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晨被送往急救室。
大夫们各负其责,做化验的,查心脏的,瞧肺部的,最后彩超显示,她子宫里的胎囊,是导致大出血的根本原因。
负责抢救程晨的大夫是个五十岁出头的女人,黑眉红唇,她眼睛没离报告单问身边的助理:“病人婚姻状况是甚?”
“未婚。”对方回答。
她脸一沉,随后探出头招呼她爸妈,“病人家属过来!”马美赶紧停止抽抽搭搭,三两步走上前。
“病人大出血的原因找到了,b超显示她怀孕了。”女大夫面无表情地报告。
“啊……”马美像有人猝然兜脸给了一耳光,愣怔了好一阵。
“我们尽量在大人安全的情况下,保住孩子。但需要家属在这个上签字。”说着递上责任状。
“大夫......不用保......大人没了就没了......孩子还能再要......”她攥了攥拳头,主意就定了。
“现在病人的情况基本稳定,我们也是在大人安全的情况下,才考虑保孩子。”大夫解释道。
“大夫,我怕万一......大人有个三长两短......”
“我的意思是我们现在在输血,大人基本稳定......”大夫一字一顿,显然她已极其不耐烦这位母亲的听不懂人话。
“不用,大夫......她离婚了......所以请你帮忙流掉......”马美抹把眼泪,说的有些难为情。
“阿姨,求求你,如果程晨安全,求你留下孩子!”
马美给突然从走廊飞奔而来,又跪着滑行了两三米的的阿斯汉吓得一趔趄,她非常熟悉那张脸,那张可恶的面孔,还有额前晃荡的一缕子头发,看上去又邋遢又猥琐,简直一个活脱脱的强奸犯。有时候你不得不承认,你以为那些愉快刺激的事物被你牢牢封存在记忆深处,而你一生都不愿重提的那些痛苦的东西早已被你记忆的大筛子筛了出去,但只要提起,你会发现,坏的永远比好的轮廓更加清晰,细节更加清楚,说白了,同样的时间节点里,敌人比朋友更让人印象深刻。
“你认识我吗你敢要求我?”马美弯下腰压低声音恶狠狠地说道。
“赶紧决定,再说晚了胎儿有危险。”大夫一脸不屑。
“流掉!”马美几乎到了咬牙切齿的地步。
“阿姨......你认识我!求你留下孩子。”阿斯汉双手合十,像求一尊观音菩萨。
“只是认识而已!”马美瞪了阿斯汉一眼。看大夫转过身,她又扭过头来,“是个爷们儿就站起来,哭哭啼啼是老娘们儿才干的事!”她已经到怒不可遏,现在的人怎么这么不要脸,她马美同意了吗?接受他这个女婿了吗?没告他性侵就不错了,还觍着脸在这要留下这个野种?!
“流掉,大夫,我是她妈,我最有发言权,需要的话我拿户口本?!”马美伸手推了把大夫,大夫将责任状夹在腋下,扭头进去了。
大夫看看地上满脸泪水的阿斯汉,犹豫着不知道听谁。
“阿姨,我会努力挣钱,我能养活程晨,我能养活孩子,阿姨,我的……我的专业水平已经得到了老板的认可,我的业务能力也有了提高……我刚拿到一个大单子……是金……”阿斯汉没有站起来,他依旧跪在地上,急切切地乞求,马美劈头打断了他的话。
“你是不觉得程晨怀了你的孩子你感到万分骄傲,所以在这嚷着想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亏她曾经跟你好过,你竟然这么祸害她,你最好忏悔自己一个堂堂八尺男子汉随便让一个女孩子怀孕,让她承受割肉之痛,是多大的罪过,怎么还有脸在这嚷嚷!你是男人无所谓,她一个女孩子未婚先孕,让她往后怎么嫁人!”马美几乎是耳语,但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出来,挤压得几乎要变了型,“来,大夫,我签字!”马美扯大夫手里的纸张。
一脸茫然的大夫的脸在一高一低的两张脸之间切换着颜色,“商量好再签字!流了可就没有了!她的子宫这么受伤。以后能不能怀上看造化了。现在的女孩儿怀疑多难。再说流产对女人的身体……”大夫看着泪流满面的阿斯汉,早就看出了端的。
“商量过了,大夫,赶紧去流吧。”马美再懒得搭理阿斯汉,上手揪过女大夫手中的纸和笔,唰唰唰签了字。
阿斯汉突然想起刚接他电话的程父,伸手抹了把眼泪,一转身站起来。
他坚信程父如果在场,决不允许她妈这么做。从这两天一家人的表现看下来,她妈跟她爸还没有就自己的问题通过气。从她爸那通电话听出:她爸对她的婚姻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态度,而她妈是我好你好大家才好,所以当务之急是找到她爸,得到她爸态度就得了天下。
十万火急的阿斯汉四处探看父辈那个年龄的人,确定没有之后,他边往外走边拨打程晨的电话,可程父接完电话,随手给放在了张矿长车上。
无奈,阿斯汉去护士站查,在病房大声问着哪位是程晨爸爸,在来来去去的人群中扒拉着每个年龄相仿的人,他想告诉程晨父亲,他爱程晨,所以想留下孩子,他有信心,程父一定会理解他,会接受他。
不知不觉中,阿斯汉查遍了整个楼层。
当他跑到整座大楼的最后一层,没有人影的地方,他醒悟了,自己已经进入了死胡同。
前面是墙一堵,后面是一堵墙。
阿斯汉举拳砸向墙壁,然后转身跑下急诊室。
当他再一次出现在急诊室门口,急诊室已经关上了门,走廊里也是从容来去的大夫护士。
这么快就出急诊室?万念俱灰的阿斯汉真就成了犯人,一个越狱的犯人,看见高墙外一片汪洋大海,可他转念又想:是程父来过,阻止流产后就回病房了?这种可能太有了,因为她父亲那么爱她,绝对不可能离开急诊室太久,最有可能的是他前脚一走,后脚她爸就赶到了,跟自己刚刚听到程晨怀孕一样的巧合,所以他阻止了程母。
所以看见一个护士走过,他忙搓着手拦住她问:“有个叫程晨的,情况稳定了吗?”护士挑起眉峰问道:挺好的,你是他什么人?“爱人。”他说。“在1403,温馨病房,你去看吧。”她的眉峰间挤出一道竖线,像挂了一根温度计。
意思是?流产了?哦,也是。哪有自己期待的那般巧合,巧合都在书里,看来她父亲还是没能及时赶来,或者是他想得太过完美,而其实,这里有他父亲的意见也说不定。他谢过护士,呆呆望向护士指的那个方向,一颗大大的泪珠划过嘴角。
良久,阿斯汉慢慢走去,停留在门外,从医院特有的细长玻璃窗上望进来,程晨吸着氧,旁边挂着吊瓶。他看了她好大一会儿,希望她能睁开眼,看见他来过。然而,他期待的情况又一次落空,不仅如此,他的出现还引起了她母亲的怀疑,于是他冒着敌人的炮火向她做了个胜利的手势,转身离开。
……
阿斯汉裹挟在滚滚人里,跌跌撞撞出了医院。
马上就是年,街上已经有了浓浓的年的味道。大树刚脱了绿装,又披上红装,一根根树枝上挑出了一串串大红灯笼。好多商店将一箱一箱图文并茂的礼品累放在门口。他手揣兜里往家走,有几个淘气的小孩儿攥着微微融化的雪球,冲他的后背砸来,看他没有回头,挤眉弄眼,再飞来一个,又来一个。
阿斯汉抓起一把雪,像那几个孩子那样,攥着攥着,一直走到小区门口,他才狠狠丢上楼房的后墙,停下来,怔怔地看着那团雪迹,泪水再一次划下他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