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完第十二根蜡烛上最后一个字,听到墙壁上的钟响起了报时声,斯塔的身体有些颤抖,也感觉到了自己的超乎平常的喘息,他知道自己差点儿又杀了尤林佳一次。接下来他感到迷惑,不知自己是好人还是坏人。不过这种情况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很快斯塔就想起那些被许多人称赞为好人伟大的人的人,他们真实的德性。于是他觉得自己是不是好人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自己是个成功的人,就象尤途那样。
正这样想着,斯塔听见开门声,4302号房的门被打开了,丰纹走了进来。
“就你一个人,多投呢?”丰纹走进来,看见只有斯塔一人便问。
“他去医院照顾那个跛子了!”斯塔面无表情地回应。
“那现在白天晚上都是你在守着佳儿吗?”丰纹温柔地继续问。
“是。”斯塔回答。
“辛苦你啦!我给你带了点儿吃的来!”丰纹将手中提着的食物高举向斯塔。“我叫酒店主厨专门为你做的,不知合不合你胃口?”
听到“专门为你做的”这几个字,斯塔有些感动,他感到了被人重视,虽然他知道丰纹对他的重视是因为希望他守护好尤林佳,但作为一个从未被任何人重视过的人,斯塔依然本能地生发出感动来。
“谢谢!”斯塔依旧面无表情的说,他不愿意让丰纹看出他的感动来。
“你一个人守了这么久一定很累了吧?这会儿我有时间,我守着佳儿一会儿,你吃了东西就睡会儿吧?”丰纹的声音听起是那么温柔善良。
“好!”斯塔依旧面无表情,可是他的心里已经有些想哭了,他自己心里清楚,虽然自己表现的对谁也没感情的样子,但其实内心里对温情这件事是那么脆弱渴望易感动。
吃完饭,困意袭上来,斯塔感觉自己确实困到再也撑不住了,便倒在客厅的沙发上沉沉睡去了。
见斯塔睡熟了,丰纹抓起床头柜上的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我已经把他搞定了,你过来吧!”丰纹对着电话说。
八分钟后,丰纹打开了4302号房的门,尤途站在门口。
“你为什么不让斯塔知道你是佳儿的爸爸?”
尤途一进门,丰纹便问他。
“这小子心绪不稳当,让他知道的事越多越容易被他坏了事!”尤途回答。
“佳儿已经升起来了,也就是说很有希望活过来!”丰纹对内心的欣喜不多加掩饰,因为她觉得尤途毕竟是佳儿的爸爸,不是外人。
“真的吗?”尤途这么说的时候,目中闪着晶莹的泪光,此刻他的心是纠结而澎湃的,纠结让他的心绞痛,澎湃让他的心狂喜。
就象当年他离开家乡的时候一样,有一种不安的兴奋在尤途的心内激荡。那是一种复杂难辨的感觉,既有离别的痛楚又有对未来美好希望的欣喜,既有对前路的忐忑又有摆脱了旧有苦恼的安然。那感觉令他充满了热烈的激情。尤途爱这激情,因为这激情是如此难能可贵,如此稀罕。他这一生活到现在,能够拥有如此这般激情的时刻也就三两次而已。尤途喜欢激情澎湃的状态,可是作为一个生意人,一个把现实利益摆在最顶端的人,他总是不得不让自己处在冷静狡黠的状态,以至于他不得不经常找些刺激来让自己不至于冷静到抑郁,比如年青女人的肉体,比如狩猎。
此刻激情澎湃的尤途,心中只有一个冷静的声音在提醒着他,那就是自己已经走到现在,就绝不可以再回到从前,无论付出怎么样的代价,无论作出怎么样的改变,他都要向前走,适应社会的时代的变革,打赢这场仗。这场仗只能赢,不能输。但是无论什么样的离别,最后的仪式都是非常重要的。尤途是一个很注重仪式感的人,他觉得每一个转折点要有仪式才够味道,仪式要浪漫才能够留给自己难以磨灭的印象可供回忆。
这样想着,尤途站上床去抱住了女儿,那一瞬间,尤途眼中的泪水溢出眼眶,他在心中对他的女儿尤林佳说:“佳儿,你与我无缘,今生是无法再继续作我的女儿了!等你死后转世投胎,我相信你一定能投胎到一个好人家,过你理想的幸福的生活的!一切都是命运!我也怪不得谁,你也不要怪我!别了,我亲爱的女儿!只有你去了,你的妈妈才会去!只有你的妈妈去了,我才能切断与过去那所有罪恶的联系,以后再也不杀人!所以你们母女俩的离开也算是功德一件!去吧,你就彻底的去吧,安安心心地作鬼,安安心心地投胎去吧!我亲爱的女儿!”
心中这样想着的尤途,感情格外丰沛。丰纹注视着他,觉得自己的判断是没错的,无论尤途对自己如何无情,他终究还是爱他们的孩子的。
抱紧女儿留恋了片刻,尤途从床上下来,他明白与女儿的告别仪式已经结束了。
下来后,很自然地,尤途捉住了自己妻子丰纹的手,一点儿也没有长久的生疏所带来的生涩感。以至于丰纹从丈夫牵着自己的手的状态,很自然地联想到了爱情,她觉得自己的丈夫此刻是爱自己的,至于原因,也许是女儿的不幸打破了作为父母的自己与丈夫间的隔阂吧,丰纹这样想。
尤途牵着丰纹的手,走去打开了尤林佳所在的卧室通往隔壁4303号套房卧室的门,他想以最后的温存作为与丰纹的告别仪式。虽然这二年,随着丰纹身体越来越糟糕,尤途本已对自己妻子的身体丧失了兴致,但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妻子即将永远的离开自己了,这永别离的刺激让尤途又有了再享受一次妻子身体的想法。他自己觉得这是一种浪漫的结束仪式,这样的时刻,这样的事情,让他的睾酮素飙升起来,让他兴奋且充满活力。
丰纹盯着自己的手,体味着它在自己丈夫尤途手中的感觉,感到丈夫的手是那么有力,牵着自己的手牵得那么紧。丈夫手的湿度,丈夫手的热度,丰纹充分体味着它们,她多么想哭,因为丈夫已经很久没有碰过自己了,除了要自己帮忙他做事时那演出来的拥抱外。丰纹直觉地预测到,迈过4303号卧室的门后丈夫会对自己做的事。丈夫已经很久没有对自己做那件事了。那温存的欢愉的感觉,丰纹已渴望的太久,渴望到绝望。她没想到女儿的遇难会让丈夫对自己好起来,她甚至感到了一丝庆幸。
“妈妈!你是我的妈妈吗?”
在丰纹的一条腿已经迈入4303号房内时,她听到女儿呼唤自己的声音,但丰纹没有停下,她太留恋丈夫牵着自己的手的感觉了。
“妈妈!我感觉到的是不是你呀?”
可那声音继续在丰纹的背后呼唤着她,那声音是那么恐惧,孱弱,渴望,急迫。那是刚刚有了生机的女儿的灵魂在寻求母亲的帮助与安抚的呼唤声。
失望的叹息在丰纹的内心深处沉重地发出,她忍耐住对丈夫牵着自己的手的迷恋,停下了脚步。
“佳儿,佳儿在叫我!”丰纹对尤途艰涩地说出来。
“你听到佳儿在叫你了?”尤途知道魂魄的声音自己是听不见的,只有妻子听得见,因为它不是人,只是披着个人的皮囊而已。
“嗯。”丰纹努力地点点头。
“那现在怎么办?佳儿是要醒过来了吗?”尤途分辨不出自己是惊是喜。
“离醒还早呢!只是她的灵魂能感觉到我的魂魄了!”丰纹说。“我们去看看孩子唤我们是想作什么吧?”
“当然!当然!”尤途牵着妻子的手返回到女儿的床前来。
“妈妈,你离我近了吗?”被包裹在胎盘纸中的尤林佳的已然重新生长出来,并会渐渐长大的灵魂凭着它本能的感觉问。
“妈妈在,妈妈在你床前呢!爸爸也在呢!”丰纹把自己和丈夫的手一起举向女儿说。
“妈妈,我要死了是吗?我什么也看不见,我已经在地狱里了吗?”尤林佳的灵魂恐惧地问。
“不,你不会死的!妈妈已经想办法在救你了!只要你再忍耐七七四十九天,你就会重新变回你原本的样子了,别怕孩子,你现在只是在爸爸酒店的床上而已!”
“可是我真的很怕!我什么也感觉不到!”
“不,你能感觉到的!起码你已经感觉到了妈妈呀!”丰纹放开丈夫的手,上床去,抱住女儿安抚地说。“妈妈现在正在抱着你呢!你感觉到吗?你放心,妈妈爸爸绝不会放你离开妈妈爸爸的!一定会救你回来的!我们一家人会团聚的!只要你再等待一些日子!你放心,妈妈爸爸每天都会来看你的!天天都有人守着你,你绝不会有事的!”
“妈妈!我好像感觉到了你在抱着我!我不怕!我会勇敢地!我一定会没事的!一定会重新回到妈妈爸爸的身边作你们活力满满的女儿的!”
“对,你这样想就对了!”丰纹说着放开了女儿,她想再去拉住丈夫的手。
“妈妈,你放开我了吗?别放开我妈妈!再抱我会儿吧,好吗?”尤林佳的灵魂渴望着说。“我爱你,妈妈!我爱你,爸爸!我会很快回来,我们一家人要永远在一起,永不分离啊……”
最终尤途计划中的自己与妻子的浪漫的结束仪式未能达成。但当妻子将女儿的状态以及女儿的灵魂所说的话转给自己听后,尤途原本坚定的心动摇了。他想改变主意,于是他去了民南中学找戴进,希望事情有转圜变通的可能。
“哟,又来给学校捐款吗,尤大善人?”戴进一见尤途进来便笑开口说。“坐,快请坐!喝茶还是喝咖啡,我叫校工给你倒?”
“不用了,我有急事找你商量!”尤途边坐下在戴进对面的椅子上边说。
“什么事这么急,还要你亲自跑一趟,打个电话不就行了吗?”戴进不解地问。
“我,我不想为了这次转型,牺牲我的妻子和女儿了!”尤途开门见山地说。
“我只转我的型就是了,不必非得跟我妻子完全切割断尽!还要为此搭上我的女儿!没有这个必要吧?”尤途。
“你怎么啦?为什么要你跟你妻子切割断尽的原因,我不是之前已经给你解释明白了吗?你当时很赞同的,为什么今天又反悔了?”戴进。“发生了什么事?”
“我妻子毕竟帮了我这么多年,她没有愧对我!我的女儿更是无辜的,我不想她赔上一条命!”
“你脑袋让浆糊糊住啦!丰纹是谁,它不是人!它是贱鬼出身!它帮你发达所能走的路就只有杀人而已!现在是什么年头?现在已经不是战争期间啦,你还想靠亲手杀人来发达,你觉得这条路还可行吗?”戴进盯着尤途严厉地质问。
“是,我知道,现在是战后,发达不能靠亲手杀人!所以我愿意转投向你,不再跟我妻子合作!但好聚好散,我不需要非得置她于死地吧?我只要从今以后将她冷落,不再跟它有一星半点儿的合作,不就可以了吗?”尤途。
“利益的蛋糕就这么大一块,我吃了它就没得吃!”戴进用手比划。“你觉得它可能甘心放弃吗?你觉得它放弃了之后还怎么继续它的鬼存在?它是鬼,它不是人!它不是靠你养着它,它就能继续它的鬼存在的!它必须不断获取能量,扩张它的能量版图,来让它的鬼存在持续地向上攀升!它不是你随便给她点钱就能养活的女人!你恢复一点儿理智吧!清醒点吧你!别让一点儿女私情迷惑搅乱了你的心!当然,你也可以选择继续与你的妻子合作,以你们固有的方式来继续你们的发达之路!如果你觉得那条老路还行得通的话?”戴进说完瞧定尤途不再说话了。
尤途也没有说话。二人就那么干坐着,大眼瞪小眼,谁也不开口向对方轻易妥协。
半晌,还是戴进先坐不住开口了:“这样吧,十天之后事情会有一些变化!反正你女儿还有四十八天嘛!十天之后你再作出选择让她生让她死,也都还来得及!现在我们就先把我们之间的矛盾搁置吧!十天之后再见分晓!”
“十天之后?十天之后会有什么变化?”尤途迷惑地问。
“你就别问啦!你就回去耐心等吧!十天之后,你就知道了!”戴进并没有给尤途他想要的答案。
尤途离开学校的时候非常不开心。他这十年与丰纹合作的期间,丰纹对他是十分尊重的,从不欺瞒他什么。然而现在,他明显感觉到了戴进在跟他玩花样。仅凭这个,说心里话,尤途就不想再跟戴进继续合作下去。可是现在戴进给他的继续发达之路是符合战后的现实环境的,而丰纹的那条必须杀人剥取能量子才能获得能量的老路,在现在这个和平环境中已然行不通了。如果除了戴进还有别的鬼可供自己选择该多好,尤途心想。可惜事事不可能尽如人意,他尤途现在必须在也只能在戴进与丰纹之间二选一。为了自己能够继续发达,他知道他必须放弃丰纹选择戴进。可是戴进如此诡诈,它又是否真能带自己走上继续发达之路呢,也是可疑的。尤途感到无比的纠结矛盾,他不想选择,他又必须要选择。十天以后究竟会发生什么?发生什么能让目前的状况无从选择呢?尤途绞尽脑汁也想不出答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