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夜，长安都在噩梦中度过，反复惊醒几次，见九色在旁一直守着，又沉沉睡去。
将近破晓时分，又一次转醒之后再无睡意，雪是越来越大，好像在下最后的通牒。
终于到了要拼个你死我活的局面了，九色的心前所未有的安宁，一夜未眠没见丝毫的疲惫，见长安醒来笑着说了声早。
阿九的身边或许真的有种让人心安的魔力，长安肿着两只眼睛，张嘴回应她莫名喉咙有些嘶哑，接下来就没再说话了。
两个少女肩并着肩，欣赏着雁国雪景。
平和中带着诡异的暖意融融。
白皑皑的一片，但有勤快的人家起得早把灯笼上的雪敲落，其余的也都陆续起床打扫干净，几簇几簇的红点亮满目的白。
和往年一样，孩子们的除夕是自行安排的，这个点她应该在丞相府中赖床，睡到晌午迷迷糊糊被婢子套上新衣，抬去陪父亲母亲用餐。
一转眼过去好些年了，这些刻在回忆中的事情仿佛发生在昨天，清晰到自己只要回头就能听见母亲的那句，“娘的好阿九”。
窗户缝隙里透来一丝凉风，吹散她的思绪。余温散尽，原来母亲死在了那片湖底，父亲也被自己埋进故土。
早就不能回头了。
一直稳定给她温暖的长安，只是一言不发望着窗外，她的心里比自己还要乱糟糟，或许多年来的信仰一朝坍塌。
不知为何，连眼下的这场雪也悲凉起来。
楼下吵闹叫嚷声不断，一年农忙结束，今日也都没活计，拖家带口来沾喜气看热闹的不在少数。
心里有种奇异的感觉在升腾，原来那日别人也是这么看着自己的吗？
天光将尽的时分，火红的轿子从紫禁城中准时出发，不止新嫁娘，后面跟着十车盖着红绸的嫁妆，在雪地里留下一排排路过的痕迹。
打头阵的婢女手伸进花篮中，将嫩黄的腊梅洒在空中，引得满城飘着清新的香气。
隔了好远，四周仿佛冻结的凝重空气，腊梅的香味不会传到顶层的阁楼，真的好想再感受一边世间的味道。
从九色的角度只能看见长安毛茸茸的脑袋，她趴在窗边，泪珠儿在眼眶里打转，无声的落在窗沿。
九色心里默默叹息，只求能快点结束问个清楚，不让长安这么难过。
可直到现在小皇帝也没有出现，时间还早，九色安慰自己，公主还未进门，两人必然不是同一班子车马。
按住蓄势待发的弓弦，目光随着轿子缓缓移动，越来越近，唐府的大门吱呀呀被左右敞开。
入夜之后雪落的密集，给新嫁娘准备的火盆摇曳在风中，反而吹的越肆虐势头越旺。
领头的丫鬟掀起轿帘，里面赫然是坐的端庄的公主，头顶着喜帕，隔着厚重的嫁衣也能看出下面是纤细的美人儿。
伸出一只手搭在婢子腕间，任由她牵引自己跨过火盆，用丹蔻染红的指尖透着粉嫩。
远处唐轻对应的也是火红的服饰，笑意融融的望着元乐公主，眼眸里是化不开的浓情蜜意，紧张的暗暗揉搓了几次掌心。
这些都逃不开长安的眼睛，大概心如死灰也不过如此了吧。
莫说是长安，即便是九色见了也是隐隐不舒服，连说些宽慰的话也会让人恶心的程度，怎么劝解，自己守了好久的宝贝，一扭头的功夫为他人做了嫁衣。
想着要说些什么稳定长安的心，这边还未开口，就听见门童扯着嗓子报，
“皇上驾到”！
府里府外整齐划一跪下，目光聚集到门口另一只明黄的轿子，除了轿夫之外，只有一个带刀的侍卫，果然是李襄。
小皇帝踩着其中一位轿夫的背，稳稳落在地面。
没到而立之年，说年轻皇帝也不为过，他才束发的年龄，就诞下元乐公主，直至今日出嫁公主也不过才二七年华。
领口滚了一圈雪白的兽毛，小皇帝把自己裹在狐裘的斗篷中，内敛含蓄的黑衣上绣着张扬的龙爪。元乐
终于出现了。
放下的弓弦瞬间被抬到面前，箭刃透着丝丝寒芒，对准小皇帝的眉心，随着他移动。
还不行，太远了，周围密密麻麻跪着百姓，旁边还有虎视眈眈的御林军统领，皇宫内最强之人，李襄。
只有一次的机会显得弥足珍贵，九色额间鬓角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丝毫不敢轻举妄动。
索性只是象征性的慰问了几句周围看热闹的百姓，随即踏入唐府，一撩衣摆落座在庭院的正位。
不再是移动的箭靶，九色心内一喜，这个角度，有机会。
没高兴完，下一刻李襄俯在小皇帝耳边不知在说些什么，完美挡住九色视线。
一旁长安要蹦出来的心重新咽回肚里，低声骂了一句娘。
时间不等人，那边的公主已经在行礼了。
“二拜高堂”。
红彤彤的灯笼又为元乐公主蒙上一层薄纱，更衬的娇艳。
规矩的交叠着十指，乖乖向着唐将军和皇帝行跪拜礼。
不知小皇帝要做什么的九色，等的干着急，又极力按耐自己浮躁的心绪。
值得注意的是，唐轻一直挂着笑意的面孔出现一丝疑惑，却没敢凑过去，只是用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问“跪我父亲得了，为什么跪那小皇帝？”
没等到回答，紧接着被强行拉回思绪。
“夫妻对拜”。
要不是强撑着对小皇帝的杀意，长安几乎昏阙，自己又何尝没有想过这个画面，不过戏台子的主演换了，自己也没能嫁给他。
两位新人面对着面完成最后一步，风大雪也大，吹起喜帕一角，礼成起身的唐轻正好看见掩遮着的精致下颌。
一股寒意顺着脚跟往头顶汇聚，接下来做出让周围观礼人震惊的举动。
唐轻上前一步，猛的扯下元乐的喜帕！
沉浸在巨大冲击中的众人愣在原地，不明所以的李襄抬头撞见眼前一幕。
就是现在！
对准小皇帝的眉心，弓弦拉成满月的形状，一支利箭破窗而出！
九色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声在脑袋里轰鸣，紧张不安的气息随着箭刃起伏，越靠近目标心底越是躁动。
一尺。
六寸。
三寸。
一寸！
九色脑海中的弦彻底崩断。
完了，被拦下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