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蹦极台上瑟瑟发抖,底下的人工湖成了一张玻璃纸,上面那些脚踏船仿佛被踩扁的折纸,风吹过船只跟着摇晃,我跟着发晕,多看一眼就要一头往下栽去。
事实上在上来的电梯里我就后悔了。
地面的一切逐渐迷你,广播里公式化的女声字正腔圆地介绍着此蹦极高度达多少多少米,是哪个哪个地区内最高的蹦极地点,伴随着电梯里轻微失重感,无疑于凌迟酷刑。
而现在,高空的风从我脚底下溜过,似乎风力再大一点就能把我整个人给吹下去。
我心惊胆战,哆嗦着回头看着江哲。
“不然我们别跳了吧,我还想多活几年。”
他这时候还能笑出来,一身的明月清风,看起来不是要蹦极而是要一跃升仙。
仙子朝我摊摊手掌:“那怎么办,导演在下面盯着呢,这时候下去他一定要骂人的。”
我恨不得蹲在地上缩起来。
“让他骂吧,就说是我死活不跳和你没关系。”
一旁的工作人员见多了我这样叽叽歪歪的怂货早等得不耐烦了。
“到底还跳不跳啊?”
我怕得不行,扶着起跳口的围栏像个正在复健的脚伤患者。
“等等等等我再想一下!”
江哲把我从栏杆上扒拉下来。
“待会我数一二三我们就往下跳,很快就结束了,别害怕。”
我泪腺发胀:
“你骗我,这招电视里常用,你数个三就跳下去了!”
旁边的跟拍忍不住已经笑开了,江哲拨了拨我额前吹乱的头发。
“不骗你,我保证三二一数完。”
人不能太得寸进尺,况且都是为了工作,也不好太任性。
我狠下心来:“那行吧,那你数吧。”
时间像一个柔韧的面团被拉伸成条状,三秒钟被无限的延长。
“三。”
江哲和我面对面站好,脚尖对脚尖。我心跳加码,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别的什么。
“二。”
他伸手揽住我,怀抱收紧,双手在我背后收束成保护的环形。鼻端盈满木香,睁眼就是他的侧颈,我拼命克制呼吸,小心把喷洒到他身上的气息缩减到最低。
“一。”
我条件反射地抱紧他,心跳隔着皮肤敲打在他的衬衣上。霎时震动从相贴的皮肤绵延至整个开阔世界,在四面八方回响。
“跳!”
我们拥抱着急速下坠,包在眼眶的眼泪顺着重力稀里哗啦地往外冒,迎面上涌的气流拍在我脸上,又一分为二卷携着生理性泪水往太阳穴上跑。做好定型的刘海整个掀了起来,我硕大的脸盘无处可藏,那效用堪比十架鼓风机。
我们一直下落,使我一度怀疑绳子已经断掉了。而我除了叫,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
弹力绳终于绷直到极限,拽着我们往上去。我被突然这么一扯,心脏和胃顿时碰在一起,实在难受,叫的更大声。
那江哲呢。
环绕着我的手有些松动,我怕得要命,死死揪住他背后的衣服。他安抚性地拍拍我的背,从与我交颈相拥的动作中抽离,目光与我相对,一手的指腹抹上我眼角渗出的眼泪。
他离得我好近,我清楚地看到他双眼皮褶皱下还有极细小的一层。睫毛又密又卷,我翻遍我高中学历所得的词句,它们过于贫瘠庸俗,被我找出来又丢弃。
最后还是只会感叹“好漂亮”。
我眼见着我们的距离又慢慢变小,眼见着那双褐色眼瞳里的人像越来越清晰。她惶惑,懵懂,不解风情地处在状况之外。
那两排浓密的睫毛扇在我脸上,我看到褐色圆镜里的人眨了眨眼。被饱满的棕色系中和掉呆笨看起来也还算楚楚可怜。
我和江哲,我们靠在一处,薰衣草味的洗衣液和令人依恋的暖香交缠生出缱绻温柔。
我很混乱,脑袋充血,整张脸胀成一只快烂掉的番茄,耳边风声呼啸,席卷所有,连同听觉一起没收。
我看着江哲嘴唇翕动,却一个字听不见,我想问他说的什么,很迟缓地张口,那本就挨得很近的唇瓣已经贴过来,是我没办法拒绝的软和热。
我和江哲,在空旷无物的天蓝色世界里,接了一个倒挂着的吻。
在万物静止的天地间,窝在他的怀里,我反应过来他对我说的是:
别害怕。
结束的时候,我脸色惨白,整个人挂在江哲身上,脚步虚浮得像在飘。
“不好意思啊,又给你添麻烦了,刚刚在上面我很吵吧?”
他很好脾气:“没有,这很正常,你已经很勇敢了。”
其实我还想问问那个吻的事,但我什么都问不出来了,我的承受能力达到极限,在即将要把聊胜于无的早饭喷向摄像机的镜头的前一秒,我敏捷地奔向了路边的垃圾桶。
很久没有这么吐过了,我上半身几乎埋在桶里,最后吐出了翠碧色的胆汁。
很苦。
这稍微有点严重,江哲跑过来递水递纸,最后要把我扶起来,我一只手撑在那桶沿上也顾不得什么脏不脏,对着他摆了摆手,气若游丝:
“别…我现在好臭。”
江哲跟没听见一样,拦腰把我抱了起来,我那条挨着垃圾桶的胳膊就搭在了他肩上。
我一下仿佛真成了需要骑士保护的落难公主,头还很应景地歪在一边,连他肩膀都靠不住。
“眼睛闭一会儿吧,等到了酒店换衣服休息。”
我得了允许总算支持不住,眼皮耷拉下来,陷入了深沉的黑暗里。
再次醒来身边坐着的是郭伦伦。那没心没肺的正在玩手机根本没发现我已经醒了。
我咳嗽一声,示意她看我一眼。
她恋恋不舍地放下手机。
“哟,醒了啊,我说你怎么回事啊,录个节目弄成这样。还有你那个裤子是怎么回事啊,我帮你脱了半天才扒下来。你不会是坐过山车的时候尿了吧?”
我被她吵得头疼。
“你能不能让我安静一会?”
郭伦伦还算有良心,转身出去给我倒了杯水。
“对了,给你看个东西。”这家伙表情喜滋滋的看得我心底发毛,“锵锵!”
她拿着个手机在我面前乱晃,活脱脱一个多动症患者。我被她晃的眼花,劈手夺过了手机。
只看了一眼便产生了自戳双目的冲动。
我说她怎么这么积极,原来是为了这么个事。
粉丝超话里,新的路透图已经出来了,也不知道是谁在机缘巧合下抓拍到了那样千载难逢的瞬间。
图片上的我抱着垃圾桶正在干呕,咳嗽看起来已经到了喉咙那,整张脸朝前倾,嘴巴打开到一个夸张的程度,脸颊往里凹陷,非常非常像一匹马。
一旁的郭伦伦还在乐呵。
“你看,你们节目还没播呢,你就又上热搜了。”
真想一掌拍死她啊。