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我辗转反侧,脑海里都是北昭的影子。
从幼年第一次见到他,跟他经历得每一件事,还有他保护我,为我挡酒,甚至……亲吻我的画面。
心里仿佛有一只猫儿,伸出爪子,挠着我的心痒痒的。
我总是感觉到脸红心跳的感觉,还有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扬。
我不知道我这是在干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想着,我爬起身,悄悄地来到荣霜房间。
透着窗子,里面还在燃着火烛,看样子她还没睡。
我蹑手蹑脚的走入她房中,便瞧见荣霜现在案前,手持毛笔,正在宣纸上练习着书法。
苍劲有力,笔走龙蛇,力透纸背,颜筋柳骨。
荣霜不愧出自于名门,随意练笔都如此令人羡慕。
“荣霜啊?”我见她神情专注,不禁出声叫住了她。
荣霜闻声,抬起头,一见是我,立即放下了笔,然后面带笑意,向我走来。
荣霜让翡翠温了牛乳给我,又笑着对我说:“怎么了?又睡不着了?”
我点头,然后叹了口气。
“为何叹气?”荣霜递给我牛乳,声音柔柔的。
我看着温软香甜的牛乳,将它放在桌上,然后正襟危坐的看着荣霜,吸了一口气说道:“荣霜,我向来是一个懂得礼义廉耻的女子,虽不说多知书达礼,但也深知女子应当自重自爱。”
荣霜一脸疑惑,半天都没反应过来:“清清,昨夜的事……是我害惨了你……”
“不是!”我急忙摇头,“我是说,我……我竟然……我竟然不讨厌北昭……我……我是不是一点羞耻心也没有?!”
荣霜完全怔住,看了我半天。
我一股脑将在花月楼遇见北暄的事都告诉了她,并说了排斥北暄的想法。从荣霜越来越震惊的表情里,我感觉到了茫然。
“什么?!他……三皇子他……非礼你?!”荣霜全然不顾大家闺秀的模样,直接跳起来,神色愠怒。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明明……北昭也……也亲了我,可是为什么我……我……不排斥呢……”我懊恼,“莫不是,被人亲过一次就没有了羞耻感?”
荣霜冷静得考虑了一下,然后坐下来,认真的看着我:“你现在,是不是总会想到北昭?”
我点头。
“北昭的一言一行,是不是总是出现在你的记忆里?”
我又点头。
“那如果现在是北昭亲了别的女子,你会不会心里难受?”
我点头,又摇头:“你为什么这么问?”
荣霜欣喜的看着我,又露出那种甜腻的笑容。
我迷惑,又不敢出声。
“你这是喜欢上了北昭?”荣霜一改往日恬静,拉住我的手,开心的跳了起来。
“莫要胡说!”我急忙抽回手,神色极其不自然的看向别处。
我忽然有点后悔跟荣霜说悄悄话,得到的这个答案我自己都没有办法说服我自己。
荣霜一脸我都懂的表情,然后又说:“清清,没有什么比你自己的内心更了解你了。”
我忽然有一点想笑,原来我讨厌那么多年的人亲了我一下,我就有点对他爱慕了吗?那我是个多么随便的女子啊。
可我又觉得难过,难过的是,我对宋月澜喜欢男子竟萌生好感。宋月澜可是我的朋友啊,我该怎么面对她?
“荣霜。”我叫住她,“我觉得我这样,对不起宋月澜。”
荣霜听后,紧皱眉头,说:“清清,你以为的宋月澜喜欢北昭,可这么多年,你又何曾见过她对北昭有何行动?不过儿时三三两两玩笑话,你莫要当真。在爱情面前,人人平等,既然她未曾表露情意,你又担心什么?”
我愣住,仍旧开心不起来。
“你知道,两个人之间有情意,多难吗?清清,你真的要为你所谓的理智,放弃你的感情吗?”荣霜看着我,目光绵长。
千万情绪融在一块,我只觉内心冗杂,沉淀不下去。
莫非,我真的像荣霜所说,对北昭存了情意?可如果不是一点点情意,我又如何在北昭面前,不顾礼义廉耻,竟没了怒意?
我承认我对北昭心存好感了些,可又如何抵挡的了宋月澜多年的情谊?
我的心很乱,需要沉静。
我向荣霜告别,匆匆回了自己的房间。
躺在床上,盯着屋顶。越是这样,北昭的脸越是出现在我面前。
他的笑容,他的耿直,他的言语,无数次在我脑中回荡。我一把盖上被子,这个时候我需要休息,休息了便什么也看不到了。
梦境总是来的这样快,梦里,我与北昭手牵手漫步大好河山,宛如一对璧人。
正当我沉浸自己编织的美梦里,身后忽然传来宋月澜的哭喊。
我回过头,她是那么的绝望无助,她愤恨的眼神狠狠地瞪着我,我从未见一个女子如此失态。
“白清清!终是我错看了你!”宋月澜倔强而寒冷的泪眼紧紧锁住我,她声嘶力竭的怒吼一声,便从悬崖峭壁跳了下去。
一袭红衣,宛如飘落的枫叶,坠入深渊。
猛的惊醒,汗湿衣襟。
宋月澜的眼神我永远都忘不了,绝望而痛恨,恨不得生吞过剥了我一样。
天色初蒙,灰白暗淡。
这一场景虽是梦中,可我已然感觉一旦我与北昭距离更近,这便不再是梦了。
我忽然有些委屈,抱着膝盖竟流下了眼泪。我真是矫情啊,为没发生的事潸然泪下。
哭过后,我沉着冷静了不少。如果想阻止事情的发生,便要从根本制止。
若是我与北昭不接触不了解,那便不会出现无法收场的悲剧。
可我永远不知道,岁月绵长,任谁都可轻易改变想法,活在当下。
茶不思饭不想的几日来,我似乎清瘦不少。
荣霜来了好几次我的住处,我都让琉璃称病不愿见人。
我生怕荣霜又说出什么,让我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意识坍塌。
防不胜防,一向温文尔雅的荣霜竟然在深夜从我的窗子爬进来。若不是我行的正坐的直我都差点以为我要见鬼了。
“白清清!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荣霜爬进来第一句就是对我破口大骂:“原以为你是病了!原来是称病不愿与我相见!我真是白疼你了!”
我又急又自责,急忙解释:“不是的荣霜!是我这几日真的身体不舒服!”
“哪里是身体,我瞧着是你的心病!”荣霜戳了戳我的脑门,“这几日爹娘可担心坏了,做了好些美食你都没有吃,还以为你病的多严重,请了大夫你也不让人家进,你真是要吓坏我们了!”
我叹气,十分自责的说:“明日我就去和舅舅舅母赔个不是,让你们担心了。”
“心病还得心药医。”荣霜也叹气,“不吃东西怎么能行?”
“荣霜啊,实不相瞒,我这几日想了许多,我不能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我认真的看着她的眼睛,“那日我梦魇,梦到月澜因我而从深渊下跳下,那不是我想要的结果啊。”
“我说你这个孩子是真傻还是假傻,你都说了是梦魇,你还在纠结什么啊!”荣霜扶额,有无奈又无语。
我摇头:“可是万一我不喜欢北昭呢?”
话说完,我怔住了,荣霜也是。
良久,她拍了拍我的肩膀,轻声说:“感情的事,都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若是你实在不肯,那便不要勉强自己接受。”
说完荣霜便离去了,我坐在那里,回味着荣霜的话。
一月后,是荣霜的生辰。
我备好了贺礼,是一块紫晶玉佩。
紫晶并不是什么稀罕物,只是如此纯净透亮的紫晶,我还是头一次见。在日光下,熠熠生辉,绽放着流光溢彩。
荣霜的生辰,将军府中张灯结彩,众人皆忙碌着,唯独我坐在房间里盯着墙壁发呆。
刚刚琉璃传来消息,说北昭已经来到府中,正在前厅,宋月澜与他脚前脚后,也在前厅。
我已调养一月有余,本以为释怀掉了,可荣霜果然说对了,人是骗不了自己的内心的。
“二小姐,大小姐请您去她房中照看。”琉璃急匆匆跑来,说道。
我应声,随后起身随着琉璃去了荣霜的住处。
今日荣霜穿了一身散花水雾玫瑰色百褶裙,上面用羽线绣成一只开屏的孔雀。袖口处缝了一圈珍珠,更衬得荣霜玉手纤纤。
她将一头如瀑般的长发高高绾起,用珊瑚色番莲花钗固定住。滴珠步摇在她回头时,发出叮铃铃的脆响。
我的荣霜果然仪态万端,举手投足间风华绝代。
“清清!”荣霜见我眼神一亮,急忙冲我招手。
我微笑着走过去,奉上我的贺礼:“生辰快乐!祝我的荣霜早日达成心愿。”
荣霜会意,脸色粉嫩,眼里都是柔情蜜意。
“一家人还送什么贺礼?”荣霜嫣然一笑,然后期待的打开了我的贺礼,随即惊呼一声。
“紫晶玉佩啊!”她开心的拿起玉佩,放在手中,对着折射过来的日光仔细的端详。
日光透过紫晶玉佩,散发出五彩斑斓的星光。
荣霜如获至宝,将玉佩系在腰带上,“我从未见过如此澄净的紫晶!谢谢你啊清清,让我也可以饱饱眼福!”
我不禁笑出声来:“谢什么谢,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荣霜回眸看着我,我也同样愉悦的看着她。
荣霜啊,我的白月光无疑了。
辅佐荣霜收拾完毕后,舅舅正好派人来催。
我和荣霜应声着走出房门,我扶着她,一步一步走向花园。
宴席设在花园中,隔着很远便听见花园中嘈杂,看样子来了不少的人。
花园中种满了月季和海棠,还有茂盛的枝叶,红花绿叶倒也衬景。
花园中格外芬芳,香甜的味道让我不禁多闻了几下。
一进花园,我便一眼看见北昭身侧坐着宋月澜,二人正低语着什么。
郎情妾意,羡煞旁人。
我印象中的北昭,从来都是对人冷冰冰的,对宋月澜甚至是那么冷若冰霜。可如今的情景,是要让我仅存的一丁点儿幻想都破灭吗?
我绕过人群,坐在了最不起眼的北侧。
“小女荣霜拜见爹娘,众位叔伯。”荣霜摊开裙摆,跪在花园中央,向舅舅舅母行大礼。
人群中的目光都被荣霜吸引,无数赞许和惊艳的目光落在荣霜身上。
而后舅舅舅母说了什么,又发生了什么,我都不记得了。在那一刻,我的目光一直落在北昭宋月澜身上,他不知说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惹得她莞尔。
真真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啊,此情此情,我又如何面对对北昭刚刚涌起的好感。
酒真是个好东西,也不知道今天这是什么酒,滑过喉咙辛辣无比。我鼻子发酸,这酒呛得我眼泪都要出来了。
再次透过目光看去,宋月澜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份冰梅,她正笑着将冰梅递上去。
果然还是冰梅有情意,情意还不减当年。看着那冰梅,我想起了小时候北昭拒绝了宋月澜,如今的北昭,会不会也像当年一样,拒绝她?
我漠然的看着他们,直到看见北昭从宋月澜的盒子里,拿出一颗冰梅放在嘴里。
这菜肴是舅舅特地请了御膳房名满天下的厨子做的,可我却吃起来淡而无味。
许是烈酒冲淡了饭香,借着大家欣赏美人之舞时,我悄悄离席。
果然,眼不见心不烦,出来透透气可比在那个地方受束缚好多了。
我记得不久前北昭还口口声声对我说他不喜欢宋月澜,从小到大一直都是。
我怎么那么傻,什么都相信。
我坐在假山上面,无聊的扒着石子。
我一直背对着来时的路,我的心竟然还隐隐期待着北昭会从那条路出现,像上次去皇宫一样跟着我出来。
等待了许久,当身后忽然穿出脚步声时,我一脸期待的回头。
是北暄,不是北昭。
我在愕然,脸上笑容凝固。
“许久不见,怎么看见我是这副表情?”北暄纵身一跃,跳上假山,走到我面前,蹲下来笑着看着我。
我见面就想到那日在花月楼他的无礼之举,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直接伸手冲他面门打去。
他果然是练武奇才,抓住我的手勾唇一笑:“你这女子力道倒是不小,不过打在我脸上我不要紧,可你的手会疼,我可会心疼的。”说着,将我的手摁在他胸口,轻柔一笑。
我猛的抽出手,站起身,退了半步,面色清冷道:“舅舅宾客名单并没有你,你来做什么?”
“谁说我是来会客的,我是来找你玩的。”北暄双手枕在脑后,“我们已经太久没见面了,我可想你想的紧。”
我强忍怒意道:“三皇子莫要胡言乱语。”
他却笑笑丝毫不把我说的话听进耳中:“我竟然没能让你思念我,真是失败。”
我气得大叫:“好歹也贵为皇子,更是应该注重自己行为举止,如此不雅之言,三皇子切莫再说,以免丢了皇家脸面!”说着,我便要离开,不想再与他浪费口舌。
我经过他时,听见了他的一声嗤笑。随后我便被他抱在怀中,随着他轻功,飞跃在屋顶上。
我惊叫,只觉失重,惊惶的用手捂住脸。
“北暄你太无耻了!”我怒吼,“你赶紧放我下来!”
“府中既然有你不想见的人,那我便带你出去透透气岂不更好?”北暄并未理会我,反而笑着出言解释。
任凭我如何拍打他,可他仍不为所动,甚至将我抱的更紧。
“如果你想掉下去粉身碎骨,我不介意你挣扎,大不了黄泉路上有你有我,我们也算做了亡命鸳鸯。”他说这话时,如同开玩笑一般轻松。
“我呸!什么狗屁鸳鸯,北暄你赶紧放我下来!不然以后我们连朋友都没得做。”我怒视着他,他低下头来看我,眼中划过一抹狡黠。
随着他俯冲向下,我只感觉骨肉分离,仿佛下一秒我真的要坠落下去,成为他的人肉垫。
我真是太佩服我的理智了,这种紧急的情况,我也不曾去抓住北暄,索性破罐子破摔,死就死了。
他似乎呆了半晌,随后我就感觉到周身气息平稳,再然后,我便落在了繁华的街市上。
我一把挣脱,从他怀中跳出来。
“你到底在搞什么名堂?”我在警惕的瞪着他。
北暄看向别处,说:“你不必对我戒备,我只是想让你远离不愿意呆的地方,让你开心一点。”
我忽然陷入沉默,我是有些不开心,可北暄怎么知道?
“你怎么知道?”我惊愕。
北暄冷哼:“小姐,你是一个情绪写在脸上的人,你去看看你现在的表情,就差鼻涕一把泪一把了。”
“你说的好恶心啊。”我不禁被自己脑补的情节恶心到了,自顾自的向前走去。
有机会出来透透气,不也很好吗?
北暄笑着跟上我:“看吧,我就说我是一个能让你开心起来的男人吧。”
我对他嗤之以鼻,不再搭理他。
逛了一会街市,肚子忽然有些饿,发出阵阵令人尴尬的响声。
我怒视着他:“笑什么笑啊,你没肚子饿过?”
他摇摇头,拉起我的胳膊,道:“早知你爽朗,却不知你这么爽朗。”说着低头看了我一眼:“不过,也是爽朗的可爱。”
“去哪?”我问。
“吃饭。”他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