蒂梵看着那悬浮于空中的巨大光影瞬间破灭,内心剩下的只有惊骇。
他很确定,刚才撕破天穹探出的那颗巨大鼠首,就是角鼠,或者说,是角鼠的化身。那样庞大的身躯和浓烈的毁灭气息,绝对不是凡世造物所能比拟的。
更关键的是,他于冥冥中感觉到,角鼠的出现,与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那是一种【联结】的感觉,像是跨越时间与空间的疆域,将自己与这尊神祗牵扯到了一起。而在刚才,天穹被撕裂的刹那,这种【联结】达到了最强。
就仿佛,本源中的一分子,在长久游离在外后,又一次实现了与母体的结合。
德特斐斯,这个普雷格的瘟疫祭司,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把这尊神祗召唤了出来。
难道说……我是召唤的媒介?
那为什么召唤出来……又马上消失了?
从蒂梵的视角来看,那个介乎于实体与光影之间的“角鼠化身”,甚至还没来得及探出爪子,拨开遮蔽躯体的云层,就被一股灰蒙蒙的物质给缠绕了,而后硬生生拖曳了回去。
但这一切,几乎是在一瞬间发生的。对在场绝大多数鼠辈而言,这个与他们心目中神祗一模一样的巨大光影,仅仅维持了短短数秒,便彻底崩解、幻灭。
现在,断齿石滩的天空上,只剩下了浓厚的云层,隐隐约约闪烁着渐渐暗淡的碧绿光芒。
那句沉重而响亮的“角鼠已死”,还在他心头回荡,挥之不去。
角鼠已死?!什么意思?
德特斐斯费劲千辛万苦,举行一场祭礼,利用自己召唤角鼠,难道就是为了宣判这个鼠辈神祗的死刑?
太荒谬了!
额顶犄角断口处传来的剜心刺痛让蒂梵再度丧失思考的权利,他虚弱地低下头颅,慢慢合上眼睛。
他明白,现在的自己,无非只是于刑架上悬吊着任人宰割的一块肉罢了。
黑暗迅速吞没了意识,把周围迷乱的一切卷入无边的空洞当中。
…………
…………
空中晃动的次元投影在异象消除后回归稳定,但他们的脸色却呈现了极为丰富的变化。
准确地说,原本利用次元投影露面的,只有四位,在方才空中异象的干扰后,厄萨辛氏族和比斯特氏族的族长都消失不见,仅剩下了两个议会成员。
神态变化最为激烈的莫过于身披灰袍,手执长杖的角鼠神庙大住持珀尔,他此前一直盈着笑容的脸,此刻却换上了一副难看得不能再难看的表情。
“普雷格·德特斐斯,收回你对角鼠的妄言,否则,我不会阻止神庙护卫对你和你的族人进行合理、必要的裁决,裁决!”他的声音有些颤抖,语气中充斥着难抑的愤怒,显然,方才的异象,也深深撼动了这个位高权重的鼠人。
德特斐斯没有转过身,而是把纹着普雷格氏族徽章的长袍背面冲向这个怒不可遏的住持。他脚轻轻一蹬,便飘到了束缚着蒂梵的刑架前。
瘟疫祭司伸出疮痕密布的爪子,轻轻抚摸着蒂梵垂落的脑袋,恰到好处地落在自己亲手切断的创口处,像在欣赏一件自制的艺术品。
“不,住持,如你所见,角鼠,已经死了。”
“你疯了,疯了吗?德特斐斯,”空中的次元投影一阵晃动,珀尔站了起来,激动地挥舞着手中的鼠首权杖,“凭借你的瘟疫把戏,把戏,就想欺骗十三人议会?嘶,你又拿什么证明,刚才出现的那个‘东西’,就是真的角鼠?你知道,角鼠上一次出现,已经是二十年前了,二十年!”
“因为,在刑架上捆着的这个家伙,是二十年前那个家伙的‘复制品’,”德特斐斯把脸凑近蒂梵,轻轻嗅了嗅,而后嘶嘶笑着缩回了头,“他的身上,流淌着那个家伙的血脉。我说过,这是最后一个异端,最后一个。”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上一次角鼠现身,嘶,应该也是拜那个家伙所赐。”一直沉默的瘟疫领主纳葛瑞驰终于开了口,他抢在激动的大主持前接过了话,“大住持,你应该再清楚不过……”
“诸位,你们应该很清楚,上一个让角鼠现身的鼠人,给我们带来了什么,”德特斐斯转过身,用着空洞凹陷的眼眶注视着空中,“痴心妄想,嘶,想凭借一己之力统一所有鼠人,然后奴役他所谓的‘子民’,为了那可悲的目标奋斗。”
“不是为了氏族的繁荣和壮大,不是为了让每一寸地下世界都被新生的崽子们填满,更不是为了造就更多、更尖锐的啮齿和利爪。”
“角鼠带给他的使命,最后的任务,是毁灭,嘶,毁灭一切的一切,直至鼠人,其他的玩意,乃至这个世界,都不复存在。”
德特斐斯的声调骤然升高,住持珀尔的脸色愈发难看。他似乎想开口反驳,但又做不到。
“如果一切注定要走向毁灭,那么,要各位,又有什么用,什么用呢?次元石玩意,血肉玩意,都是废物,废物!如果信仰,不能给鼠人,所有的想要生存的玩意力量,那信仰,就是虚无!”
“角鼠已死,因为它指引的是一条错误的路,完全、彻头彻尾的错误!在你们眼前的这个异端,只会加速这个进程的到来。所以我,是为了在场,乃至全世界所有的鼠人,将这个可悲的玩意铲除!”
“鼠人,不需要角鼠的神选,更不需要带来毁灭的神灵!”德特斐斯冲着前方如海洋般的鼠辈振臂高呼,“毁灭,会被更高形式的创造所替代!我们需要的,是延续,是扩张,是顽强的腐蚀和溃烂,直到有一天,覆盖整个世界。是万物皆腐,是众生不灭……”
“万物皆腐,众生不灭。”瘟疫领主纳葛瑞驰缓缓起身,应和着石滩上的大祭司,轻轻低语,像是在吟唱一句亘古流传的歌谣,更像是一名最虔诚的信徒,向高高在上的神明祈祷。
石滩上的诈齿鼠人,似乎也受到了一旁普雷格瘟疫僧的感染,竟也有样学样,跟着念叨了起来。
“或许,十三人议会,需要的不是一位角鼠神庙大住持了……”空中的纳葛瑞驰侧过身,冲着满脸惊惧的珀尔露出了一个鬼魅的微笑。
“不……”珀尔的声音还未从啮齿间飘出,便骤然断绝。
德特斐斯一脚踏在了地上的水晶球上,伴随着一声清脆的破裂声,空中的投影迅速消散不见。
听着周围山呼海啸般的鼠辈呼喊,德特斐斯脸上又一次挂上了笑容,他享受着这种被欢呼声包裹、浸没的快感,不由得张开双臂,冲向天空。
就在此时,石滩尽头的密林中,在鼠人欢呼声浪的掩盖下,忽然响起了剧烈的震动。
紧接着,在碧绿枝桠与灌丛中间,探出了一颗巨大无比的兽首——狞恶的牛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