间,似有一股迷茫的灰色,占据仅存的视野。
“就算你是异端,也不例外,”德特斐斯将爪中法杖高举,蒂梵身后的刑架瞬间发起了剧烈的震动,“终有一日,当祂带着恩慈降临,低级趣味的毁灭,会被神的爱抚与包容替代,创造,会以更高形式降临,在所有鼠辈的身上……”
蒂梵已经不太能思考德特斐斯话语中蕴藏的其他意思,在他耳中,老祭司的话语已经渐渐由带着奇异旋律的吟唱扭曲成了尖啸。
而那抹纷杂而斑驳的灰黑色,也彻底地占据了他的视野。
他的瞳孔,正慢慢泛上一股污浊的颜色,正和痘釜中炖煮的一样。
“很好……很好!”德特斐斯见蒂梵丧失了意识,竟满足地狂笑了起来。
他爪中的骷髅权杖大亮,束缚着蒂梵的刑架于痘釜中高高升起,最后落在了石滩上。
在这里,环绕着瘟疫痘釜,铺开了一环又一环刑架。
而在刑架上的,正是先前被普雷格瘟疫僧捉回的奴隶鼠,还有迪沃特。
他们都以和蒂梵一样的姿势,被死死锁在了十字刑架上。
伴随着蒂梵的落地,周遭团团合围的瘟疫僧,还有诈齿鼠人,都爆发了剧烈的欢呼。
“yes,yes!”
火把与次元提灯齐挥,投射千万条长长短短的鼠人影子,在石滩上摇曳出鬼魅而耀眼的色彩。
最后,德特斐斯于欢呼声中缓缓落地。他不紧不慢地从袍襟中翻出了一颗斑驳的水晶球,随后掷在了地上。
他用法杖的末端轻轻点了一下水晶球的表面,一股碧绿的光束迅速沿着骨杖射入其中,在短暂的黑暗后,投射出一道宽广的光幕。
“久等了,嘶,久等了,各位……”德特斐斯嘶嘶笑着,掏出了一杆骨制短匕,缓步走向蒂梵所处的刑架。
光幕点亮云层,在明暗相间的沟壑间,缓缓浮现了十二个鼠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