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保时捷在雨夜里狂奔，像头躁动的牛。
叶徵羽坐在后座上，掌心捏着一个冰蓝色的吊坠，皮肤感觉凉凉的。窗外的雨像一支支利箭，敲击在车窗上。她抬起头，看见后视镜里有一双石头般的眼睛，冰冷、坚硬、毫无光采。
叶徵羽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断断续续地说出一句话：
“牧风，这个人是从先贤岛上跑出来的，是不是岛上出什么事了？要不要···给婉晴姐发个消息？”
后视镜里的眼睛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不要再提婉晴，我跟你说过了。”
听到他生硬的语气，叶徵羽有点生气了，说：“怎么？云牧风，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认识婉晴姐，连谈都不能谈了吗？当然，只有你有联系她的权力，所以我们其他人的关心才要你来传达啊。”
云牧风突然一个急刹车，叶徵羽差点撞上前面的座位。
“云牧风你干嘛？”
云牧风一言不发，久久地沉默着。终于用干冷的声音说：
“联系权，只是为了极特殊情况。陈婉晴上了先贤岛，她就已经是个死人了。”云牧风的声音像冰凉的大理石，让叶徵羽感觉到一阵寒意。
“不要以为我们有知情权，就可以嘘寒问暖，隔三差五家长里短的，他们是堕落者！知道吗？你以为联络先贤岛是儿戏？所有堕落者都是恶魔，这是···这是稷下定了性的，不需要你我的关心，懂吗？”
云牧风不知怎么发怒了，气息都有点不顺，到后面几乎是在吼。叶徵羽先是一愣，接着气得抬头纹都出来了，她不仅生气，更是委屈，为婉晴委屈。
“恶魔？好的，恶魔是吗？隔三差五我们联系恶魔。婉晴姐上岛多少年了？三年了吧，你给她发过消息吗？你是她的男朋友，哦对，曾经是。我知道你可以不认，反正也没人想做恶魔的朋友，对吧？你是稷下第一簪枭，天宫种子，怎么能染上这样的污点呢？”叶徵羽深吸一口气，好像要把她压抑的愤怒都释放出来，“但你知道，婉晴是怎么过的吗？每天被抽血、打药、禁闭，身边全都是你说的恶魔。她的日子，我问你，我问问你云牧风，她的日子你想过是怎么过的吗！她认识的人···她期盼的人，她唯一能等来的消息，不就是你的消息吗！”
叶徵羽没忍住，气得眼泪都下来了。云牧风死死地抓着方向盘，表情依然像凝固了一样，没有任何表示。叶徵羽擦了擦眼泪，哽咽着说：“到底、到底你还要恨多长时间，杀多少堕落者，才能弥补你父母···”
“闭嘴！”
云牧风一拳砸到仪表盘上。
叶徵羽吓得愣住了，呆呆地看着他。云牧风的上身微微颤抖，额头青筋狂跳。他的耳翼浮现出一层青色，感觉要从皮肤下凸出来了。
“蔑视上级，言论违禁。下车，我会向组织报告你的言行，决定你的处分。”
叶徵羽愣愣地看着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过了半晌，她难以置信地笑了一下，继而变成冷笑的哼哼。
“处分吧，反正组织比你的命还重要。”
她重重地摔上门，紧了紧衣领，冒着大雨朝相反的方向走了。
雨滴如鼓点，敲打着车窗。云牧风看着后视镜里渐行渐远的身影，扭过头，挂挡，踩离合，黑色的车子像头愤怒的猎豹，四足在地上狠狠一抓，低吼着冲入雨幕。
“Confatatis···maledictis···”云牧风的心中响起了熟悉的乐声，沉重的合声，接着紧凑的簧管，低音管，高音喇叭，一个音符催着一个音符，他的心脏承受着重鼓一次次的敲打。
莫扎特安魂曲第二乐章，《恶人群魔径受审判》。云牧风在稷下受过良好的音乐教育，这一章是他最爱的，也是他最怕的，在那些难以成眠的夜晚，他坐在教室里一遍遍聆听黑色管弦的低语。恶魔站在永恒燃烧的火焰中，看着他，质问他。忽而变成血淋淋的尸首，忽而变成跪在地上的桑兰。云牧风耳边的雨声变大了，乐声混入其中，低音提琴一声高似一声，整整六个节拍，让云牧风的心跳达到最高点。他面目青黑，瞳孔中有一点蓝光在后视镜中闪烁，转速盘飞快转动。
“嘎吱————”
一个急刹，冒着白烟的汽车停在了路边。
云牧风喘息着，眼里的蓝光慢慢熄灭，面色苍白，额头涔慢冷汗。关上发动机，从驾驶台的内箱里取出一根烟，有点颤抖地扣动打火机。火苗闪烁，他深吸一口，靠在了椅背上。
胳膊搭着窗沿，云牧风从烟雾中凝望车外的雨。
“她唯一能等来的消息，不就是你的消息吗！”
他摇摇头，够了，叶徵羽，不要在脑子里教训我了，你以为我想这样吗？云牧风把车窗摇下来一个缝，让烟气飘出去。雨声瞬间变大，好像天地间有一万架大鼓，每一架前面都有一个出色的鼓手在敲着密集的行军节奏。
一股凉风吹进车内，烟蒂瑟瑟发抖。云牧风离完美执事只差一个指标——戒烟。但他本来可不抽烟，没人会无缘无故地抽烟，烟也不需要去诱惑谁。当人想忘记一些事的时候，自然会来找它。云牧风曾经想忘记一些事，但他现在知道了，忘也忘不了。
手机屏幕闪着蓝光，一条短信正在编辑中，手指飞快地在上面敲打。
“婉晴，你还好吗？好久没给你发消息了。徵羽让我向你问好，我们现在一组执行任务。稷下又要开学了，今年我和徵羽要去当老师，希望我不会像老孔那么严厉。开学之后，我帮你找几本书和光碟，看看能不能过审。上个月我在网上买了几条热带鱼的新品种，如果你想要的话，我就给你寄过去。”
光标到这里停住了，过了一分钟，开始向回退，黑色的字一个个消失，一直退到第一行。
“婉晴，你还好吗？”
手指在空中悬了几秒，轻轻点了一下纸飞机的图标。
雨渐渐停了，车子重新发动，驶向霓虹色的城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