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小冤家又来了……”薛盛连连摇头道。
“大哥,门外那女子是谁,怎么这么嚣张?”
薛盛半转回身子,低声说道:“人家姑娘可整整找了你五年,你昏睡在我这聚霞楼的三楼里,要不是青木她们拦着,这门槛都快被她踏破了!”
“嗯?”薛远微微歪了下头,满脸的疑惑。
“她叫史明月,可有印象?”薛盛连说道。
薛远听到这名字当即整个身子像是被电击触了一般,对着薛盛轻声喊道:“大哥,快快去门外拦住那女人,就说我不在!”
薛盛微微撇了撇嘴,正要朝外走去的时候,房门却被一鞭子抽开了,楼中的一道寒风借此灌了进来,房内那满屋的红色丝带顿时四下飞扬,薛盛担心薛远身子虚弱会感染风寒,一挥袖便又将房门合上。
那道寒风灌入之时,房内红色丝带飞舞成团,薛远探着头并未见到那进门来的女子,但大哥薛盛这一波操作后,满屋的红丝带又渐渐停顿了下来,巧的是,史朝月的视线与薛远正好相对。薛远迅速将头扭向了一旁,装作睡着。
“薛…薛远。”原本声音高昂的史朝月声音开始渐渐低落了起来。
“史姑娘,你也看见了,薛远身体刚好,不便打扰!”薛盛横步拦在了史朝月前面。
史朝月穿着一身素白的长袍,但头上、肩上仍有薄薄的一层积雪。她抬头,轻轻地向着薛盛说道:“薛大掌柜,我就站在这里,我不上前,可以吗?”
自李林甫去世后,杨国忠一派把持朝政,安禄山便是朝中少有能与他对抗的势力,史家也有着相当的话语权,这史朝月却处处袒护着聚霞楼,今天这进屋竟也没了平日的骄泼,薛盛便也向一旁让开了两步。
看着床榻上背着自己的薛远,史朝月轻咬嘴唇,手微微用力攥紧,低声说道:“背对我也好,你不必回我,我说完就走。”
“我史朝月,自十六岁起便随父亲和两位哥哥戎马沙场,普天之下,我自认为无畏无惧。可那日重箭伤你后,我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害怕,什么叫不知所措。我用了五年的时间去找你,又用了三年时间守着你醒来。不过今天我看到你终于没事了,也就安心了。”史朝月顿了顿,看着薛远依旧背朝她一丝不动的身影,眼眶微微湿润,又长舒一口气道:“安大人已奏明圣上,三日之后就率部回范阳,我同爹爹他们也一同回去,以后应该也不会再来长安了,希望你不要忘记我这个仇家啊。”
说罢,史朝月又朝着依旧沉默背对自己的薛远,用低到几乎仅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再见,薛远!”就转过身走出了房门,走时脚步稍快,头上的蝴蝶簪子被房中垂下的数条红丝带给缠了下来,却也没发现。
过了好一会儿,薛远才渐渐转过身子,对着薛盛迟疑地说道:“她…她走啦?”
“嗯,走啦!”薛盛回声道,忽然看见地面有一株簪子,簪子上有对湖蓝色的蝴蝶,便捡了起来,啧啧道:“深情女子多是祸,远儿,我们不理她,这簪子我帮你扔了!”
薛盛拿起簪子就往窗外丢去,床上的薛盛却高声道:“大哥,别…”话还没说完,薛盛就高举起来双手,一脸遗憾地看着薛远。
薛远望着窗外,慢慢从床上半坐了起来,又作势要掀开被子,却立即便是一阵咳嗽。薛盛连上前压住了被子,说道:“混小子,你这是做什么!”
“那簪子应该扔得还不远,我去楼下捡应该还来得及。”薛远边咳嗽着边作势推开薛盛,要下床去。
“簪子,簪子,现在知道簪子啦!人姑娘刚才在,你不回头?”薛盛一脸冷漠地说道。
看着大哥的神情,薛远猜出了几分,深出右手摊向薛盛,并不言语。
“好好好,簪子,给你簪子,快躺好!”薛盛从怀中拿出了那枚蓝色的蝴蝶簪子,放在薛远手中,这才让薛远又躺了下去。
“九年前,伤你的突厥女子,就是她啊?”薛盛坐在床边轻声说道。
“病人想要借大掌柜的房间再睡会儿,大掌柜同意不同意啊?”薛远斜视着薛盛道。
“好,行,我就不打扰您了!客官好生安睡!”薛盛慢慢走出了房间。薛远将被子盖过头顶,捏紧了手中的簪子,就睡去了。
“大掌柜,我见那史朝月气势汹汹地闯进来,又一副黯然失魂的样子离开,发生什么了?公子他没事吧?”幻灵儿见薛盛出门来,又上前追问道。
“不知道,等屋里那混小子睡醒了,你自己问吧。”薛盛说罢,就向着楼下走了去。幻灵儿望着大掌柜远走的背影,眉头紧皱,用手打了自己脑袋两下,轻声说道:“多嘴!”
到了第三天,长安城已是接连下了一天一夜的大雪,街道各处白茫茫的一片。
城中杂役、百姓、军官们纷纷出来扫雪,聚霞楼也不例外,金翠带着伙计们在楼前忙活着。薛盛坐于门前,幽幽地喝着茶,看着金翠忙碌的身影,满面都是高兴。对面坠星楼的魏掌柜隔着条街遥遥地高举茶杯,看着伙计扫雪,也是悠悠然的样子。
这聚霞楼自那李相国走后,楼里生意也是愈发冷清,与那对面的坠星楼一样,少有客人上门,想必那魏掌柜心里也就平衡舒坦了起来。
薛远经过休息,已是恢复到能自己一个人走了,只是经过那一战后,已经成了断臂之人。厉狼、影姬、蛛姬、赤鹰四人也在他休息之时,来见过他,看着昔日潇洒风光的公子成了断臂,虽内心悲痛,却也不怎么表现出来,只是那青木每每见到薛远都会背过身子,难受好一阵子。
“影姬、蛛姬,今天你们二人陪我出去一趟吧,呆在床上整整两天,我也该出去走走,活动活动了,就不乘马车了!”薛远走出房门,对着屋外的那二人说道。
接着三人就下了楼,来到聚霞楼门前,外面还在飘着大雪。
“外边还下着雪呢,你这是要往那儿走啊?”薛盛放下手中冒腾着热气的茶杯,高声道。金翠见状也带着伙计用扫帚横放在身前,说道:“薛远哥哥,大掌柜问你话呢,外面多冷啊!”
薛远拍了拍自己肩上的黑色长袍,又望了望身后的蛛姬二人,笑着说道:“不冷,再说还有这两位美女呢,就更不冷了!”
“听到没,翠丫头,还不让开,这倔小子冻上一次,才知道改!”远处的薛盛故意抬高了声音,金翠也便同伙计们让了开来。
影姬忙跨上前去,撑开一把朱色的伞,接着薛远出了楼里。
没走多远,街上一道寒风刮过,影姬连忙抬起自己身上的长袍,遮挡住薛远,但还是漏了丝风进去,薛远当即咳嗽了起来。身后独撑一柄伞的蛛姬见状连忙上前问道:“公子,不如我们还是乘马车出门吧!”
薛远咳嗽了好一阵子才停下来,抬头望着漫天的飞雪,点了点头。蛛姬看着虚弱的薛远,心中一阵苦涩,但又立马回楼中张罗马车了。
一会儿,一名马夫夹着马车出来,蛛姬正在车上,影姬便也扶着薛远上了马车。
“想以前,我带着你们八人走南闯北,肆意天下好不自在,现在…”薛远望着身前的蛛姬二人,面有愧色地说道。
“公子,我倒是挺喜欢这平静的生活。”坐在薛远左侧的蛛姬笑着说道。而薛远右侧的影姬打岔道:“厉狼现在做起了楼里的掌勺,青木幻灵儿那两个馋嘴的丫头就整天围着厉狼转,争着坐传菜伙计,赤鹰直接做了绣娘,你蛛姬每天就守在金翠丫头身边跟个保姆似的,一个个都没什么大抱负!不像我,这长安城里的好看男子,我一周床上得换四五个,快活风流,多好!”
薛远笑着白了影姬一眼,“你进了这长安,采花贼都得害怕!”
影姬轻轻用食指抬了抬薛远的下巴,笑盈盈地说道:“公子还笑,小心哪天长安城的男子我玩腻了,便该是轮到公子了!”
蛛姬立马用手拍掉影姬的手指,连声说道:“公子的玩笑,你也开!”影姬怯生生地收回了食指,却又伸出手掌越过薛远,轻拍了蛛姬的脸蛋道:“那就是要我开你的玩笑啦!”蛛姬当即就要抓着影姬的手指咬去,躲过的影姬顺势还做起了鬼脸。
薛远见此二人戏闹,又是一阵大笑。蛛姬二人看到薛远满面笑容,自己也不由得一阵发笑了起来。
不知不觉,马车突然停了下里,马夫喊道:“公子,两位姑娘,我们已经到了朱雀大街了,前面人太多,得过会儿才能过去!”只听得外面已是人声鼎沸,与刚出发时的沉静想必,反差特别大。薛远好奇地掀开帘子往外看去,只见不远处密密麻麻挤满了人。
“走,我们下去!”薛远便同影姬二人下了马车,外面的雪也已经停了下来,抬头便是一轮艳阳照在头顶,薛远让马夫在此等候,便又与影姬二人上了前去。
只见人群分站在朱雀大街两侧,一眼望不到头。禁军们五步一人把守着两旁,神情严肃,彼此用长枪连成一道锁链,免得人们冲了出去。
“听说今天是三镇节度使安禄山回范阳的日子,麾下光将领就两千五百多人,陛下亲自送他们出城,好风光啊!”一旁的两个中年男子高声说道。
薛远听到后,便要往前走去,奈何前方人实在太多,一时还过不去。蛛姬和影姬二人见状,连忙上前一把抓拽开了许多人,硬是打开了一道缝,让薛远来到了最前面。
“嘿,挤什么挤!别以为你是女人我就不敢…”几名斯文打扮的男子一脸凶相大吼道,影姬却半低着头故作害羞地说道:“奴家也不想的,都是人太多了…几位哥哥,你们这样好吓人…”
那几人见影姬声音软糯就停了手,其中一人轻轻托起她的下巴,见到影姬模样后,当即态度大变:“妹妹莫慌,到哥哥怀里来,我抱着你就不怕了!”
影姬红着脸犹犹豫豫道:“可以吗?”
“当然…”那几名男子话还没出口,蛛姬一腿一个便踢出数十米远,拍了拍手,对着影姬说道:“大白天的,你恶不恶心,骚狐狸!”
影姬哼了一声,用胳膊装了一下蛛姬,道:“好戏刚要出,都让你破坏了!”就又上了前来到薛远的身边,蛛姬则白着眼来到另一侧。
原本周围拥挤的人见此情形,纷纷向两边挤去,给这三人让开了条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