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中的解脱没有出现,只听见刀剑相擦的刺耳声,和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童子叫喊,“不可伤害凡人啊!小公爷!”
“闭嘴!”
这声音…真的是阿悦吗?
九色睁开双眼,只见方才还舞着双刀过来的男子被穿着破碎喜服的少年飞踹在落地。
破晓的朝霞铺满少年眉眼,逆着光的颀长剪影落入九色瞳孔,红艳的喜服透出黑色的内衬,纷飞的雪落在扬起的束发带,和绣着云纹的黑靴上。
脸上沾染的血迹消失殆尽露出原本清俊的面容,星眸剑眉显出冷冽的神色,紧抿朱唇皓齿。
那模样,仿若天神降世。
凌厉的拳脚好像刚才的死亡无事发生,隐隐感觉阿悦身上的气质变了,甚至九色有些陌生的不敢靠近,但又不知道具体变了什么。
再往左一点是扎着奇怪双髻的童子,身高堪堪到成人胯间,抱着少年的腿阻止他的暴行。
哪怕童子声泪俱下说些什么“沾染凡间的事情会折寿,折修为”,又或者是“这下族里一定会惩罚小公爷的”。
脚下的功夫一直没停,棠悦不为所动,甚至出手更为凶狠起来。
次次见血,能清晰地听见骨裂的咔咔声,饶是经历过方才的腥风血雨也会恐惧的程度。
长安虽好奇现在是什么情况死去的人怎么又能复生,但见九色的喜极而泣而那些敌人又全都被突然冒出的棠悦击败,想了想还是先撤到一旁不远处,等九色解释告诉她。
见九色转醒,一脚撇开抱着自己大腿的童子,没来得及看是怎样的身形,棠悦就已经到面前了。
“阿九,你怎么样。”一遍遍捻过九色的双颊,勉强搓出半点血色,左右确认几圈她平安才堪堪放下心来。
“咔哒”长弓沉闷的落在还没铺满雪的房顶上,喜悦与惊讶充斥着九色整颗心,怕他再次消失,一把抱住棠悦,九色颤抖的声线暴露了后知后觉的欣喜,“还好,你没事就好,回来就好”。
纤细有力的手掌轻抚九色头顶的发旋,不知从哪儿变出来一只更为精致的凤冠,重新顶在九色的脑袋上,左右调整一番,满意的点头。
亲昵的用下颌蹭了蹭她的前额,“是的阿九,我回来了”。
九色鼻子一酸,失神的抵在他的胸膛,听着强劲有力的心跳,唯恐自己其实是死了才能看见的阿悦。
“阿悦你终于回来了”。
摔得七荤八素的小童子,擒着一包泪,默默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蹬蹬又跑到棠悦这里。
擦着鼻涕眼泪,抱住少年紧绷的小腿。
打破两人之间失而复得的气氛,哭道,“小公爷,再不回去族里会强行召回的,干扰了凡世的正常运转,这下一定会被惩罚的,阿虎不想让小公爷死呜呜呜”。
确实说到了重点,他是转生历经人间磨难的神,身死即回归神位。
凡世间的任何事与他再无瓜葛,此时插手那就是逆天而为。
再者,这一世本该承受各种痛苦鞭策的棠悦,却在十几岁的时候就被江九色搅乱,要过的百年苦日子不仅提早结束,就连经历也不完整。
族中的刑罚是必不可少的,现在最担心的应该是那些老家伙恐会迁怒于九色。
“阿九,具体情况没时间解释,我可能要暂时离开一段时间”。
少女环在他腰间的手骤然收紧,湿漉漉的眼睛盯的棠悦愧疚万分,当年江夫人过世的时候是自己陪她熬过的,现在扔下一堆烂摊子要九色独自面对,是他的失职。
“别怕,我很快会回来”。
要怎么样才能让自己的姑娘放下心来呢?如果隔着千山万水总有一天会见到,但隔着天人的距离,阿九再想念他也无处可说。
可是她没有办法,留不住阿娘留不住父亲,在意的人都会离她而去,现在又怎么能留住阿悦呢?
九色抖落睫羽上飘来的雪花,不知道用尽多少勇气才轻轻应了一声“好”。
又在心里默默接上一句,我会等你。
没关系,她的日子还长,除了要手刃那小皇帝之外没什么可做的了。但这件事急不得,不管怎样,要做好周密的计划。只是不会告诉阿悦,这是她的事情,不会牵连任何人,更不能令自己的双亲白白含冤。
棠悦思忖片刻,俯身捞起小童子推到面前,他不在的日子要确保九色的安全。
“我不在的时候,如果遇到危险就把他扔出去”。
莫名被戳的童子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家小主人居然把自己留在这肮脏的俗世,他还是只没成年的小鹿啊,离开族里太久不会死吧。
迫于威压只是敢怒不敢言。
又帮九色捡起长弓放回她的掌心,略施小技一番,那物透着莹莹的绿光转瞬既逝,“这本是我做神仙时用的弓,你留着保护好自己,我没回来之前不要做傻事”。
从重新拥有神的记忆,就想起来这弓与自己的关系,族中孩子都会在小时候选择自己的武器,以特殊的密法温养,促使其能达到最强的形态。
此物原本应该被这一世的他在两军交战中擒获,现在阴差阳错的落到自家人手中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九色握紧带着棠悦手掌余温的长弓,拼命点头,带着头上的发饰珠子左摇右颤。
为了不让阿悦担心答应了的,到了真正要说离别的关头,九色心慌,想要留住阿悦的手扑了个空。
棠悦周身慢慢变得剔透,像一块褪色的冰,掌心温热的触感替换成厚重的雪粒。用尽最后的时间,俯身在少女眉心落下极尽温柔一吻。
“我一定会回来完成这场婚礼”。
“好”。
不知过了多久。
没了少年的臂膊为她遮挡着漫天的纷扬,失去知觉的双膝被埋在雪中冻僵,远远看上去无边无际的白茫茫中只有一抹灰蒙蒙的红,倔强的像生根的花。
尘埃落定般,阿悦走后那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太阳也一点点消散,雪依旧没有尽头的重复落下。
抖落一身细碎。
九色背着长弓钻进屋顶破碎的洞口,想要从梁柱上滑回地面,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长安飞身接住她轻轻落下。
缓了会儿僵直的腿,九色慢吞吞的走到父亲身旁,双手放到腋下撑起他的尸身,一点点拖到花坛边。
跪坐在地上,没有趁手的工具,她就用手一点点扒开厚厚的积雪,露出带着冰晶的坚硬泥土。
她拒绝了长安要帮忙的提议。
一抔又一抔,一捧再一捧。
最后成了人能平躺的坑,她小心翼翼的将父亲放进去,又将所有的土仔细埋好,雪势愈演愈烈,很快又重新将这一块土地掩埋,抚平留下的所有痕迹。
从怀中掏出父亲给的府邸钥匙,母亲去世时候的话现在她都能想明白了,原来他早就想到了自己的结局,却不忘为女儿暗藏后路。
掌心脱落昨日大婚时包裹的红绸,白嫩的十指尖被磨出鲜红的血肉,有些甚至露出森森的白骨。
她哧笑一声,好了,这下再弹不了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