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吟仿佛是被人紧紧缚住了手脚,无论她如何挣扎都始终挣脱不开,入眼之处满目疮痍,残垣断壁,伏尸遍野,血流千里。仿佛是谁不小心触怒了神佛,往日庄严慈睦的神佛就在一霎那变了脸色,袖起袖落,便屠尽了天下人,只留下她这副微弱之躯来独自承受这无言的痛楚。
死寂中,那遍布四野的血色开始一点点聚拢,无端端、轻飘飘地浮在青空之下,像是织起了一张血迹未干的天罗地网,企图一举笼住她,又如滔天的业火朝她汹汹地漫过来,意欲将她溺毙在这场罪孽之中。
她拼尽了最后一点力气,却还是无果,整个人如不受力一般,疲软地倒在一堆碎瓦片上。锋利的碎片划破了她的膝盖,就像是岁月无情地将她原本美满的人生划得面目可憎。她从无声落泪,变成低声呜呜的哭,最后竟哭的肝肠寸断,几乎呼吸不上来,如同小孩子哭得抽了气,一顿一顿的。
“父亲,母亲……”
她呜呜咽咽的声音如断线珍珠似的,不甚清明。
冼斯年看着床上蜷成一团的年轻女子,手紧紧地攥住胸前的衣襟,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一般,哭着呼唤疼爱自己的父母。
他自始至终都只是站在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中淡漠得很,仿佛在看一个什么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时近傍晚,钟吟终于转醒,女仆欧将一杯热茶放到床头,俯身说了句什么,就转身离开了。钟吟并没有听清她说了什么,甚至当冼斯年的副官来敲门时,她都恍若未闻。
最后还是女仆欧先开了门进来,随后副官才走进来。
“吟小姐,您感觉怎么样?”
钟吟意识渐渐回笼,她认出来这是游湖那日在冼斯年身边站军姿的那个男人。
“我还好……”干涩喑哑的声音把她自己吓了一跳。
“我叫项勣,是少将军的副官,您有任何事情都可以找我。这是薛妈,这段时间就由她服侍您,如果我不在,您有事也可以找她。”
他继续道:“您不必担心,就是那天在江边受了风,烧了两天,已经让医生看过了,眼下您已经退烧转好了,再将养几日,就可大好了。”
钟吟点点头,转头看向窗外,又打量了整间屋子。
项勣会意,道:“这是少将军在越池的公馆,晚些时候他会过来看您。”
钟吟本想说不必麻烦他过来,却发现嗓子哑到说不出话来,便索性什么也没说。
晚饭的时候,冼斯年果然准时出现在餐厅,看见她从楼上下来,他起身过去伸出手想要扶住她,但她却仍扶着把手,婉拒道:“我自己可以。”
冼斯年没强求,放下手,人却不自觉跟着她的节奏,亦步亦趋走在她身边。
晚饭是三菜一汤,都是很清淡的菜式,冼斯年却吃得很香,他给钟吟夹了一片藕,“你睡着的时候哭得很厉害,是认床么?”
钟吟脸色一僵,“可能是生病的缘故。”
冼斯年点了点头:“你若是睡不着,我叫陈医生给你开点助眠药。”
钟吟本是轻轻摇了摇头,却接着又点点头。冼斯年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只侧头对着一旁站着的项勣道:“饭后把陈医生叫过来。”
晚饭后,陈医生在客厅里给钟吟做了个简单的检查,又问了些问题,诊断结束后对着坐在另一端的冼斯年道:“吟小姐的梦魇症状,不是这次生病引起的,至于诱因,应该是心理因素,不是外症。”
看着钟吟一脸淡淡的容色,冼斯年道:“有什么办法么?”
陈医生道:“这种问题西药治不了,我给吟小姐开一副宁神助眠的中药,拿去煎了吃,早晚各一例。另外一点,晚上睡觉的时候最好能有个人在旁边看顾着,梦魇这种东西轻易醒不过来,做梦的人容易伤害自己,这种行为一般是无意识的,需要借助外力的安抚。”
冼斯年点了点头,“那你写好方子交给项勣。”
一直沉默不语的钟吟突然开口道:“谢谢陈医生。我有些累了,想先上楼去休息。”后半句是对着冼斯年说的。
他道:“让薛妈扶你上去。”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她倔强的样子无端端地看得他恼火,皱着眉站起来,走过去一把扶住她的手臂,“那我送你。”
钟吟看了他一眼,这次没再拒绝。
她的胳膊被他握得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