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母给一泡晦气的狗尿冲没了睡意,她整夜疑神疑鬼,辗转发侧,直到窗帘缝隙里漏进幽蓝色的天光时才昏昏睡去。
梦中的马美依然没能制服小狗,她总是在伸手触碰到它的时候,它攸忽不见,或者脊梁骨一缩,从她掌心溜走。等她一觉醒来,阳光已直扑脸上,她感到从未有过的泄气。
是甚意思?迟不来早不来,偏偏点着香它才来?上次用戴着白条的钱上供,惹着哪位神仙了吗?可是又打发程晨去进贡给他老人家了呀,难道程晨也抽出一半,不可能,她又不是不知道规矩。她摇摇头。
是预示甚?要亲自问问程晨她爸,还在联系吗?这也太不长脑子了!难不成他傻到说还得鬼混一段时间再断交?其实问倒是可以问他一问,问题是他问起来底商卖的怎么样了怎么说?马昭的项目未见效益之前还是不要说了吧,能不能见效益且不说,现在自己还背着两千多万高利贷的利息呢,虽说程功他混账,干的是天理不容的坏事,从本质说这是两码事,但是……这可如果是好?
再联系个人到煤矿“捉奸”,可每每想到那次给一泡人尿差点冲飞,呼呼涌上的悲愤之感就能使自己浑身汗毛倒竖,这可如何是好?
保住财产,保住番号,其余一概视而不见?做不到。这些年,她都是靠着程功的名字和名气装点门面的,程功的事情一旦败露,她的门面墙可就轰然倒塌了。
学着女人一贯做法,一哭二闹三上吊?程功大概不吃这一套,年轻的时候她就试过,那年程强程老二给孩子下户欠了他家点儿钱,程功不但自己不要而且不允许马美去要,她一气之下拎起一桶子敌敌畏示威,不料程功竟忙不迭给她倒来一杯水说,味道差点儿,拿水顺顺。她气得几天食不下咽,可她除了诅咒发誓,再没有别的办法。再说他觉得她的精力明显不如以前,年轻时觉不够睡,现在有了时间却总睡不着,夜夜翻来折去,她一开始以为是程功鲜少回家的缘故,后来发现其实也不是,程功回来也一样。
马美立起枕头,靠在床头,蓬头垢面拥着被子在床上整整坐了一个小时,都没想明白。不得已,他起身去看了看自己的儿子。然而当马美从婴儿床里抱出那个小肉蛋子时,她顷刻间明白了。
她看见了多米床单上的大屁股蚂蚁。
她略微逗了逗儿子,亲了亲他,转身返回自己的卧室。
蚂蚁搬家,燕子低飞说明要下雨,鸡鸣狗叫,鲫腾鲨跃说明要地震,这些喑哑动物不会说话,但是他们有灵性,他们有预感。
阿弥陀佛!这只狗是暗示自己,自己的男人撒了谎,充分说明他还在鬼混,而且上瘾程度是这柱香身后的这尊神制服不了的。
捋顺了之后,马美欣慰地笑了。
每天腆着脸说自己是过来人,识破个小把戏都要想破脑壳,怎么好意思说自己是过来人?!当然,最终无论是哪个型号的妖狐,什么品种的夜叉,都别想逃出她女如来的手掌心,毕竟自己吃盐......吃的盐很多,不是谁想骗就能骗得了的,再说,请你们睁开眼看看,现在连狗崽子都在帮自己,别说你个小婊子凭着一张骚气脸就想套走自己的财产,恐怕你妈你姥姥都不够格!老娘当牛做马大半生才熬到了今天,自己还没从苦累中回转身,就轮到你逍遥快活?老娘看看你脖子上长的几颗脑袋?!
她迅速洗脸化妆,大声吩咐李姨:给我一碗百合桂圆粥。马美没有坐下,接住李姨端过来的碗,站在餐厅三下两下吸溜了进去,转身漱口,围上大围巾,戴起大墨镜,出了门。
中午时分,马美扛回来一尊三十公分高的佛像。
为了避开“供佛十大禁忌”,并给佛创造一个幽暗清冷的环境,她把保姆李姨安排在了程功的书房。程功爱看书,他的书房里置放了大书柜,还有一张双人床,很多时候他回来得很晚,看完书直接就在那睡了。马美就让李姨睡在那里。确实,程功已经忘了家里还有供自己心目之悦的那么一隅,他貌似好久都没回来住过,至少一个月吧,她付出过那么多,他也曾泪光闪闪地感动过,可怎么说忘就忘了呢?她马美除了钱,也需要一个人说说话呀,打完麻将逛完街她就深深地想念他,除了跟他分享快乐外,更多的就想他能在身边,年轻人讲的爱情她不懂,对于年近半百的马美来说,她只想做给他可口可心的饭菜,坐在餐桌对面,看他一边大口吃着,一边说自己的工作长短;接过他递来的衣服,说送干洗店前掏掏兜子,可现在连伺候他都做不到了。
马美怔怔坐了会儿,又振作精神雇家政收拾佛堂,她三番五次叫人家用84消毒液擦拭地板,直擦到那人喊“呛得头疼”为止。她亲自跑去厨房,和了脸大一块儿面,让家政的另外一个踩着凳子上去来来回回搓着粘房顶的灰。可终究有一段距离,于是马美又亲自动手搬来餐椅,让那人站在置于餐椅之上的凳子上,她帮忙扶着凳子腿整整擦了一中午,之后她跟家政一起,用那块面粘了墙壁,只听那人无奈地说,“姐,真的擦净了,你看这面,跟你刚和的一样样白……”“再粘粘,再粘粘,钱少再给你一百……”“姐,不用加钱,问题是壁纸都搓得发白了……”“行,行,再来一遍”“姐,壁纸上的猫脑袋都粘下来了……”
打扫完房间,马美席不暇暖又赶往超市,她用半下午的时间,买齐了各种贡品,香,黄标,长明灯,一个实木小白桌。
当天傍晚,佛堂落成。
可让程母魂飞魄散的是,当她坐下来,想要好好放松放松,关心关心在一段时间以来身心倍受摧残的可怜的自己,法令纹可又深了,刚纹的眉毛是不是还显年轻,手背怎么长出了老年斑……视线游移处,她发现自己指甲盖有块小白斑,赶紧找万能的百度查查,这一查,不是肝就是肾,后背冷汗直流,她赶紧打通程父同学的电话,那人自己开了个小门诊。万幸的是,对方说输液人多,没有下班。
马美再次发动车子,出了家门,这是今天她第三次风风火火出门。到了诊所,大夫瞧了一眼手,瞟了一眼初中同学这个疯太太,鼓着腮帮子示意别人出去,等人们都散去,他定定地说:“这是营养寄生性疾病,没大碍。”“没大碍?我不信。我妈是高血压,我爸年轻时肾脏不太好,我爷爷当年好好的一个人,突然就不动了,后来人家说心脏……”“你不是什么时候和过面?……”对方促狭地看着马美,一抠,“嘎嘣”一声脆响,那白斑似的面嘎巴落在了桌子中央,大夫脸贴着桌子,使嘴一吹,飞了。
马美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虽然大夫几近揶揄了自己,她无所谓,不是病怎么都好,她哈哈笑着说等程功回来一定坐坐,便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