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父总是能看穿闺女的心思,尽管吃完饭后,冯焱君揽着她的肩膀出了门,还深情款款地帮她捏走了发梢上的一朵柳絮。
程母却不懂她,因为趁着冯焱君结账的空隙,马美毫不避讳她在现场便讪笑着嗔怒道:“老踢我干甚?想给我买裤子?”
“我看现在还没到你说的那个地步,咱们宏观把握就行,能不能结婚还是让她自己决定。”“都二十七八了,还要等到甚时候,同龄的男的基本都结婚了,没结婚也有对象了,剩下的要不就是歪瓜劣枣,要不就是玩世不恭,反正就是些高不成低不就的中庸之辈。”“反正宁缺毋滥,省得前半生后悔......”
这句话可算是自己扯掉了遮羞布,程功话没说完,马美就接上去,“后半生偷情。”她一下子变得有些激动,径直往停车场走去。
......
程晨仔细辨认着身后的鸣笛声,从她左右窜出的咆哮的引擎声,看着摇下车窗冲我翻白眼的司机们,看什么看!疯了吗?路是你们家的吗?
果然。程功的电话来了。她知道爸会打给她,并且站在她立场为自己鼓劲加油。
“程晨,现在都是自由恋爱,觉着不合适就别勉强,婚姻是一辈子的事,别一时赌气,再说你跟谁赌气,谁值得你去下这么大的赌注?你赢了别人输了幸福,值吗,程晨?强扭的瓜不甜……”程晨静静听着,直想流泪。是啊,她跟谁赌气,谁值得她这么做,但她强吻冯焱君是为什么,冯焱君后来的死缠烂打难道不是她给的希望是什么?
至少一分钟,父母俩都沉默,然后,父亲长长叹口气道,“你理解爸爸,对吧?”这句话让程晨一怔。在他眼里,她更像是他的一个忘年之交,所以其实他有情人这件事,即便她不知道,他早晚也会说。问题在于如果这件事真的是天理难容,作为一个朋友,一个早已过了意气用事的年龄的朋友,那么她可以疾言厉色的规劝他,可以义正辞严的批评他,但绝不会动手,但她做了,而且非常不顾情面。这能叫做理解吗?“你妈的意见可参考,但不是决定性因素,你妈就是嘴比脑子快,别太当真,你妈她……在感情问题上,爸爸才是过来人。”谢谢,肖伊君,就吃了这个哑巴亏吧。毕竟,你做的真的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
程功的电话又激起了程晨去找阿斯汉的冲动。感情确实是一辈子的事,父母就是前车之鉴,她怎么可以再蹈覆辙呢?
程晨又忘了,其实这不是父亲一次支持她。踩着父亲传递的动力,程晨一下班便旋风一般刮回家换了一套新衣服,在出来的路上做了头发,最后以大病初愈的心情赶往阿斯汉家。
那天晚上很冷,风也没停,阿斯汉家的单元门什么时候已经上了密码锁,紧紧锁着,程晨晃了晃,无法撼动,于是只好站在旁边等,索性做个顺水之鱼。一眨眼,来了一个穿墨绿色套头衫的女孩儿,头发搂起一半,披一半,扎了高高的的小马尾,大墨镜遮了半拉脸,口罩遮了半拉脸,所以根本看不见她长什么样。
程晨跟着她进了电梯,“去几楼?”她正伸手摁电梯时那女孩儿手也伸了上去,抢先摁了自己的楼层,“谢谢,我也是七层,”程晨缩了回了手。
电梯很慢,她只能左右挪动着,来回拉着的拉锁,才能避免“咚咚”跳动的心不被陌生人听见。终于,电梯门开了,她跟在那个女孩儿后面下去,程晨没想到她下了电梯会左拐,并且拐出去只走了两三步就停住。她没设防,左拐出去便迈着大步朝阿斯汉家门口走去,所以那女孩儿拿着钥匙开门的时候,程晨险些撞了上去......
程晨瞪着眼睛难堪地笑还是哭着,说道,“对不起,啊,啊,不好意思,我记错了......”
她的脚像给钉住了似的,浑身灌铅,连转身都困难,那女孩儿没看她,拔了钥匙进得门去,终于,那扇门“嘭”地一声,在她面前关上了。
程晨走到电梯口,电梯依旧停在七楼,仿佛主人开着的一扇门,一直等她这个外来客下去。她对着他贴的蒙语对联站了好久好久,对联微微褪色,她不懂蒙语,但主人的意愿一样,都是希望安康快乐,阿斯汉贴上去的时候,正是刚跟她分手的时候,他有没有想到,自己的祝福马上成了真,而她,依然在他给的爱的激流里挣扎。
所以,不自觉地,她猛然扑上去,爱恋地摸了摸那副对联。
程晨以为彼此相爱的人会心有灵犀,就像父亲跟他的情人一样,所以,她倔犟地等在阿斯汉家门口,给他往回走的时间,每隔五秒看电梯一次;看看电梯没有动静,她恍然想起他有路上买菜的习惯,埋怨自己如此粗心,于是窃喜着又给他十秒的时间,但电梯依然纹丝不动;失望的泪水渐渐涌上舌尖,她给了他充足的进单元门的时间,过了一百秒看向电梯,可电梯终究没有给下班的阿斯汉摁下去,稳稳当当停在她的面前。
程晨的心沉了底,最后看一眼他微微褪色的红色蒙语对联,伸出寡白的手指摁亮了按钮,泫然涕下,并向天发誓从此不再进此电梯半步。
那个女孩儿就是苏丽娅。从暗里补偿了阿斯汉七万五之后,她就以一个落难女人的朋友身份跟阿斯汉来往,她喝酒不计后果,喝醉了就睡在ktv。后来她告诉跟她一起唱歌跳舞的朋友们阿斯汉家地址,但她不准别人送她上去,到楼下为止。
有两三次,阿斯汉一早出门才发现,丽娅像狗一样躺在门口的脚垫上,呼呼大睡。他问丽娅,怎么不敲门,她坚持说她敲了,是他阿斯汉不开门,不得已,阿斯汉给了丽娅一把自己房门的钥匙。但从此,阿斯汉搬在单位的职工宿舍,一住就是三个月。
丽娅并不比程晨受用多少。这是她第二次来,她第一次来的时候,心里简直乐开了花。她买了新衣服,做了新发型,就是程晨刚才看到的那一款,只梳起来上面一圈,整个人看起来调皮了许多。她教孩子更加起劲,有好几家长偷偷打电话,要把孩子送她家里来补课。当她下班回去的时候,她便第一时间发信息给阿斯汉,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她打算从此做他的箕帚妾,灶下婢。但阿斯汉的信息仿佛给了她一记两仪拳,好久动弹不得。阿斯汉说:在你找到住处之前,尽情住我家里,米面肉油随便用,我有宿舍,已经收拾稳妥,什么时候搬出去,知会我一声,钥匙放门房。
丽娅迟缓地关上手机,目光呆滞,同时另一只手中的冰柜门重重跌落回去。手机响之前,她带着一团幸福的光芒,轻飘飘来到冰柜前,打算做一顿满汉全席迎接自己心爱的人,同时开启自己崭新的人生旅程。
这是她第二次来,她一腔热血希冀邂逅,她以为阿斯汉会禁不住金屋藏娇的诱惑,或者,他会回来取什么东西。但是当他看到鞋架上那双如史前就遗弃的落满灰尘的拖鞋,她的心凉了,她的血液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