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着流程表,眼睛一行一行地往下扫,手抖得险些拿不住纸。
第二回的约会仍旧没有自主权,还是由节目组安排。
因为我还是不知道要去哪,没能给江哲一个答复。
但我没想到节目组会把地方定在游乐场。
大摆锤上的尖叫从那头荡过来砸得我大脑充血,我深呼吸再深呼吸终于走到导演身边。
“导演,今天玩的都这么刺激吗?有没有,稍微平和一点的项目啊?”
上一集的节目播出之后,收视率十分喜人,江哲靠美色引来了无数点击浏览量,连带着我在导演面前都有分量了不少。
“有啊!这呢!”
导演点了点夹在海盗船跳楼机之间势单力薄的旋转木马。
我双腿一软差点跪下。
修改项目的话在牙齿间嚼烂了还是只敢狗腿地说类似于“嗯!今天一定好好录!”这样的话。
既然没胆子申请改项目,那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然而我实在和游乐园天生相克,玩了小半天整个人已经有些虚脱,胃部翻腾得厉害快要顶起心脏,咳嗽一声就能把早饭全给吐了,冷汗也瀑布似的往下流。
落在江哲眼里我大概就是只人形水龙头。
也许是我的汗实在流的太过狼狈,他盯着我看了好一阵,眉头起皱。
“你还好吗?”
我拿出攥在手里的纸巾擦了擦脸,动作尽量文雅,还煞有介事地把擦过的那面细心对折成方块。
“挺好的啊!”
这话显然没什么信服力可言。
“不舒服的话可以先去旁边休息。”
要想让我正常起来恐怕只能等到坐上离开的保姆车。不然怎样都没效果,可是节目又不能不录。
“不用,不用,我很快就好了,这天实在太热了。”
一阵大风很不给面子的刮起,我后背一凉,起了满身鸡皮疙瘩。
“要不要喝点什么?”
排在前面的人已经很少了,我的心脏不断加速,撑得左边的皮肤一鼓一鼓。我走了会儿神,想着画面上是不是会看见我的左胸在不停跳动。
“不用啦,很快就要到我们了。”
我牢记着录综艺的使命,尽量把声音放的娇俏,听起来像是女孩子在和男朋友撒娇。
欢笑声随着过山车的路线被抛起又下落,逐渐向终点靠近。
眼见着要踏入地狱,我不自觉地扯住了江哲的袖口。
江哲向来善解人意。
“害怕吗?怕就不要玩了。”
今天的录制现场是在大型公共场合,早有不少粉丝在网上打探到行程,不远万里跑来。
此刻排队区栏杆外架满了长枪短炮,快门声此起彼伏。就连那些细小的惊呼也能听的很清楚。
“我不行了这张太绝了!江老师这颜值我真的吹爆啊!”
我还没来得及计算被人从过山车上抬下来的可能性,猛然听到很小声的一句嘀咕。
“装什么装啊。”
抱怨式的,看透了某种拙劣把戏的,掌握一切的口吻。
使我的一切害怕惊慌顿时变得矫情可笑。
没办法了。
我对着江哲努力笑了一下:“没有,害怕我会说的。”
正说着有一大团温热的东西极具冲击力地撞在我腿上。我低头,有个小男孩抱着我的腿,亮晶晶的眼睛直直看着我,大幅度咧开的嘴角把脸颊上的小肉肉都挤到了一起,看得人好想掐一掐。
我冲他做了一个小小的鬼脸。
“宝宝,你在干嘛!快点放开姐姐!”
还没有学会顶嘴的小孩声音一律都是软糯糯的,乖巧一点的小朋友,连声音都裹着婴儿痱子粉的香气。
我拿这种最没辙了。
“可是我想跟这个姐姐一起坐嘛!”
没想到会这么受一个小男孩欢迎,我和江哲对望了一眼。
江哲蹲下身来对着抱着我不撒手的小孩:“可是你和姐姐一起坐的话,哥哥跟谁坐呢?”
小朋友伸出短肥的手指往后一扬:
“和我妈妈!”
外面的站姐们一齐发出羡艳的单音节。
“那好吧,”江哲怎么会为难小孩,“那能请你替我照顾姐姐吗?”
小男子汉毫不犹豫:“嗯!”
事实证明照顾是不可能照顾的。
工作人员刚替他把安全带系好,这小子就嚷嚷开了。
“妈妈,我想尿尿!”
年轻妈妈坐在江哲旁边被神仙风采迷得不知今夕是何夕,只匆匆回头看了一眼。
“你是不是又反悔不想玩了?憋着,下了车再尿!”
哪知道过山车在最高的坡道俯冲到一半,我忽然感到脚上一股湿热,心脏因为失重还被提在半空,张开嘴便要飞出喉咙。我顾不得许多连忙低头。
紧挨着我的小男孩正沉浸在速度带来的快乐里,完全没注意小裤管里一条小水柱随着过山车的倾斜,不偏不倚浇在了我的帆布鞋上。
后半程我简直倍受煎熬。
小朋友大概也真是憋的太久,开闸放水的时间点和过山车到达高点的每一次时间完美契合,细水长流,源源不断。
我这人有个毛病,自己虽然也不是爱收拾的人,可但凡衣服鞋子被碰脏了一小点都恨不得立刻换下来洗掉。
前面是一道又一道俯冲轨道,脚下是一股又一股热流。
小朋友天真无辜,作为大人计较总有些丢脸。
我心如死灰面露绝望,这时候谁骂我一句“**人”,我绝对无话可说。
到了终点,坐在前面的妈妈立刻跳下车来接儿子,眼见着儿子一脸笑嘻嘻地站起,裤脚处还滴滴答答,这才发现大事不妙。
“你真尿了啊!”
小朋友仍旧笑眯眯的。
“嗯!”
年轻妈妈不好意思地看了我水光淋漓的鞋面一眼。
“对不起啊,给你们添麻烦了。”
而后招呼着儿子下了车。
小孩走的时候还在地上留下一点又一点的水迹。
江哲也在一旁等着我,我看着小男孩下去后,自己也两腿打颤地站起来。
太阳不再是一个扁平的圆,阳光如有实质地打在我露出的脖子上,烫的我脑袋发懵。
我一下什么都看不清,糊里糊涂地迈出一小步。
啪嗒,鞋底触水的脆响。
紧接着踏出的脚突然向前滑动,我整个人重心不稳地向后倒去,就这么四脚朝天地摔在了那节小车厢上,屁股正中大奖,一片凉意,两腿还朝外杵着。
过山车厢的铁皮踏板遭此重击,发出如雷的轰鸣,一瞬间,周围一片寂静。
我终于瘫在地上懊恼地哀叫,脑袋往后一仰,正正好磕在过山车座椅的扶手上。
后脑所有的血液似乎全集中到了那么一个小点,在鼓起的肿块下奔流涌动,伤处一跳一跳地发热。
江哲踏上车厢费力地将我拉起,我刚刚踩上坚实地面,道谢的话还没出口,猛地有股力将我往前推去,我一个不稳,一头扑到江哲身上。
那小屁孩是属火箭啊到处横冲直撞的!
这一天真是够了!
我埋在江哲的怀里,很不争气地流了两滴眼泪。
江哲极自然地环住我,一手搂着我的背,一手揉着我被撞击的后脑勺。
后脑勺的手掌干燥温暖,面前的怀抱干净安稳。我埋头在他的外套里,汲取着好闻的香气疼痛消融在他的手掌心里。
年轻妈妈终于过来教训人了。
“你过来,还去给别人捣乱!你看你把姐姐害的!”
这一次,我赌气似的没有出面,全程窝在江哲牌临时休息区内当鸵鸟。
听着江哲含蓄疏离地同孩子妈妈寒暄。
言语间很有几分责怪意味,很坚定地站在我这一头。
美男的温柔总是带有迷惑性,人们往往很不公平地认为普通人的好得来相对容易,帅哥的体贴却具有唯一性,是种标志。
会让人陷入自己很特别的错觉里。
我压制着那种飘飘然的喜悦,琢磨着要不要请导演暂停一下拍摄,允许我去换衣服。
我实在受不了这样。
腹稿打到一半,导演扯着嗓子的声音已经穿透了熙攘人群。
“还有一个项目就吃午饭了,大家坚持!”
这时候申请暂停好像显得太不懂事,只能硬着头皮坚持一下。
坐着的项目是不能再玩了,让我再和裤子上那摊污渍无缝贴合,还不如叫我去死。
我把行程表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最后选定了蹦极。
反正这个项目早晚也得做,干脆现在玩掉算了。
我同江哲打商量:“我们待会先玩蹦极吧?”
他一副我撞傻了的表情:“真的?”
江哲一直是个面部表情不算丰富的人,再加上他早年拒绝在自家公司出道的经历,和在公开场合声明痛恨潜规则的言论,外界总是把他划到高冷严肃的那一类去。
然而面无表情也可以有很多种解读:放松、难过、疲乏、生气……
就看你对其人有多了解。
我自认和江哲之间差了一座喜马拉雅山的距离,他站得过高因此神秘莫测。
我解读不出他的情绪。
但此刻怎么看也和高兴搭不上边。
身上的气味隐隐飘上来,我这才想到,蹦极的话,肯定要两个人绑在一起。
不像刚刚那样只是隔着距离把头抵在他身上,而他用手臂虚虚圈着我。
要贴的很紧很紧。
谁愿意和这么狼狈的人这么靠近呢?
“或者按流程表走也行,你有什么想玩的吗?”
江哲没回答我的问题。
“为什么想去蹦极?”
“嗯,我想吹一吹我的裤子。”
带着气音的笑从江哲的嘴里溢出,还夹带着一声叹息。
我看着他。
庄严美感的漂亮脸蛋上的五官整个松弛下来,像是雕像碎裂,掉落下一块块坚硬石膏,露出柔软的内核——
温柔的,满眼写着无可奈何的笑脸。
似乎真的拿我没有任何办法,神情无限接近于放任的宠溺。
“好,那我们去蹦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