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间在五福堂里,从细封大娘子对唐诗都没见过的情形看,妺臧玉兰猜细封大娘子并没见到过这般景致,却将院落装扮成这样,可见细封大娘子果然是个兰心慧质的。难怪野利遇乞如此珍惜她。老夫人着实有眼光。
只可惜,二人情深缘浅……
刚一走上拱形小桥,妺臧玉兰便闻见一屡清新的香气。这香气是平日里没闻到过的,但她在前世里却是再熟悉不过的。
是了,这正是熏衣草的味道……
生儿子时,她受了太多的惊吓,落下了头疼的毛病。做了太后,头疼仍旧不减。儿子年纪尚幼,她无心朝事,朝廷大权便落入妺臧玉雄手中。她虽身为太后,却整日无所事事,夜夜无眠。
后来,哥哥妺臧玉雄为她寻来了最好的熏衣草,她的宫里,便日日都是这种味道,连衣裳上都浸染上了。真真变成了熏衣草……
进了院子,妺臧玉兰看见窗下坐着位美人,定睛一看,正是细封大娘子,低着头,手一扬一收的,正在缝纫什么东西。
“细封大娘子好生心急,就将熏衣草烹上了。”妺臧玉兰嗓音如玉。
转进屋来,细封大娘子站起来:“我正等着姑娘的东西下茶呢!”又对身边的丫头吩咐道:“快去与玉兰姑娘倒一杯熏衣草茶来。”
果然是心地良善的女子,对待下人也如此温和。就连颇喜欢妺臧玉兰的卫慕氏都称她玉兰的名字或是丫头,她却唤玉兰做姑娘。这姑娘二字,便去了奴婢的贱意。
妺臧玉兰将手中的素锦诗集一扬,道:“我正给大娘子带来了呢!”说罢,将诗集双手递上去。
细封氏忙接过去,急急地翻阅起来。
“好绢秀的字……”
“因诗里的有些字,番文里没有对应的文字,我便只写了汉字。”妺臧玉兰说道。
细封氏抬起头来,吃惊地看着妺臧玉兰,道:“你说什么?这集子是你写的?”
“正是小女子亲手所书。”妺臧玉兰道。
“天,你究竟是何许人呐!”细封氏几乎是喊起来了。
妺臧玉兰愉快地扬了扬嘴角,道:“奴的哥哥是生意人,时常走南闯北。奴又从小识得几个字,哥哥每每从南边儿回来,便给奴带些有字的东西,不过是哄我玩玩儿。”
“所以,你就会默这些啦?”
“嗯。”妺臧玉兰笑着点点头。
“好聪慧的丫头!”细封氏赞道。她又低下头,一字一句吟咏起手里的诗来。
趁细封氏读诗的时刻,妺臧玉兰打量着细封大娘子的屋子。整个屋子,不管是窗幔还是隔帘,都是一色的天青色,使整个屋子看起来清淡素雅,如此的颜色和着熏草淡淡的香气,更显得温婉韵长。
她哪里像西北的党项人氏,完全就像是濛濛烟雨中的江南女子……
她身边的几上,放着半杯尚未饮尽的熏衣草茶水,淡淡的香气从杯里溢出来,弥漫着整间屋子。茶几下的榻上,堆着方才她在做的针线活计,活计堆成一团,但妺臧玉兰仍旧看出来,这是一件男子的袍子。从明快的颜色上看,应该是给一位年轻男子做的……
“下回,又让你哥哥再带些回来。”
妺臧玉兰抬起头,见对面的细封氏嘴角正带着浅浅的笑。
“若是我哥哥还在,倒也不是难事。只怕如今他难得为大娘子效劳了。”
细封氏脸色一凝:“如何?”
“我哥哥跟着天都大王走后,便没了音讯。”
细封闭口沉默了。良久,她道:“你哥哥是谁?”声音干涩而艰难。
“妺臧玉雄。”
妺臧玉兰紧盯着细封氏的脸。
细封氏的眼里,一时风云变幻。脸上,却云淡风轻。
“我并不认识你哥哥。”顿了顿,又道:“也从来没听三爷提起过。”
难不成,哥哥跟着野利遇乞下山后,便与野利遇乞分了道?若真是这样,如何家里遭了灭门之灾,哥哥却并不来寻她?好歹二青山寨暂时还是安静的呀……
哥哥到哪里去了?他还活在世上吗?莫非,这一世,我又要孤独终老……
“我哥哥是在二青……”
“姑娘将如此珍贵的东西拿与我看,丹秋我实在是受宠若惊。如今我已然看过了,就请姑娘拿回去好生收拣着吧。”说着,细封氏将手里的素锦诗集递过来。
“大娘子……”
“这熏衣草果然是好,我才喝半杯,便有睡意了。若南,你帮我送送姑娘罢,我睡觉去了。”
“大娘子,我……”
妺臧玉兰还想说,细封氏已转身三两步进了里屋。
……
瘦小的阿绰形影孤影站在地下,如同一只去了壳的小蜗牛。
堂上,任大娘子喝了一口手中的茶,放下茶杯,打量着他。
“就是这个小子啊?”吴妈妈嗤道。
“嗯。”
“那丫头的弟弟?”
“嗯。”
“这样瘦小,能做什么?不如遣了去吧。”
“他可是二房的荐的!人家呀,有做皇妃的妹妹撑腰呢,咱们小门小户的,得罪不起。”
“那便将他派到三房那边儿去!三房那边的马倌儿正好走了一个。”
任大娘子道:“也好。省得她得意!将这小子派到那儿去,让她明白,人这一辈子呀,不能总那么顺风顺水……”
全府上下都知道,做马倌儿是最粗笨的活计,费力气不说,还整日与马为伍,又脏又臭。
阿绰却也并不嫌弃,反而十分欢喜。能和姐姐在一个府里,总算有个照应,省得梁冰在那儿担心。再者,野利家养的马是要打仗的,不能尽放在屋里圈养着,养马倌时常要带马儿出去遛遛。正好又可以出去见一见梁冰。
……
妺臧玉兰抱着诗集没精打采从守荣院回来,在驻荣院门口,又碰见虹霓从里面出来。大约是被妺臧玉兰杀了戾气,见了玉兰,不像先前那般恶横,倒好像多了几分心虚,也不与玉兰打照面,直接便从侧径匆匆走了。
妺臧玉兰心中沮丧,无心与她置气,只回屋放了诗集,便去卫慕氏屋里。
出得门来,又见阿绰进来。得知阿绰被派到三房做马倌儿,姐弟俩自是欢喜,少不得又嘱咐阿绰好生做事不得偷懒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