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被鞋底踩在地上!
疼!
火辣辣灼烧的疼!
甚至鞋底上,还粘着一小块的香蕉皮。
视线里,清晰的倒映着脸上的脚尖,还在用力不断地旋转着。
脑袋瓜嗡嗡的,一片麻木,胸口有点闷,喘不过气来,挣扎着胳膊想起来,却发现脸上的那只锦绣靴子更加疯狂的碾压着上半边脸,用力把脸踩的死死的,不让动。
大柱紧咬着嘴唇,甚至咬出血来,眼睛蒸腾着薄薄的水雾,默默承受着。
倒映的视线里,是李旺财那更加不可一世、犹如牛眼珠一样瞪着的冷漠眼神。
李旺财甚至觉得这样不过瘾,一边踩着大柱的脸一边半蹲下来,一只手指一下一下戳着大柱的额头,俯视着躺在地上犹如死狗一样的大柱龇着牙道“给你脸了是不,让你站住,你跑什么?什么时候,你们这些住在夏天漏雨、冬天漏风破土房的贱民也敢不给李某人面了?”
大柱哆嗦着牙花子,结结巴巴道“李,李少爷,我,我不是故意的。”
李旺财原本冷漠的眼神瞬间狰狞起来,“你不是故意的?嗯?你是想给王平通风报信去是吧?”
大柱面色凄然,不敢答话。
见大柱瘫倒在地装聋作哑,怒火更甚,“啪”一巴掌呼在大柱脸上,当即显出一个血印来,咬牙切齿问道“问你呢,说还是不说?”
下手力道有点重,够狠,声音也够响亮,瞬间就吸引了行人的注意和围观。
略抬头望了一圈围观自己的人群,李旺财瞬间觉得威风八面。
有人观看,心里更起劲了。
复又扬起胖乎乎的手,准备向大柱脸上扇去的时候,被一只布满老茧的手扯住了。
李旺财回头一看,一双草鞋加一身粗布麻衣,头发乌黑蓬松着,裸露着古铜色精壮的胳膊,腱子肉块块相连,正是王平。
被邻居小孩告知大柱正在被人欺负,立马放下手中的活赶过来,正好看到眼前一幕。
李旺财笑了,正准备要去找王平,这倒好了,自己送上门来了,省的他白跑一趟。
盯着王平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把手拿开!”
王平亦毫不避让的瞪着李旺财道“放了大柱,我就松手。”
李旺财往回扯了把手,发现扯不动,点点头,话像从嘴里挤出来一样,念了句“好”,收回踩在大柱脸上的脚,同时站了起来,猛然如猛兽一般对王平大吼道“还不放手?”,惊得围观的人群面面相觑。
王平滚了滚喉结,最终依言松开了手,走过去顺势把躺在地上的大柱搀扶了起来。
转过身望着李旺财道“为什么欺负大柱?”
李旺财满不在乎的回道“本来我打算亲口告诉你好事的,正好被他撞见了,所以该打!”
继续慢悠悠道“更何况,我有钱,我高兴,不行吗?”
王平怒道“有钱了不起吗?”
李旺财乐呵呵道“有钱当然了不起!你跟着你爹喝粥,我的狗跟着我吃肉,你睡着四面漏风的破土房,我睡的是红砖白墙雕梁画栋的雅苑,你干一年活挣的钱可能就是我一顿饭钱,你活着卑微的像一只虫子,而我走到哪里都是八面春风。”
微微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那些对我搔首弄姿的女人见到你,只会抬起那高傲白皙的勃颈对你不屑一顾,因为什么?因为爷有钱,有钱就是大爷,更重要的是,我看上的女人就得跟着我,因为我有钱。而你,没有!哪怕这个女人跟你有任何关系,她不一定会跟你。”
“所以,你记住,春花从今天起就是我的女人,我看上她了,今后不允许你再动她一根指头。”
大柱含混不清的在王平耳朵边低语道“哥,他,他欺负春花。”
王平闻言,立时呼吸粗了几分,胸膛连着起伏三下,方才缓过劲。
李旺财看在眼里,冷哼不止,自然是听到大柱的声音了,接过大柱的话头道“我那不叫欺负她,她是收了我银子的,你情我愿,算什么欺负?”
王平双眼怒火腾腾道“什么叫你情我愿?你对春花做了什么?”
李旺财掏了掏耳朵,对着指尖吹了吹,语带轻佻的冷笑道“自然是做了男女该做的事。”
王平一听,头发好似要根根直立,胸膛更似岩浆涌动,烈火朝天直透肺腑,双眼瞬间血丝遍布,攥紧双拳下意识的就要冲上去恨不能千刀万剐了李旺财,却被身边见机不对的大柱给死死拖住,语带哭腔对着王平摇头道“哥,不要,我们斗不过李家的,不要啊,你父母怎么办?。”
王平听到父母二字,脑袋顿时一激,清醒大半,挣扎力度小了很多。
李旺财却对眼前的情形视而不见,甚至暗自对大柱的做法点头赞赏,全身毛孔似乎都在舒爽的扩张呼吸,爽感直冲脑门。
这才是贱民该有的样子嘛。
缓缓踱着步子,摇头晃脑绕着二人转起圈来,慢悠悠道“明白你是个穷人了吧?没钱,你们两,在我眼里什么都不是,所以你拿什么跟我斗?”
“咱老李家,家财万贯,我打不过你,我可以花钱请人来收拾你,收拾你父母,这是阴的。你若觉得不公,想跟我对薄公堂?可以,衙门的那几位捕快哥哥,可是我结拜兄弟,这是明的。所以,你拿什么跟我斗?”
“我李旺财的脸面,就是我嘴里的大金牙,脖子里的大金链子,桌子上的山珍海味,更是你们这些贱民的忍气吞声作为基础。”
“这世道,有钱就是大爷,我有钱,自然就有做爷的资格。”
“穷人骨气?呵呵,我呸!”说罢一口唾沫就朝两人吐去,却正好被大柱的袖子挡掉了。
转到被拉住的王平正面,顿了顿,以一种异常平静的语调说道“记住,从今天起,春花是我的女人。”
说罢,也不管两人反应如何,兀自转身,围观的人群自动让出一条道,摇头晃脑逸逸然找春花去了。
王平双目如欲喷火,然大柱那声“父母”二字,宛如魔咒一般,竟使他保持着最后的一丝理智。
一路上浑浑噩噩,尽是满腔怒火无处宣泄,回到家里,父亲正对着祖宗灵位,香已烧了一半多,几缕青烟袅袅升起,弟弟王凯亦站在一旁沉默不语。
王平本有千言万语想说,看着父亲两鬓霜白的白发,滚了滚喉结,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我回来了”就要回里屋去。
老爷子背对着王平,深深的叹了口气道“当初我为你说这门亲事,你死活不愿意,人家春花长的俊俏也看不上你打铁的营生,是我和你娘拿出了大半辈子的积蓄才谈下这门亲事,街上发生的事我已经听说了,年轻人嘛,火气旺能理解,过去就过去了,以后重新给你问个亲事。”
“别去老李家找事了,咱们穷人,惹不起。”
“女人没了可以再找,天下女人多的是,别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了。”
“人活着,比啥都重要。”
“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我和你妈怎么过?”
“你总共也就见过春花两次,对她也没什么感觉,这事,要不就算了吧?”
“别做傻事。”
“为你好,你要听,不听怎么办?不要任性胡来,你性子刚烈,我很担心你。“
王平闷声回道“爹,为你好,这句话,我已经听够了,这不是为我好,这是在毁灭我,叫我窝窝囊囊过一辈子。”
“爹,你这样想,是你的命,这事我听你的,就成了我的命。”
“爹,我从不认为,孝顺你,就该事事听你的话,我不想走你的老路。”
“爹,我不相信命中注定,我也不想逆来顺受。”
“凭什么他李旺财有钱就可以对我吆五喝六、指手画脚?”
“我更做不到看着我朋友被人打,无动于衷。”
“穷是暂时的,我认了,我就真的穷一辈子。”
“我不服,所以我不认这鸟命!”
王铁匠听了一通王平的肺腑之言,愣怔一会儿后,听懂了王平的选择,知子莫若父,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让王平等会,转身到后院拿了一把锄头找了块地刨开后,捞出了一个破旧的瓷罐罐。
抱到灵位前,当着王平的面撬开,取出一半的银两和一块祖传的玉佩找了块花布包袱包好,硬塞到了王平的手中。
王平不解其意,疑惑的望着父亲。
王铁匠原本浑浊的眼神,瞬间闪烁着市井生意人的精明,慢吞吞道“儿长大了,爹留不住。你想做的事,爹也拦不住你。凭你的脑子,爹倒不担心你吃太大的亏,只是你这一次出了家门,可能很难再回来了。”
“走吧,走的远远地,去追寻你的梦想,按照你内心的声音去做你想做的事。”
“祖传辟邪玉佩,你带走吧,出门在外多保你一分安全,爹的心里也多一分踏实。”
“等你哪天觉得有资格回这个家了,再回来不迟。”
“我和你妈一会儿就去找从京城搬来的蔡坤家说道说道,因为一些事欠我个大人情,搬过去住没啥大问题,不管你怎么闹,老李家也不敢找到蔡坤家门上来,也算是解了你后顾之忧。”
“我和你妈,以后就帮蔡坤家打铁冶炼了,有你弟弟在,也不必担心咱老两口,等你有资格回来的那一天。”
说到这里,王平什么都听明白了,里屋里一直听着的王母早已出来站在门边,泪水涟涟。
千言万语难说,父母恩,重如山,不管儿子走什么路,哪怕不愿意,不赞成,可在最后的关头永远是儿子最坚实的靠山。
王平背起包袱,又从厨房里找到那把留下岁月的杀猪刀,斑斑血迹和锈迹,试着剁了根木头,依然锋利如故。
回到祖宗牌位前,恭恭敬敬磕了三响头,又对着沧桑的父亲和泪水涟涟的母亲,恭恭敬敬磕了三响头,道“儿不孝,来日定全孝子之道,爹、娘,儿恳请二老保重身体。”
起身,复又抱紧弟弟道“代我照顾好爹娘,等我回来,拜托了,弟弟。”
王凯亦眼泛泪花的回道“哥,李旺财在这片地,欺人太甚已久,大家早已经敢怒不敢言,但老李家也不是好惹的主,你一定要当心,父母我会照顾好的,你放心吧。”
王平点点头,不再言语,转身毅然决然的踏出家门,不再回头,不敢回头。
在身后三人的目光注视下,一脚踏进那漫天鲜红的血色残阳里,在一片鸡鸣狗叫的烟火中,渐行渐远。
命运给我的,我不认,我不服!
李旺财,
你给我的痛苦,我更加不会接受!
这一去,一把杀猪刀,我王平必定要千刀万刮生吞活剥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