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猪身上挤满了揩油的虱子,程晨大学毕业那年,马美接到一个电话,几百里之外,她看到跟她通话的人浑身震颤,五体筛糠,电话里说,她是程晨的同学,她俩开车撞了人,麻烦阿姨赶紧汇一万元过来,马美倒履飞奔,赶在银行下班前给闺女打了款,她怕她受委屈,直接打了两万。打完款,马美试着拨闺女的电话,电话接通,她正在教室上课。从那以后,父母的电话,程晨都是现拨现用,不存名。
程晨的电话响起时,举国上下都在睡觉。电话虽然离她三步之遥,但她依然酣梦,冯焱君从睡梦中惊醒,伸过手拿起电话。他看了看没有名字,许是同事打来的,有什么着急会议,需要准备文件什么的。他揉揉眼睛,摁下了绿键。
猝然,电话那头传来杀猪般的嚎叫声,他吓坏了,“啊”喊了一声,本能地扔了电话,像扔了一颗炸弹。程晨顿时惊醒,猛地扑进去爱人怀里,发似怒猫尾,心似捣蒜锤,跟他一起盯着已经卡在门下面的炸弹。
手机给冯焱君那么一扔,又那么油炸似的一叫,那边早没了声。看屏幕业已没有了亮度,他说,“应该是排,排,排线断了。”程晨像大冬天的落水狗,抖成一团,语不成调,“啊,嗯,啊.......”冯焱君紧紧抓着她的手,仿佛怕她去就义,“怎么啦,你为甚扔我手机?”“刚才,刚才有人打你电话,我接起来......那边......那边就像杀猪现场,那种嚎叫声,太他妈吓人了!”程晨本就农村出生,她一想到那种声音,脑袋里像是开进了直升机,脚底板也旋即踩上了高压线,冷汗顺着鬓角留下来,“是,是他妈的吓人,是谁搞这种恶作剧?今天又不是愚人节?”“前边是139,尾号是四个七的电话,你认识吗?”
冯焱君话还没完,程晨陡然进入发疯状态,悲怆地喊了一声——妈,仿佛她妈已经去了。冯焱君一听是她丈母娘,更加惊慌失措,抱着她的身体抖成筛子,黑暗中,程晨看见她妈浑身是血。
“赶紧报警!”冯焱君说道,可他俩都不敢捡起那个炸弹,不敢下床,抱在一起继续筛糠。冷静了好一会儿,冯焱君腾出一只手,将程晨立在床头上,然后自己下地,去门口的衣架上衣服兜里,摸出自己的手机。
他双手抱住那架手机,扭送上耳朵,拨了好长一串数字:1——1——0,然后结结巴巴地跟警察说,丈母娘可能被人绑架。
当程晨好不容易想起应该拨父亲的号码时,警察的电话又响起,他说他们的警力已全部部署到位,并且已经封锁了整个别墅区,各个出口也开始堵卡,打电话问问冯焱君,他说的是不是3栋1号,“是的,就是的。”冯焱君跟爱人眼神交流,他也怕自己记错了。“那放心吧,你说的那个人,她现在很安全。”对方说得很轻松,像是笑着。“那......明明刚才......”冯焱君就是不相信丈母娘还活着,还在辩驳说明明刚才像是有人挥起了屠刀。“对,没事,她正在家里吃西瓜。”
“妈,她很安全!”冯焱君一脸欣慰,但也无限感慨。挂断电话,他拍拍爱人的肩膀,吁出一口气,然后下床,撅起屁股从门缝里拔出她的手机,可惜手机已身负重伤,不省人事,程晨也不醒了人事,因为她都没想到给母亲打个电话问问到底怎么了。
突然,冯焱君哈哈大笑起来,他说:你妈肯定是梦魇完又梦游,现在竟然在吃西瓜!程晨也觉得很是好笑,毕竟是虚惊一场,咯咯笑了两声。那当口,冯焱君的电话响了起来,是她妈打的,冯焱君按到免提,程晨忍住笑应了一声,“喂,马大美人!”“哇......程晨,你爸要跟我离婚,妈妈丢不起这个人,程晨,妈妈丢不起这张老脸,程晨......”
程晨熄灭了灯,靠在床头。在手机的幽幽光线中,她静静地听母亲讲述着。
程功喜欢吃一个叫“火焰壕”的地方的西瓜,由于特殊的地形特殊的土质,那个地方的西瓜很沙很甜水分还大,属于那种粗暴得沙。程晨结婚后,有人送来了那个地方的西瓜,按照以往的习惯,马美应该隔三差五带给了小穆,但今年没有,男人在西瓜拿来之后就回过一次家,就是马美千方百计地卖笑,花样翻新地讨好,最后一看效果,程功已经睡着的那次。
小穆走后,马美发疯地在楼上楼下转圈,最后她来到地下室,看到最后一颗滚来滚去的西瓜,联系不到男人她太难受了,所以只好吃了那颗瓜,仿佛那样就跟她心心念念的人对上了话。她去厨房拿来一把刀,从瓜的中间劈开,插上一把勺子,就用勺子挖着吃。才吃了一口,她的心尖就开始酸痛起来,她抑制不住,于是拨通了闺女的电话。
……
“你这是气话,妈,不至于离婚,都多大岁数了,你别哭,明天我训他。”
“其实你爸还有过一个女人。”“……不会,我爸不是那种人,你别……”程晨想说你别乱猜,可她妈似乎把握十足,突然打断了她。“真的,程晨,不过人家已经结婚了,找了个可有钱的男人!”“你听谁说的?”“小穆……”“那,那就不会离婚,妈,心放在肚里好好睡吧,我先睡……”程晨不想听了,母亲太天真。马美说她也觉得不会,她爸不是那种忘了本的人,程爷爷家那时候很穷,当年为了给她大爹她二爹分家,为了给他们准备房子,就跟她姥爷借了钱,“你姥爷觉得你爸是个重情义的人,就把我聘给你爸......”
就是因为他重情义,他才不离开那个女人。
那之后,程晨再没入睡,倒不是她不想睡,是因为冯焱君的手机电池很耐用,马美说了四个小时它都没有自动关机。等到手机终于没电了时,天已经蒙蒙亮了,程晨不想睡过头,她得在母亲杀到昌鸿五圪卜煤矿之前,替她妈跟她爸交涉。当然,她了解母亲,她不会那么做。
程晨想象着早晨打电话过去,父亲会怎么回复她。而且妈说爸这次的冷暴力是由于那个女人结婚而导致,这根本不合乎逻辑。情人没跟自己结婚,所以把这个责任推在亲生老婆身上?她虽然不想知道妈是怎么知道父亲有女人这个事,但从妈的话里话外来分析,她并没有太多的指摘爸,而是一笔带过。
程晨这才想到,是不是那个女人把砸店流产的罪坐在了她母亲身上,所以父亲才这么决绝。这样一想,她才真正为母亲感到悲哀,就算真的是她砸的,难道不应该吗?
马美给闺女说,她爸在离婚协议书里说,现有财产全部归她,包括他们姐弟俩,但他会尽他该尽的责任。就是说,她马美拥有了衣食无忧的后半生。
可如果一个知命之年的女人已经拥有了衣食无忧的后半生,但她依然很不快乐,那她到底想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