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零零年十月六日。
“下雨了，下雨了。”无咎早上刚刚起来就看见飘飘细雨点在脸上，高兴地呼喊着。
“怪不得昨天晚上怎么有点冷。”焕德在被窝里穿好衣服跑进内院看着丝丝雨滴。
“哈哈，久旱逢甘露啊。”王秉文望着天空说着。
洗漱完后，众人围在圆桌前吃饭，话题始终离不开这突如其来的小雨。
咚咚咚，“开门！”门外官兵砸着门喊道。
众人惊住，彭贇示意焕德前去开门，焕德跑向店门喊道：“来了！来了！”
只见两个官兵进店对着焕德匆匆说道：“你是当家的？”
“不是。”
“叫当家的来！”
“哦，你等等，马上来。”焕德说完就跑向内院喊着众人。
“我叫彭贇，是这儿的当家的，敢问两位兵爷有何贵干呢？”彭贇入店摆手说道。
“巡抚大人有令，各个店铺当家的带人现在立刻赶往城东门准备迎驾太后！”两个官兵说完后便急匆匆出店门也没有管彭贇便赶往下一家商铺发布指令。
“草民领命！”
“大家都赶快吃饭等会儿要去一趟东门。”彭贇赶到饭桌上说道。
“什么事这么急？”王秉文问道。
“太后快到西安了。”
“难怪前半月城里大兴土木。还有那么多人跑来跑去置办东西能惹得民怨四起，是皇差那就不稀奇了。”
“太后不是在京城呢么？”焕德问道。
“牛撑不住了！”彭贇笑道。
“唉，只是苦了黔首黎首了！”王秉文叹道。
“王兄，现在不是忧国忧民的时候，得为咱们自己考虑了。”彭贇作深思模样说道。
“你觉得老太婆为什么要召集咱们？”
“去了就知道了。”
“那咱拿伞不？”焕德喝完米汤问道。
“你真牛逼！”彭贇和王秉文一同转头望向焕德说道。
“爹，先生，也带上我们吧，我们还没见过太后呢。”无咎摇着彭贇的手臂说着。
“就算是你们去了也规定不能看啊。”彭贇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回答。
“先生，我们想去看看。”无咎见对彭贇无用转向对王秉文说道。
“到了那里听不听你爹的话。”王秉文说道。
“听。”
“行，再去加一件衣服。”
看着两孩子去内堂添衣服，王秉文对彭贇说道：“你把他两就算留在家他们也不会乖乖听你话的。”
西安城的东门，长乐门，每每接迎朝阳出生时射出的第一缕生命气息，可自唐后，它始终在等待下一个携带紫气的君主，为了这一人，它受过多少摧残仍顽强屹立，为了百姓长乐，它经历了多少刀剑冲撞、火箭洗礼。而此时，它不情愿的被打开，准备迎接一个将国家带向更衰败的太后！
按照巡抚的指示，官员依次依级在城门外站成两队，官兵站在城门内，次之便是是各行各业的商人与院校师生，往后才是平民与小商小贩站在两侧。在太后还没来之际，各个商人之间互相打着招呼询问近况，似一场聚会般好不热闹，有些人在期盼着能够看一看这位普天之下王土的主人。
斜风细雨中，快已经站了一个时辰，小雨点虽然不起眼却打湿了众人的衣裳，渐渐的有一部分人生起抱怨之情，可看着眼前巡视的官兵却始终不敢说出口，又过了半个时辰，众人大多都是敢怒不敢言。
“苍枝梳柳，雨渐垂，层叶风催，心事堆。”王秉文看着这细雨有感而发说道。
“先生，不用愁，该喜啊。”焕德听完对王秉文说道。
“对，该喜，这些年的干旱终于有雨了。”
“不是，你理解错了。”
“哦，为何？”彭贇也听着被吸引过来说道。
“哈哈，都不懂吧，在风水里边，水叫财，下雨了，财就来了，马上有钱了。”焕德沉浸在自己的知识里不能自拔。
“恭喜发财。”彭贇翻了一个白眼对焕德说着。
在众人等待之际，从城门传来一声“恭迎太后！”，众人一排排低头跪地，在陕西巡抚的护卫下，接后便是三名护卫骑着白马，八台大轿缓缓而来，只见轿身如凤的纹饰木雕清晰可见，单单从此木雕精致程度来看就能看出此人身份不同于一般王室，轿子窗户旁跟随一个太监，而太监后边跟着几个小太监，右边窗户跟随着一排排女子随从，而另一台轿子左右后边都是士兵，仿佛不是坐的不是皇帝而是囚犯似的，再往后边跟着一些官员。
只见轿子停下，为首的太监娘娘地说道：“太后有旨，此番西巡视察，经商者缴纳五两白银，黎民缴纳二两白银，钦此。”
轿子重新启程，足足有半个时辰之多，周围的官兵也跟随轿子而散尽，刚才人群中还有人想要抬头看一眼，却在最后一刻放弃了心中的想法，众人慢慢起身排掉积聚的雨水，四散返回。
“快，都去换身衣服，别生病了。”刚推开店门彭贇就对众人说道。
“王兄，你怎么看西巡这个情况？”二人换衣后在内堂捧着热茶说道。
“西巡是假，逃命是真。”
“咱们现在应该怎么做？”
“不动。”
“只希望日子能安生一点。”
二人望着院中渐渐停下的雨说道。
慈禧一行人最终将北院门的北院巡抚衙门作为行宫，自钟楼以北，只不过往北大街西边偏一点。北院巡抚衙门里黄缎盖顶，百余间屋子虽不算高大，可其华丽程度不输金碧辉煌，格扇、家具等等中空雕着花鸟鱼虫，架梁之椽更是木雕着行龙，垂脊两端的游龙好似快要腾云而去，焕然一新的红柱更添加几分恢弘庄重。西安一改往日的寂静，一时间竟成了全国政治与经济的中心，各个地方的官员前来西安朝拜，好似唐时风采，却没有恢复唐时的繁华，可惜时间太短也庆幸时间太短，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你这个是什么啊？”一声娘娘声在里北院不远的街上发出。
“牛羊肉泡馍。”店家一口纯正的陕西粗犷口音说道，没有见过太监因此有兴趣地仔细观察着两人。
“来两份。”
“好勒，二位里面坐，要几份馍您来自己掰。”
店家将锅里的浓汤烧到滚烫，看时机合适转手一把撒入片片的牛肉，浓浓的汤汁夹杂着牛肉好似在山顶云端，汤似云，牛肉似山，云不停翻腾将山裹入，时不时让山露出一点头，给它些喘气的机会，锅里热气腾腾，香气四溢，待到肉煮到快烂时将馍撒进这一方天地之间，如天中数颗流星穿透云层而后隐如云里。因馍容易熟，很快连同肉一勺舀出，顺势准确的倒入碗中，撒上葱末、盐等佐料，又顺势从锅里舀出浓郁的汤汁像接天的一个闸口开放般流入碗里再次浸润，齐全后店家配上糖蒜将两大碗端向太监。
“幸亏跟着李公公来了，不然恐怕这辈子都来不来西安，更吃不到这么多小吃喽。”两个太监对话说道。
“是啊，当初跟着李公公着实是一条明路啊。”
“京城的小吃吃腻了，这西安地界小吃还真不错。”
“确实香，回去也给公公说一声，说不定公公会赏咱两呢。”
“嗯，等会再转转看还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
“二位大人，饭钱还么给呢。”看着两个太监吃完后走向店外丝毫没有给钱的意思，店家连忙喊道。
“到你这儿吃饭是瞧得起你，不要不识抬举。”尖尖的声音弄的人不舒服。
“咱这都是老招牌了，就没有发生过这种事。”
“想当年在京城吃饭都没人敢问我两要钱，你一个山野土夫配的上么。”
“我不管，你吃了饭就得给钱。”店家大声喊道。
“嘿，给你说话听不进去是吧。”
“乡党们，狗日的太监吃饭不给钱。”店家在街上大喊瞬间吸引了附近的居民和店铺老板伙计。
“你敢骂我！”两个太监用莲花指指着店家，娘娘腔愤怒说道。
“呦，真是太监，说话声音都不一样。”围起来的群众中有人喊出顿时引起一片大笑。
“不管你是谁，吃了饭就得给钱。”人群中众人喊道。
“刁民，就连朝上官员都得对我礼让几分，你们这群刁民大胆！”太监说着就要走却被众人堵住出口。
两个太监脸红着怒气冲冲转身走向店家，就在众人以为要给钱的时候，太监一脚踢倒店家门前的小摊并继续砸着东西，众人里跑出几个壮汉小伙抓住太监一把摔在地上，喊道：“狗腿子，你还有理了！”
店家看着被砸的东西又想起这是祖辈传下来的店，生出怒气大喝一声拿着切牛肉的刀冲向太监，太监看到后尖叫起来，一旁的青年眼疾手快的拦住店家说道：“牛哥，别冲动。”
“狗日的，敢砸我店，你他妈知不知道这里他妈的是陕西！”牛哥怒着喊道，也唤起了周围人都是陕西人的认同感，众人围着向两个太监走去，吓的太监朝角落躲去。
“干什么呢，干什么呢？”一个官兵带着巡逻的队伍发现这里围着一群人便走入人群说道。
众人停下脚步对官兵说：“大人，有两个吃饭不给钱的东西。”
“哦，我到要看看是谁。”为首的官兵说道。
当进入人群里边后发现店前有些狼藉，店家手垂下攥紧着刀怒气冲冲的看着角落蜷缩的二人，当二人抬起头后看见面前的官兵时喜出望外喊道：“李大人，赶快将这群刁民全都押入大牢，他们要造反！”
“许公公，王公公。”姓李官兵看清两人后诧异说道。
两个太监好像找到靠山一样站起来指着众人骂着难听的话，并让李官头赶紧行动，一旁的李官头不知所措，姓许的太监在李官头一旁小声的说：“你的事我会向李公公禀明的。”
李官头听罢面露难色小声说道：“法不责众啊。”
在官兵阻挡着众人前进下，两个太监听后气不过便转而将愤怒撒向店家，继续砸着店铺，一旁的李官头只好在众人的目光下低头任由其胡作非为，牛哥见官兵不管便提起刀准备向两个太监砍去，只见李官头将刀拔出击落牛哥手中的刀之后擒住使他动弹不得，眼睁睁的看着百年的招牌被砸而不能动手，牛哥对李官头大喊着：“你他妈是官不管？！你放开老子！老子去管！”
众人已经知道了结果，顿时一阵阵叹惋之声发出，围在众人前的官兵都是本地人，都羞愧的低头不语，李官头压着牛哥的头低声说道：“这里的损失我之后会补偿给你，但你不要做些愚蠢的举动，这样会害了你。”
“你他妈给个屁，这祖辈传下的招牌你怎么赔？！”牛哥看着招牌被砸止不住眼泪哭着愤怒说道。
“唉，兄弟，只能对不住你了。”叹息说罢，李官头将牛哥打晕。
众人看着官兵的作为敢怒不敢言，在太监砸店的过程中，周围一片安静只能听见东西被砸碎的声音，直到动静停止后两个太监趾高气扬的走出来对着众人骂道：“贱民就是贱命！看谁以后还敢要钱！”看着地上昏倒的牛哥两太监向他身上踹了几脚，气不解还骂道：“果真他妈的给你脸了！”走的时候还不忘回头向牛哥吐一口口水。
待太监和官兵走后，众人扶起牛哥叫醒安慰着，牛哥看着祖辈的招牌被掀下，痛心不已，强忍住泪默不作声的收拾着这一片狼藉，跟牛哥经常打交道的几人帮着收拾，其他的人渐渐散去。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在北大街离北院附近的小店老板有的搬走，有的遇见太监再也没有要过钱。
过了两月，彭贇和王秉文这天带着孩子们悠闲上街转转西安古迹，看见一头牛在街上“散步”，后边还有两个专人看着，这头牛角上带有红缎身上披着丝绸比城内一部分富商还穿的好，四人不免疑惑的观察着。
只见牛一时狂奔，一时安静，街上人尽躲着不敢打骂，任由其肆意冲撞街摊行人，彭贇走近一人问道：“请问兄台，为何行人如此惧怕此畜生？”
“嘘，这是皇太后亲赐的‘恩牛’。”
“哦？”
“听后边那两人说是当初太后出京城时是这牛载着的，故而加封追赏，唉，真是一人的道鸡犬升天啊。”
“嗯，谢仁兄告知。”
“小事，不客气。”
彭贇将此事告诉了三人，皆心中咒怨起伏不灭，众人没了兴致只好愤愤而返。
“哦，这还有家古玩店，进去瞧瞧？”前来西安的四个官员在街上闲转时发现彭贇这间店。
“瞧瞧。”
“几位大人先看着，小的这就去给几位大人去沏茶。”焕德说着。
“这玉不错啊。”
“来，你过来看一下这个青花瓷。”
“嗯，都不错，只不过都是明代的。”
“和鸡肋一样，有点分量却不值我们收藏啊。”
四人在店内讨论着店内看中的古董，等焕德给众人沏上茶之后，四人中有人率先说道：“你家店还有什么藏品么？”
“没有了，这几年灾害不断，有人赏宝都不错了，基本已经没人买宝了，小店只能靠些文房赚钱，”焕德应付着说道。
“哦，这几年有何灾害？”一名官员问道。
“回大人，自前年便有旱灾和蝗灾直到现在就只下过那一场小雨，而且收成较少，有些县乡已饥民无数。”
“怪不得这一路上树皮一半已空，城内乞丐陡然增多，天灾啊！”
“唐兄，我等该及早上奏太后。”
“我观不可。”另一个声音说道。
“为何？”
“太后当初为何选北院而非南院，从这点便知。”
“难道我等父母官不能为百姓尽力么？”
“唐兄，现在不是尽力不尽力的问题，我们能不能自保都是个问题。若我们上奏惹得太后不喜，遭殃的可就是我们了。”
“再者说，就算太后同意了，那个李公公会放过我们么？我们挡了他的财路，你觉得他不会在太后耳边煽风点火吗。”
“太后不是曾在朝堂说过一切从俭么，而且都已亲历身行了。”
“从大臣的行径就能反映出太后的作为，他们还不是外边穿的布衣里面穿着绸缎。”
“但是已经都明码出售官职了么，他难道还嫌捞得不够么！”
“不说他私下买卖官职以及私受贿赂，就是太后卖官时，那咸阳的寡妇为找靠山买了个‘二品夫人’，单一个头衔就要十万两白银，后来因其为首富被太后收为义女，却不知道那李公公前后又收了多少好处。”
“唉，如今宦官当道，你我皆有心无力啊。”
“伙计，这茶受之有愧。”姓唐的官员放下茶杯起身对焕德说道接着便走向门外。
其他三人也放下茶杯随着姓唐官员出门而去。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看到彭贇四人回到店内焕德将刚才的情况做了汇报，彭贇将店门关上，众人都坐在内堂里讨论着当前的局势。
“看老太婆这样子完全不像是西巡啊。”王秉文说道。
“她能西巡狗都不吃屎了。”彭贇说道。
“她是要在这儿久住啊。”王秉文思考着说。
“我还记得她当时买卖官职时说的话：‘此逢国需文武将才之时，望能者志士不惜家财以身报国。’”焕德学着李莲英的娘娘腔学道。
“慈禧当诛。”无咎攥紧拳头说着。
“哎呦，你小子，不亏是我儿子哩。”彭贇笑着说道。
“要不咱们最近将店关了吧，店里的东西也值不了几个钱。”王秉文提议道。
“焕德去问一下胡妈粮够么？”彭贇说道。
“粮够呢，胡妈让你放心，她早都多备了。”焕德很快去了一趟说道。
“行，那咱就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吧。”
“师傅，那我弄啥？”
“我也闲着呢，来陪我下棋。”
“好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