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全民要债的的紧张局势下,政府很快出手,专门成立了打击非法集资办公室,以下简称打非办,旨在解决如蜘蛛网一般的融资债务危机。
正月初四,赵辉就被打非办紧急召见,核实报案人的口供卷宗,款数利息是否吻合。对着一摞作业本似的卷宗,他迷茫了,如同上学时期老师敲打着他的作业说写错了,可他不知道错在哪里一样,他翻着那摞纸张,食指勾起挠挠鬓角不知从哪下手,负责办案的郭警官勾起食指敲打着那些纸,说道:“别翻了,都是告你的!”他尴尬地笑笑,开始一份一份核实,越核实他越震惊,光报案人的口供卷宗就有三百六十多份,而给自己放款的人同时分出了无数个枝枝杈杈,有几个张三李四王二麻子,竟是自己的同学,中学时因为比武论剑而惨遭开除,他摇头苦笑,四个月前他听说开除他的老师要嫁闺女,跟他的哥们儿借用那辆白色的路虎,一听此事,他特意撬走这桩买卖,娶亲那天,赵辉握住白发老翁窦树新的手说:窦老师,没有您的悉心教导就没有我赵辉的今天。悉心教导赵辉的窦树新从此一病不起,没等到仇人倒台便谢了世。
他一开始出入警局穿着非常考究,自从金融危机以来,他听的最多的就是那句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但那种牲口不是他,他是真的瘦到皮肉风干的那一种,然而,他听着受用,至少在周围人看来,他依然是那个风光甚好的赵总,他比谁都了解这个社会,比起品行,钱更能赢得别人的尊重和笑脸。
所以,一开始那段日子,他戴着璀璨璨的劳力士,穿着明晃晃的皮尔卡丹,听郭警官一口一个赵总,仿佛这是走路时的一个小跟头小磕绊,一听赵总二字,赵总不自觉挺起胸膛,告诉自己用不了十八年,顶多九年后,老子依然是个好汉。可这些债务怎么办,他祸祸掉的那些钱,还有不断累积的高额利息,金融危机什么时候过去,赵辉不愿想,也不敢想。
然而,赵总的面子渐渐撑不住了,那天郭警官给他做了二十八份口供,历时整整六个小时,做完之后,他长长叹口气,坐在椅子上收拾那一堆借条,对面的郭警官长长叹口气,边关电脑边大声问道:中午想吃什么?这样的问句赵辉太熟悉,曾几何时,哥们儿弟兄,三朋四友,想放款的,想借钱的,想安排个侄女外甥的,哪个不是先打电话,电话一接通,他还没来及喂一声,电话那边就甩来这句话:中午想吃什么,他往往很谦虚,他懂这种套路,所以只以随便而应付之。那一刻,当他又听到这样的如此有的放矢的一问,不经意间,他淡淡说了一句:随便吧!
对面的郭警官一怔,接着对着右边的刘警官相鬼魅一笑,赵辉余光收视,脖子往上一下子变得通红通红,脸蛋首先羞红。
一来二去,赵辉跟警察混熟了,他便开始蹭饭,警察们加班叫餐的,偶尔也会问一句:吃甚?给你叫份儿焖面?他嘿嘿一笑:随便,随便。
马美的身体每况愈下,一开始程功回来,她喜笑颜开,只在前夫关门一走,她便说她命不久矣,让闺女和女婿及早置办寿衣。
听到“寿衣”二字,程晨连续几夜噩梦环生,晚上起夜都要叫醒冯焱君。可很快,马美的病情便真的更加严重了。她整天一脸愁相,看见亲人愁相倍加突出,有几次听见前夫来到,她歪着身子开了门之后,哐当往沙发上一躺,前夫问她怎么了,她说,我应该时日无多了,跟程晨君君说,让她们做好心理准备吧。
她给债主说她心脏疼,有时候像刀割,有时候像有人拧了一把;她也给陌生人说,她说她头痛的要命,大夫根本没给她看清楚,她怀疑里边早就长东西了。
有一天,程晨回家吃午饭,刚好遇见一个粮油店的师傅送一袋大米来,可能那个年轻师傅不善苦力,曲着背死活蹲不下来,马美一看情形,无奈的眉头便皱了起来,她说:你看,要不然我能帮你,但我怕我一用力,血管迸裂。那后生听后大吃一惊,忙问阿姨你怎么啦,马美顾影自怜地说:大夫说我的血压高,血压高非常危险,稍微一用力就会迸裂,这几天我得去查查,不然,死在家里也没有人知道。那人半信半疑,大米压在肩膀上,歪着脑袋问这位女主人:阿姨,你高压多少,马美看了一眼身边的我闺女,非常一本正经地回答道:去年体检一百三,今年应该涨在一百七八了。
那后生听毕,棒地扔下大米袋,一股粉尘瞬间升空,他腮帮子鼓得老高,回身抓起桌子上的钱,跟程晨摆摆手,一开门便绝了影。
冯焱君帮忙处理完抵顶房子的第二天下午,马美窝在沙发上不能言语,冯焱君吓坏了,赶紧拨打了120,救护车来到,大夫护士一拥而下,将患者马美扶上了车。
程晨打电话给父亲,父亲帮忙找了院长,经过一系列超声化验,专家会诊之后,得出的结论是马美睡眠不足引起的脑供血不足所致。
吊了两瓶液体,程晨扶着母亲回到了家,一到家门口,有个早已守候的债主一下子杀出来,扑通跪倒在地,她说她母亲得了绝症,已经借遍了亲戚朋友,无论无何,今天得给她拿三五万,冯焱君一把拉起那女人,答应了她的要求。
终于,一番天翻地覆的折腾后,程晨的子宫率先撂了挑子,开始拧巴着疼。冯焱君慌张张给她妈挂电话,说不知为何,媳妇儿出了血。
冯母一听到如此这般,便换了副口吻,慢吞吞说道:我以为你打电话来,是问家里的情况怎么样,你爸是死是活,原来问这么个事啊!
冯焱君以为程晨没听到,过来拉起媳妇儿的手,他说妈让赶紧去医院,她帮她检查一下。程晨突然怨从心头起,不怪婆婆,不怪别人,具体怪谁,她也不知道。总之怨恨像潮水一般,瞬间袭击了她的大脑小脑,使她有那么大的力量甩开他,可用力过大,冯焱君没有防备,抓的那一块也并不结实,就那么着,孕妇程晨重重跌坐在地上,喘口气的功夫,鲜血像蛇一样,蠕蠕流在了愣着的冯焱君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