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徐圆的感觉，就好像被人往后颈扔了块冰一样惊悚。
他猛地转身，却只看到一根衰朽的、布满尘土的柱子。
对啊——徐圆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刚才自己慌慌张张地后退，不正是因为碰到了这根柱子才停下的么？
徐圆又不放心地朝柱子后头看了一眼，的确没有别人。
他不解地看着青青。青青这时候又说：“现在你踩着他了。”
徐圆一低头，看见了一具骸骨。
青青就是这样和徐圆认识的。
两人的认识说不上顺利，但还算有趣。那具骸骨——虽然冷不丁吓了徐圆一跳，但徐圆毕竟偶尔出入深山，无主坟茔也见过不少，骸骨之类虽然恐惧，倒也不至于把他吓到半死。
他跳开来，对这那骸骨拜了几拜，在抬头看着青青。
忽然间觉得这个女孩很有幽默感。
两人在篝火边坐下，徐圆一句一句问着青青的来历。他花了番功夫，才弄清楚状况。或者说，他最终什么也没弄清。
因为——青青也不知道自己的来历。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不知道这是谁家院落，不知道自己来自何处，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生活在这里。
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年龄。
这个破屋是迷，青青就更是。
徐圆弄明白这些事实后，惊异地盯着青青半晌，才渐渐回过神来。
好在乡野之间怪事多有。徐圆虽然惊异，但也非无法理解。
毕竟从前他也听过类似的传说——说是有一个姑娘从小遗落山间无人看顾，是各种动物把她喂养大。长大之后被人发现，带回了山下。虽然这姑娘行为举止古怪，跟动物比对人还亲，而且最终也没有学会说话。但是后来照样嫁人生子。
相比起来，青青会说话、能交流，这已经算是很好的了。
至于那具骸骨……徐圆问青青：“这是你的朋友？”
青青看了一眼骸骨，点头：“是。”
徐圆觉得这似乎也能说明一些问题。他判断不出那骸骨死亡的年份，但看得出来有些时间了。或许青青就是跟那骸骨的主人一起流落至此的？或许她的语言也是跟那人学的？后来那人不幸死亡，就留下青青独自在此生活。
这样完全解释得通。青青看起来还有些木讷，显然是因为独自生活了太久，与外界断了联系，以至于待人接物也十分生疏。
但这些不是大问题。徐圆看着青青，脸上忍不住浮起笑意：她比自己见过的任何一个姑娘都要好看。
大概只有这种不染纤尘的深山之中，才可以生长出这样纯粹和美丽的人儿。
不过徐圆还是看错了一点，那就是：青青与人交道的确是有些迟钝，但她可不傻。
青青被徐圆问了那一大串，净顾着摇头了，心里也挺委屈。
因为她潜意识里知道，徐圆问的那些问题十分基本、十分重要。一个人之所以成为人，往往是靠那些问题的答案来定义。
青青发觉自己回答不上来，沮丧之余，也想看看徐圆是怎么回答的。
于是她把徐圆问的问题原封不动地还给了他——
“你是谁？”她问。
徐圆一愣。他笑：“抱歉，光顾着问你了。我叫徐圆。”
“徐圆……”青青重复着，又问：“你从哪里来？”
“山下的村子。我从那里来。”
“你是做什么的？”
“我是……”
严格地说，徐圆什么也不干。因为对于乡下人来说，种地打粮应该就是生活的全部。但徐圆家里的情况有点儿复杂，他虽有田亩，却并不种地。
“我大概算个捕蛇人。”他说。
虽然徐圆还从没在蛇的身上赚出一文钱，但他毕竟以此为自己的营生理想。
“蛇？”徐圆说到“蛇”这个字眼的时候，青青的内心轻颤了一下。
似乎某种遥远的回忆又在内心深处唤起。她有些熟悉，又有些茫然。蛇……徐圆的这个发音跟记忆中别人对她的称呼怎么如此相近？
不过青青的这点回想很快被徐圆打断了，他点头：“是啊，蛇很有用的，蛇毒、蛇胆、蛇骨、蛇皮，都可以入药……”
捕蛇是乡下人改善生计的最常见的办法，虽然危险，却很有效。当然，真正能卖个好价钱的是那种毒性强烈的毒蛇，这需要耐心、技巧和运气，徐圆恰好这三样都没有。
他离家已经三天有余，带来的干粮早就吃完，饿了只能摘些野果，渴了的话就找山泉或者接点儿雨水。徐圆也不是没有碰到能值上些钱的稀有毒蛇，但可惜那唯有的一次让他摔了个嘴啃泥不说，还让他从茂密的荆棘之间，被山坡下队伍绵长的山匪群吓了一大跳。
“不过我运气不太好。”徐圆有些后怕地耸耸肩，“我入山三天了，没有抓到什么值钱的货。而且……还遇到了山匪。”
“山匪？”青青听见了一个有点儿陌生的词汇，“……是谁？”
“山匪就是……”
用不着徐圆说完，就已经有人替他回答——
唰的一声锐响，一支羽箭从屋顶的破洞里飞射进来，不偏不倚扎进两人眼前的篝火。
火星四溅，徐圆吓了一跳，等他稍稍定神，就听见了外头的声音。
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外头开始响起鸟鸣和虫嘶。不过在这些声音之外，还夹杂着由远及近的脚步和喊杀。
徐圆的心顿时砰砰狂跳。他以为自己已经摆脱了山匪，没想到他们还是追击到了这里。
就在他踌躇的这片刻间，更多羽箭射了进来，扎进篝火，没入木柱，带落了一块又一块屋瓦，甚至连地上那髑髅都中了一箭。
危机四起，吓得徐圆拉起青青，赶紧缩到柱子之后。随手找了块破木板，拦在面前。
山匪们怎么打起来了？是跟谁打？总不能是追着徐圆一路来这里吧？
外头隐隐约约有叫喊声：“快！快追上去别让官兵跑了！”
他这才想起来，附近几个县据说是发兵剿匪了。
也正是因为听说有官兵剿匪，所以三天前徐圆进山的时候不以为意。没想到官兵居然这么不济事，非但让山匪四处乱窜，还被对方咬住了不放。
看意思官兵是要败了。如果官兵来了这破屋防御并最终被山匪击败。那躲在这里的徐圆和青青还能有什么好下场不成？
所以，待得羽箭稍稍停歇，徐圆便连忙绕到柱子前面来，将那堆篝火赶紧用地面水洼子里的水破灭，然后回头来拉起青青：“快，咱们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