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刚才昏迷的时间里,自己所处的尸堆缓冲带又由于重力向下滑了很长一段距离,周围不断传来岩石摩擦的咔吱声响,让人非常不安。
而头顶上洞口处投射进的光芒,似乎正离这个地方越来越远。
让不安加剧的是,自己甚至连失去意识多久都无法准确判断,也许,自己已经在这个鬼地方待上一天了。
唯一给予他慰藉的,也许就是周遭死气沉沉的环境——除了自己外,没有任何活物的动静,自然也无须担心冲出诈齿鼠人。
脑袋里不断传出的尖锐嗡鸣让蒂梵无法集中注意力,他有些烦躁,往面前提兰尼冦的尸骸上就是一脚。
但现在的自己,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水平,甚至由于刚从昏迷中醒来而有些虚弱。这一脚轻飘飘的踹在一截裸露的肋骨上,反馈的钝痛让他瞬间清醒了起来。
不对!不对!
他把视线对准正前方,提兰尼冦破碎的身躯在瞬间又清晰起来,蒂梵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扑上前去。
他用爪子奋力在冰冷的胸膛之间刨动着,爪尖飞快没入皮肉中,并在臂膀的牵扯在发出撕裂的声音。
他想要知道,这具躯壳里的玩意,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很确定,那绝对不是自己印象里的祭祀灵嗅·桑纳,只是单纯长得相像的一只米凯尼玩意罢了。
但是……这家伙竟然从头到尾都不否认。
这一点让他不寒而栗,他亟需用确凿的证据来确认。
但刚才自己趁着怒意上头,甚至还没来得及盘问清楚,就把那颗仅存能够发声的半机械鼠首砸成了一坨废铁与烂肉的混合物。
该死!该死!
要是刚才冷静下来,多套点线索就好了!
蒂梵一用力,将提兰尼冦的胸脯彻底撕扯开来,并用爪子扒拉了几下,将糊成一片的肉泥状物质从面前扫除。
暴露在他眼前的,是一具完全由各种金属构件铆接成的骨架,在很多铸接、关节处都分布着齿轮与更多不知名的机体。虽然现在骨架的大面积都破损、断裂,但还是可以看出先前精细非凡的布局。
刚才这家伙之所以能突然“膨胀”,变得强壮无比,就是因为这具骨架可以在一定范围内自由伸缩变化。
而外面裹着的皮肉,真的不过只是一层掩饰的外壳而已。
这家伙……之前肯定是米凯尼氏族一等一的大工程术士……不知道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才沦落到寄生他人体内的下场。
蒂梵想着,用爪子拨开在骨架中纠缠盘结的导管,内心暗自惊叹,同时脸色又严峻了几分。
如果说导管是输送次元萃取液的“血管”,那里头一定得有个“心脏”。这也是蒂梵刚才顾虑的一点——砸烂了脑袋,或许只是让他丧失思考与掌控,如果没摧毁那颗“心脏”,这家伙根本就死不了。
快给我出来!嘶……快,快啊!
蒂梵有些着急,那些布局复杂的导管和线缆就像迷宫一样,让他无从下爪,更难以确定目标。他猛地一掐,直接把一根导管从中截断,喷射出的次元石萃取液溅了一身。
他无暇去细细品味那股混合着血腥与次元气息的复杂味道,把双爪迅速搭在这口裂隙的两端,向外用力一扩。
终于,一个透明的球状容器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材质像是水晶一般透亮,周围所有的导管的末端,都没入其中,里头注满了浓稠的次元萃取液,并似乎还混杂着部分血液。
暗红与碧绿相间,混合成一股凝重的棕黄。
蒂梵知道,这就是鼠中之鼠的【心脏】。
他没有犹豫,猛地攥住那颗心脏,往外一拔,让它彻底脱离了线缆与导管的温柔怀抱。
触感坚硬而冰冷,完全感受不到一点生机。
由于连接处悉数断裂,这颗【心脏】瞬间变得千疮百孔,里头盛满的“次元血液”纷纷喷洒而出,沿着蒂梵的手臂,缓缓滴进脚下的尸堆中。
蒂梵侧脸看了一下脚旁提兰尼冦的尸首,在自己取出【心脏】前,它就已经毫无动静,现在更是一片死寂。
这玩意死了,至少在此刻,死得很彻底。
对于这场鏖战换来的胜利,蒂梵却毫无一丝喜悦,他的内心一片木然——这个鼠中之鼠的死亡,不仅是以自己的巨大消耗为代价的,并且造成了更多的困惑与纷扰。
他就这样,捧着这颗破碎的心脏,有些呆滞地站在原地,注视着里头的最后一丝液体在面前逸散。
但他的表情却突然发生了剧烈的变化。
等……等下?这,这是什么?
在干涸的心脏里,静静地躺着一枚绿色的碎片。
绿得纯粹,晶莹剔透,似乎还散发着某种似有若无的淡淡荧光。
从上方的弧度与断口不难判断,这枚碎片应该曾经属于一个完整的东西。
一颗……完整的珠子?
该死!该死!不会是那玩意吧!
蒂梵马上想到了自己在钟楼底层吞下的那颗绿色宝珠。在印象里,那颗神秘宝珠的色泽正和这颗【心脏】里静躺着的碎片一模一样。
结合上刚才昏迷时见到的景象,这一切看似毫无关联、支离破碎的事物却唯独在这一点串成了一条完整的线。
蒂梵感到前所未有的害怕。
是一种被未知存在支配的恐怖感,恐怖得真实。
作为鼠人,他不相信人类玩意奉循的“命运”,只相信简单的因果。
但现在,他终于体会到了那种无法用言语描述的诡异感:自己先前所经历的一切,归根结底,都离不开那颗衔于鼠人骷髅嘴里的宝珠。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胸膛,自己明明记得,刚吞下后,在正中央留下了一个淡红的印痕,而此刻,已经与周遭光秃秃的皮肤融为了一体,完全消失了踪迹。
不对!不对!得好好想想……到底发生了什么!
蒂梵努力调动着每一根掌管记忆的神经,但无论他怎么试探,先前清晰无比的回忆,现在却只剩下了支离破碎的画面:
吞下宝珠……遭受袭击……逃出钟楼……身陷矿坑,逃出底狱,收编奴隶鼠,猎杀穴龙,收获遗藏,杀出矿坑……
他惊恐地发现,只有在诈齿矿坑里的记忆,是连贯而完整的,在之前的,却完完全全是模糊的光影。
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蒂梵的面前,干涸的心脏里,那枚碎片忽然噼啪作响。
紧接着,就在他的注视下,以肉眼可见的频率,突然燃烧了起来,升腾起的火焰,是妖冶的绿色。
不!不!
蒂梵摇晃着这颗千疮百孔的心脏,想要将里头的火焰熄灭。
可这一切的开始与结束,几乎就在一瞬间完成了。
空荡荡的【心脏】里,什么也没有剩下。
该死!该死!
蒂梵有些沮丧,将它倒转过来。
在【心脏】的底部,篆刻着两个他从未见过,但却不知为何十分熟悉的古旧符号。
蒂梵知道,那是文字。在他印象里,钟楼里每本书籍,都是用这种文字写就的。
他伸爪抹去上方凝结的血污,将那两个字符彻底暴露在了视线前。
桑……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