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击的疼痛马上被大脑暂时的空白所替代,紧接着恐惧便袭上心头,像血蛭一般吮吸着所剩无几的耐性和理智。
蒂梵看着面前这张具有鼠类特征但又抽象得恐怖的巨脸,出于本能张大了啮齿,周围的空气都仿佛于此刻凝固了。
腥臭的唾液滴滴答答落在他沾满血污的白色绒毛上,顺着矮人盔甲的缝隙流淌而下,最后没入一滩不知是谁的血渍当中。
鼠巨魔巴鲁就这样和他对视着,并用插满次元石碎片和导管的粗壮臂膀锁死了逃跑路线,仿佛充满威胁意味地说:再动你就死定了。
该死,这头大家伙是从什么地方冲出来的……
既然它出现了,那么……
和蒂梵一样受到惊吓的还有旁边的奴隶鼠,他们看着这个肉山般雄壮的鼠类怪物,把方才屹立施法、所向披靡的“老大”给撞翻在地,内心的恐惧油然而生。
在普通鼠人的脑回路里,只有更强大的存在,才能降服一个原本被认定为强大的存在!
还没等蒂梵和在场的大多数鼠人回过神来,一道身影突然出现在鼠巨魔巨大肉瘤状的背甲之后,一手扛长盾,一手提战斧。
是之前追着蒂梵跑的人类玩意,不,人类骑士迪沃特。
他抛掉了左手的盾牌,攀住鼠巨魔背上的一处瘤状凸起,三步并做两步,飞快蹿上了它的背部。
鼠巨魔的背上,插满了几块巨大的次元石,同时以脊柱为中心,插着歪七扭八、盘虬卧龙的脏污导管。
而迪沃特很果断地冲着这处位置,高高举起了手中的矮人战斧。
只听“咔”的一声脆响,几条导管应声而断,里头瞬间喷洒出一股浓稠的墨绿色黏液,同时还顺带着削去了半颗次元石。
这断裂的声响同时让周遭静默的气氛回归了正常,无论是奴隶鼠、还是裁决鼠,都给这三个家伙腾出了一片场地。
“吼————”
尚未到下一秒,鼠巨魔巴鲁便反应了过来,他那张本就狰狞的面孔又因吃痛而愈发失去“鼠”样,他迅速直起身子,将粗壮而畸形的臂膀向后方拱去,想把迪沃特甩下身来。
但迪沃特似乎早有准备,他死命攀着巴鲁背部最顶端的一块嵌入式次元晶体,并将矮人斧胡乱一砍,固定在了这头怪物的肩头。
“吼————”巴鲁的嘶吼声更大一分。
这下蒂梵总算缓过了劲来,他一个打滚,翻出了鼠巨魔身下的地盘,够了一下扎入旁边一具鼠尸上的长矛,跌跌壮壮站起身来。
在他身前,狂躁的鼠巨魔巴鲁仍在努力寻找着迪沃特的位置,两条臂膀又抓又挠。但由于粗犷设计的身躯缺乏结构合理,他根本就无法触及背部的盲区,虽然迪沃特被晃得不轻,但始终没能被整下来。
“人类玩意,快滚!”蒂梵冲着鼠巨魔巴鲁的方向发出一声嘶哑的呼喊。
该死的,骨头好像断了,断了!
肋骨处的剧痛让他几乎无法顺畅出声,但他还是强忍着这种恶心的感觉,努力操纵着体内涣散的法术涌流,凝结成了一个摇摇欲坠的火球。
迪沃特闻声,顾不得取下那把矮人战斧,伸脚一蹬,便以一个极为滑稽的姿势跌落下来,就地一滚,最后狠狠撞在了战斗产生的尸堆边上。
蒂梵的火球在迪沃特跃下的一刹撞击在了巴鲁的脸上,法术与热量的双重“温暖”,一下让他的半边脸融化了,暴露出阴森的白骨和肌腱。
“吼————”巴鲁吃痛,一爪子抡在地上,震得方圆几米内都震了三震。
但这似乎并没有让这头庞大的鼠巨魔停止对蒂梵的单方面猎杀,它完全无视了面部的创伤,一个纵跃便向蒂梵的位置扑来。
这鼠巨魔是什么怪物……这样都不觉得痛?
蒂梵看着身前不断扩大的阴影,捂着肋部便往旁边闪去。与此同时,他朝身后的尸堆扔了一发火球。
“噗噗噗噗——”燃烧着绿光的火球落在尸堆上,将毛皮点燃,进而不断向下传导,发出一连串令人作呕的爆响。鼠巨魔巴鲁来不及放慢脚步,一下子扑在了被引燃的尸堆里,一下子被爆开的肉沫糊得满脸都是。
它狂躁地用铁爪拨弄着脸前的鼠人内脏,有些跌跌撞撞地在原地转了几个来回。
而蒂梵趁着鼠巨魔被纠缠的关头,开始继续向洞口跑去。
“……”远处刚爬起来的迪沃特,见到这种场面,肚子里当即一阵翻江倒海,但他还是强忍住喉头涌上的咸腥,揪起一杆长矛便跟着蒂梵跑去。
而在不远处,正隐约响起“哐当哐当”的密集声响,如同浪潮拍岸。
蒂梵很清楚那是什么——武器与盔甲抖动的声响,由更多氏族鼠战士组成的钢铁洪流。
鼠巨魔不过是打头阵的先锋,氏族鼠的援军马上就到了。
而洞口处的裁决鼠,似乎完全不阻拦奴隶鼠涌出去,甚至自然而然地给他们让开了一条道。
而披甲奴隶鼠在见到鼠巨魔巴鲁后,先前打的鸡血都一泻千里,完全没有恋战之意,见裁决鼠不阻拦,个个都争先恐后向洞口跑去,甚至开始践踏不慎跌倒的同类。
卑微自利的鼠性在此刻被诠释得淋漓尽致:方才斯库鲁开辟的缺口小道上,已熙熙攘攘挤满了急于逃命的奴隶鼠。之前蒂梵苦心训练的阵势、排布在一瞬间烟消云散,他们相互叫嚣、推搡着,在尸堆间焦躁地前行,甚至发生了不小的争斗。
前面是光明,后面是追兵,当然选择跑。
完蛋!自己这边人都跑没了,待会还打个屁?
蒂梵看着这景象,是又气又无力。气的是这帮奴隶鼠无心恋战,无力的是自己似乎完全跑不动了:半边肋骨和腰椎似乎瘫痪了一般,陷入了麻痹和刺痛的死循环。
就算跑得动,似乎也并挤不过自己这帮不成器的手下。在保全自身性命面前,他们保不齐会把自己捆起来送给后头的氏族鼠援军以求免死。
就算留下来,似乎也打不过。自己身后(如果能)指挥的,只有白皮群落的一些老弱病残。
距离洞口也就几百步的距离,但在此刻,却显得如此的漫长而遥远。
更讽刺的是,蒂梵似乎在涌出洞口的鼠群中看到了自己救下的小母鼠嘶嘶,而她的臂弯里,正抱着刚孵出来没多久的“小肉虫”。
该死,自己钦定的坐骑,就这样没心没肺的跟着别人跑了。
难道,真的只能转身面对诈齿·提兰尼冦不成?
迪沃特已经赶上了蒂梵的脚步,他侧眼打量了一下嘴角淌下血丝的白毛鼠人,缓缓站定:“不打算跑了?”
“人类玩意,赶紧滚,滚,”蒂梵挥爪向身后巴鲁的方向甩出一发火球,他体内的涌流池已经接近干涸,估计只能再释放几十回火球,“如果你不想和我一起去见角鼠的话,嘶,不对,你是去见那什么在上的家伙。”
巴鲁刚清理完脸上的“肉酱”,重新锁定蒂梵的位置,怒吼着向这正在谈话的一人一鼠扑来。
不过中间恰巧被一群忙于逃命的奴隶鼠挡住了去路,它怒不可遏,一爪子下去,便将一排披甲奴隶鼠碾作齑粉。
“注意你的言辞,”迪沃特的眼神笔直,虽然这个人类的胡须杂乱、纠缠着泥垢,且面容憔悴、衣不蔽体,但仍无法掩饰那双碧蓝眸子里射出的锐利目光,“是女神,不是什么家伙。”
“嘶,那又怎样?”蒂梵咧开了啮齿,他发现这个人类似乎有点愚蠢,明明有机会出去,却要在这里为了纠正他而浪费口舌。
“如果我说,我不想出去了呢……”迪沃特突然笑了起来,他手中长矛一横,转过身,往前踏了几步。
“愚蠢的人类玩意,好,我勉强同意让你见角鼠一面。”蒂梵嗤之以鼻,又忍痛射出一发火球。他发现,自己真的很弱,弱得出奇。除了扔火球之外,似乎什么都不会。
或许自己作为什么“神赐”,本身就是一个错误。
“你懂骑士道吗?”迪沃特眯起了眼睛,在视线极远处,矿道里正有无数个密密麻麻的红色小点翻涌而出。
蒂梵摇了摇头,他无暇和这个“愚蠢”的人类骑士扯皮,他正注视着鼠巨魔巴鲁,这头大家伙正跃过尸堆,优哉游哉地逼上前来。
“你救过我几次命,我必如数还你,就算你是鼠人,还是其他什么东西,都一样,”迪沃特深吸了一口气,捡起一面残盾,“记住,老鼠,这是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